大雪無痕,無聲無息地将整座城市變成銀白色。》し
秦正的車子開的飛快,那是一種随時都能撞飛出去,車毀人亡的可怕速度。
再配上他那張晦暗不明的臉,以及車裏死氣沉沉的氣氛,仿佛是要把車開進地獄。
唐依依的身子因車速呈現緊繃狀态,她閉着眼睛,臉上沒有血色,心髒像是要從胸口蹦出來。
雪天開這麽快,他是存心要看她膽戰心驚。
不知過了多久,刺耳的刹車聲後是秦正沒有溫度的嗓音,“下去。”
唐依依打開車門,車子揚長而去。
回過神,她發現自己所站的位置是一家醫院門口。
秦正什麽意思?
唐依依思慮的空隙捕捉到四周的幾個人,她自嘲的笑,用手攏攏羊絨大衣,邁步走進醫院。
走廊裏,和幾個同事說話的白斌愣住了,他看着出現在視野裏的那道纖瘦身影,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孫筠奇怪的問,“怎麽……”
她的話聲在跟着白斌的視線看到一個女人時,戛然而止。
是上次餐廳的那個女人,她記得。
馬威也認出來了。
很難讓人忘記。
一頭霧水的其他人齊齊的去看同一個方向,神情一緻的好奇。
手放在口袋裏,唐依依朝白斌昂首。
不再是餐廳那樣的陌生,是好久不見的打招呼。
她記起來了所有前因後果。
面色一變,白斌即刻甩開同事,快步走近。
他顯的緊張又激動,嘴裏的話尚未出來,孫筠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白斌,怎麽不給我們介紹一下?”
過來的孫筠打量唐依依,帶着敵意,上次她問白斌,對方說不認識。
他們之間如果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爲什麽要裝作不認識,又來這一出?
白斌眼中的欣喜微頓,神情不悅,他似乎不願别人對面前的女人有過分的關注。
馬威在内,幾個同事都湊過去,禮貌的抛出荷爾蒙氣息。
唐依依說,“我是他姐。”
在她心裏,早在青年還是少年模樣,沒有褪去一身青澀和稚氣時,她就把他當弟弟,盡管他們并無血緣關系。
然而血緣那東西帶來的羁絆和感情,她從來就不曾體會過。
有等同于無。
身子一震,白斌的耳根微微泛紅,沒有否認。
孫筠一臉錯愕,随後笑起來,“白斌,原來這是你姐姐啊。”
那上次是怎麽回事?姐弟倆鬧矛盾?
不像啊,孫筠的目光在唐依依和白斌身上來回穿梭。
簡單說了兩句,白斌帶唐依依離開。
片刻後,兩人在狹小的辦公室裏。
壓下揮之不去的震驚,白斌去倒水,從罐裏撚了幾片茶葉往水裏一丟,把杯子端到桌上。
熱氣纏繞着騰起,唐依依若有所思。
秦正帶她來白斌工作的醫院,目的是什麽?
他從不做閑事。
唐依依的眼睛一眯,秦正是在告訴她,她身邊的人和事都在他的眼皮底下,無處遁形。
看了眼青年,唐依依柔聲問,“你還好嗎?”
白斌說,“挺好的。”
青年在學校裏始終優秀出色,工作上嚴謹内斂,而在唐依依面前,他露出的姿态腼腆,謙卑,像是一個大男孩。
唐依依蹙眉,“是我連累你了。”
“隻是換了地方而已。”白斌話裏在安慰她,要她寬心,“我現在做的工作和以前一樣,還是和屍體打交道。”
唐依依歎息,他原本有優越的工作環境和待遇,前程無限,現在卻窩在一個小醫院的驗屍房裏。
白斌低着頭,英俊的臉上飽含歉意,“我盡力了。”
唐依依笑,帶着誇獎,“你做的很好。”
至少她那兩年過的很快樂,無憂無慮。
人算不如天算,她對目的地做了龐大的一張圖,用排除法一一排除,最後選擇c市,誰能料到薛五會因一個女人,出現在這裏,又恰巧看到她。
倆個多月一過,她的心态平複了。
最壞的局面已經面對了,以後不會再繼續惡化。
緘默了一會兒,白斌看着唐依依,“那你打算怎麽辦?”
唐依依望着窗外紛紛揚揚的雪花,沒說話。
白斌抿唇,“如果有用的到我的地方……”
唐依依搖頭,既然秦正安排白斌進c市,說明他已經完全掌控住了,白斌她不能用了。
不止白斌,陸啓之也不行。
他是孝子,不會将陸家置于危險之地。
更何況,他們隻是萍水相逢。
唐依依摩|挲着杯子把手,不知道在計算着什麽。
白斌喝了口水,她身上有一種讓人感到安甯的氣息。
世上找不出相同的兩個人。
他目前還沒有在别的女人身上發現過。
面對千奇百怪的屍體,每天都要去觀察,搜尋他們死時的經曆和心情,白斌早就看淡死亡。
命這東西比紙薄。
不由人。
但他還是想上天眷顧唐依依,希望她平安,快樂。
走時,白斌給了唐依依一袋小種子,說是來年春天能發芽,他希望她有值得期待的事。
唐依依的臉上浮現一抹笑容,“謝謝。”
她的笑容持續到門口,在看到停在雪地裏的車子時,斂去不見。
坐進車裏,唐依依系上安全帶,不過問他的動向。
車子開離醫院,秦正轉着方向盤,“吃什麽?”
唐依依說,“随便。”
秦正的嗓音低沉,“我問你吃什麽?”
“我說了,”唐依依重複兩字,“随便。”
秦正的眼皮阖了幾分,戾氣掠過,跟别人在一起,有說有笑,一到他面前,就冷着一張臉。
裹挾着一股滲人的低氣壓,車子抵達酒店。
秦正徑自往前,唐依依走在後面,被他甩開一段路。
當服務員微弓着背,等來的隻有一句随便時,良好的職業素養沒讓他露出絲毫誇張的表情,而是爲難道,“先生,我們酒店沒有随便這道菜。”
秦正淡淡道,“那就去做。”
服務員欠身走開。
聞訊過來的大堂經理聽着底下人的講述,“你跟客人講明了?”
服務員說,“說了。”
“梅姐,那位客人好像身份不一般。”
“是嗎?怎麽不一般?”大堂經理從容淡定的神情在看見沙發上的男人後,臉色變了變。
她擺出最佳的工作狀态,前去賠笑,“秦先生,稍等,您要的菜我們馬上就去準備。”
秦正放在桌上的手微擡了一下。
大堂經理應聲,連忙去後廚下達指令。
“經理,随便怎麽做?”
“你是大廚還是我是大廚?”
“……”
廚師長思索着說,“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重新研究出一道新菜,行嗎?”
大堂經理沉吟,“隻能這樣了。”
“你們在擺盤和甜點上多花點功夫。”
女人大多都有共性,對顔色鮮豔,精巧的小玩意兒産生好感。
成品端到唐依依面前時,她的眼睛多停了幾秒。
菜色搭配的舒服,擺置妥當,口味的鹹淡剛好,尤其是甜品,唐依依還真覺得賞心悅目。
不遠處,大堂經理舒口氣。
秦正隻吃了兩口,他拿帕子擦拭唇角,背脊倚着沙發,漫不經心的看手機。
唐依依把甜品吃了一半,承受着來自不同方位的目光,或羨慕,或好奇,光鮮亮麗将她這副皮囊襯的完美無缺。
離開酒店,秦正帶唐依依去了片場。
和醫院一樣,他把人送到,自己開車離開。
劉婷雲在拍這部戲的最後一場,慘死,大快人心。
唐依依過去的時候,她正趴在地上吐血,大塊的血塊從她口中吐出,染紅了衣襟,頭發上也黏到了,尤其凄慘。
豔紅的唇蠕動,劉婷雲伸出帶血的手,費力的想去拽面前那侍衛的褲腿,卻被一腳踹到肚子,大股的血水噴湧而出,她的身子抽搐幾下,不甘心的想起來,掙紮了兩下,頭無力的歪到一邊。
唐依依站的位置正好對着劉婷雲,看着她死不瞑目的臉,即便是拍戲,依舊牽動了神經末梢。
“過!”
随着導演一聲喊,前一刻還死透的劉婷雲爬起來,精神抖擻的向唐依依跑去。
唐依依伸手按住她的肩膀,“你先把衣服換掉。”
“能吃的。”劉婷雲舔嘴角,“不是真的血。”
她邊拿濕紙巾擦臉,邊笑着說,“怎麽樣?像那回事嗎?”
唐依依豎起拇指,給她點贊。
劉婷雲瞥到陳導對她使眼色,她第一反應是剛才那條有問題,“我過去一下。”
去了才知道是另一回事。
陳導拿掉帽子,摸了摸腦門,“婷雲,你問問你朋友,願不願意?”
回去的劉婷雲把陳導的意思告訴唐依依,“如果覺得勉強,我就去跟陳導說不行。”
這次是因爲陳導,她才有試鏡的機會,多次合作,教了她很多東西,她心裏感激,所以剛才沒好直接拒絕。
但她不能讓唐依依爲難。
唐依依的眼睛看着宮殿,“隻要走進去就可以了?”
劉婷雲點頭,“嗯。”
“會有十幾個群演一起走,你是其中一個,走在中間,鏡頭最後推到你身上。”
那是這部電視劇的最後一個鏡頭,聽陳導說原先定的女演員臨時有變故,時間太趕了,他們還沒找到合适的代替,看到唐依依的時候,都覺得非常合适那個角色。
“行吧。”
聽到耳邊的聲音,劉婷雲激動的差點蹦起來,她竟然會跟唐依依出現在同一部電視劇裏面。
唐依依定妝出來,劇組靜了幾瞬。
一身胭脂紅的委地錦緞長裙,袖口嵌着銀絲邊,梳着流雲鬓,面龐如凝脂白玉,脖頸修長,裝束雍容華貴,神态清雅淡漠。
沖突的兩種氣息在她身上萦繞,牽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
驚歎過後,陳導揮手,“各部門準備——”
“!”
有極少數人天生就有勝過常人的鏡頭感,五官上鏡。
唐依依立在人群裏,身形端莊,灼灼其華,她分明沒有露出清晰的情緒變化,而那雙眼眸裏卻似有數不盡的柔情蜜意,可再去看,又是一片清明,沉靜。
江山代有美人出,後宮永無甯日。
最後定格的鏡頭裏是唐依依,爲第二部留下一道驚豔的伏筆。
沒有做過多停留,也沒有和劇組人員交談,唐依依卸了妝,把戲服換掉,跟劉婷雲去賓館,到她的房間待着。
“陳導要我跟你表達謝意。”
“我是幫你。”
“嗯嗯我知道。”
劉婷雲找梳子梳頭發,“要不是薛五跟我說你沒事,我早就上警|局報案去了。”
唐依依在碰劉婷雲的電腦,簡潔道,“事發突然。”
有那麽突然?都聯系不到人,劉婷雲坐她旁邊,試探的問,“這段時間你是不是被秦正關起來了?”
唐依依從鼻子裏發出輕聲,“嗯。”
呆愣一瞬,劉婷雲氣憤的爆粗口,“那個死變|态!”
“依依,他……有沒有對你……”
這麽幾個呼吸的時間,劉婷雲腦補了一連串在書裏和電視上看過的類似情節中女主角生不如死的待遇,她的眼睛都紅了。
唐依依說,“他沒碰我。”
“真的?”劉婷雲不信,她盯着唐依依上下看,“你沒受傷嗎?”
唐依依搖頭,“沒有。”
她沖劉婷雲笑,“我胖了三斤。”
劉婷雲臉上還帶着擔憂,目瞪口呆半響,“……恭喜。”
唐依依撥了一下耳邊的發絲,她瘦的厲害,最近終于漲了三斤。
隻要看不到秦正,天藍水清,她什麽都好。
聊了一會,劉婷雲忽然瞪大眼睛,“你是唐依依?”
唐依依輕挑細眉,“不然呢?”
劉婷雲捏她的臉,她給拿開,“别捏了,臉是真的。”
“我怎麽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
“一樣。”
“真的?”
“真的。”
“你發誓。”
“我發誓。”
兩人進行了一段幼稚又沒有營養的你問我答。
劉婷雲咂嘴,“倆個多月不見,你連氣質都變了。”
唐依依握住鼠标的手微動,面不改色,“變了嗎?”
劉婷雲摸摸白皙的下巴,“如果不是我倆夠熟,你現在這樣,啧啧,我還真不能跟你成爲朋友。”
唐依依感到奇怪,“爲什麽?”
劉婷雲說,“距離感。”
她比劃半天,“總之就是那個意思,你懂的。”
唐依依無語,随手拿起桌子上的半包薯片吃,聲音模糊不清,“什麽距離感,除了身高,我看不出來我們還有什麽距離。”
劉婷雲抽抽嘴,這個是她認識的那個唐依依。
“你等等。”
她丢掉梳子,起身去翻皮箱,“依依,我上周接了一個洗面奶廣告,走的時候廠商給了我一整套護膚産品。”
“這牌子适合你那種幹性皮|膚,尤其是面膜,補水效果超好。”找袋子裝起來,劉婷雲說,“你拿回去用吧。”
唐依依打開看看,“那我就不客氣了。”
劉婷雲盤腿,神清氣爽,“果凍吃嗎?我昨天接的那廣告,提回來一箱子。”
“……”唐依依,“你靠接廣告都能開個雜貨店了。”
“噗哈哈哈,我也那麽覺得。”劉婷雲摸摸臉,歎口氣,“我要努力,在我年老色衰之前拿到最佳女主角,賺足腰包,去西甯開美食城。”
這樣她的人生就真的圓滿了。
“西甯?”唐依依輕描淡寫的抛出一個商機,“如果要開美食城,你去北絡會更順利。”
劉婷雲的眼睛一亮,“對啊,我應該去北絡!”
“依依,你比我有生意頭腦,将來我出錢,你來管理,怎麽樣?”
唐依依開玩笑,“我的薪水挺高的。”
“放心放心,美食城的股份給你一半都沒問題。”劉婷雲無所謂的擺手,“哎依依,上次不是說去要廟裏拜拜嗎?”
“大年初一行不行,你那邊……”
唐依依說,“那就初一吧。”
“我就不明白了,秦正到底想幹什麽。”劉婷雲的眉頭打結,找發箍戴頭上,“他真把你當那個女人的替身了?”
唐依依的神色閃過異樣,“不是。”
“那是什麽?”劉婷雲從嘴裏蹦出一句,“他對你不會是真心的吧?”
難道是發現依依和那個女人的不同,被吸引了?
不過……
強迫到那種程度,如果是真心,那也很可怕。
怎麽可能,秦正沒有心,她比誰都清楚,唐依依的眼中湧出幾分厭煩,“不說他了,沒意思。”
“那不說了。”劉婷雲三兩下去穿鞋子,“走,我請你喝咖啡。”
她們去附近的星巴克喝咖啡,剛坐下來,就出現了不速之客。
還是倆個。
秦正跟薛五分别坐在唐依依和劉婷雲旁邊。
位置一下子擁擠起來,輕松愉悅的氣氛變的僵硬。
唐依依以爲薛五是秦正電話叫來的,她的臉色難看。
卻不知薛五這事跟秦正毫無關系。
薛五知道劉婷雲今天殺青,特意過來露個面。
他最近忙的找女人的時間都沒有,洩火也是用右手敷衍了事。
昨天才清閑下來,沒事幹了,還真有點想劉婷雲,想她動|情的時候帶着哭腔的喘息,心裏跟貓爪了一樣,癢癢的。
他在片場外看到秦正的車,當時就過去敲窗戶,才有現在這一幕。
“戲拍完了?”
劉婷雲充耳不聞,拿勺子攪着咖啡,丟進去半勺糖。
被無視的薛五去看唐依依,“好久不見啊。”
他說的意味深長。
唐依依恢複記憶的事他沒聽阿正提,但他眼睛一看就斷定了。
有些東西隻有過去的唐依依身上才有,譬如和阿正如出一轍的陰暗氣息。
喝了口咖啡,唐依依視若無睹。
再次遭遇無視的薛五一張俊臉黑漆漆的,他看向秦正。
同樣被當空氣的秦正鎮定自若,交疊着長腿刷手機。
薛五的額角跳動。
敢情就他瞎激動了。
沒打算走,薛五點了兩杯咖啡,這才下午,天還沒黑,有的玩。
他可不想白浪費時間跑這裏來。
片刻後,唐依依跟劉婷雲上洗手間。
“有後門嗎?”
“沒有吧。”
“我一看到薛五,就想把隔夜飯都吐出來。”劉婷雲又搖頭歎息,“依依,我每次見秦正,都發自肺腑的感歎先人多麽偉大,衣冠禽獸這個詞簡直就是爲他量身打造的。”
帥的宛如神祗的一個長腿大叔,怎麽就能那麽殘暴,變态。
唐依依知道劉婷雲什麽意思,秦正的那副外表和氣質能欺騙所有女人。
有關那個結論,她無數次親眼目睹,見證過那些女人黏在秦正身上的目光。
兩人對視,想聚一下的好心情都被破壞的徹底。
唐依依低頭洗手,她沒想起來之前,擔心劉婷雲會被薛五糾纏,玩|弄,現在倒不會那麽焦慮了,因爲她知道有個人能讓薛五老實。
座位上,薛五跟秦正也在讨論。
“唐依依全想起來以後,你們怎麽談的?”
秦正摩|挲着手指,“我跟她談不了。”
她三兩句就能惹他發火。
他們每次相處,彼此都以面目可憎收場,再繼續下去,就會鮮血淋漓。
薛五啧啧兩聲,“你覺得唐依依對你是什麽心思?欲擒故縱?”
秦正沉默不語,近似默認。
薛五的面部抽了一下。
哪來的自信啊兄弟,唐依依要是對你有感情,我就從這裏爬出去。
心裏那麽想的,薛五嘴上沒那麽說,他捋了捋頭發,“想不想知道唐依依心裏有沒有你?”
秦正側頭,眼眸微眯。
薛五拍拍他的肩膀,“這事包我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