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的美國男人金發碧眼,他穿着深灰色長風衣,做工精細的皮鞋,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喝咖啡,輕松随意,并不拘束。》し
秦正慵懶的深坐着,雙腿交疊,他把桌上的茶杯端到唇邊,見已涼透,就又放下了。
身邊跟随多年的傭人都清楚,他的生活起居是那個女人負責。
她不管了,他适應不了别人。
青山掩上門,走開幾步,停下來,立在那裏,身姿筆挺,如一棵松樹,又似一條警|犬,時刻觀察附近的動向,确保萬無一失。
房内,氣氛靜默。
秦正丢過去一份資料。
斯伯特的眉毛上挑幾分,沉默的翻了起來。
他有個習慣,喜歡邊看邊在心裏念,似乎那麽做,能讓他的注意力更加集中,那些文字也能鮮活生動起來,勾出一幅幅真實的畫,一一呈現在他面前。
停下翻閱的動作,斯伯特開口,直接進入正題。
“我需要見到當事人。”
秦正昂首,“有多少把握?”
斯伯特沉吟,他伸出一隻手,又收起三根手指,“兩成。”
“如果當事人不配合,情況會很不妙。”
配合?秦正的眉宇深鎖。
那個女人一旦知道其中緣由,她是絕不可能配合的,更多的是躲避,抵觸,甚至拼命掙紮,不然也不會有這些事。
“她不會配合。”
斯伯特驚訝出聲,“what?”
做了兩次深呼吸,他攤手,“那就很難了。”
下一刻,從秦正身上散發的氣息瞬時大變,陰森,冰寒。
就連上空流動的氣流都猝然凝結,冷硬。
斯伯特的坐姿不自覺更換,變的端正,拘謹。
那是一種完全受壓的感覺,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伸到一頭微卷的金發裏,往後捋了捋,終是妥協于自己的處境。
被幾個陌生亞洲人找上門時,從他們身上察覺到了異于常人的肅殺之氣,那是常年遊走生與死才會沾染的,他就知道這回的事情不簡單。
來的路上,斯伯特就有了心理準備,給自己理清思緒,現在正面接觸,還是讓他緊張。
這是多年沒有體會過的。
恐怕處理不好,麻煩會更大。
他能不能全身而退,取決于對面的亞洲男人。
常年的職業生涯給他敏銳的感知,他斷定,對方本身就有問題,在提到資料裏的那個女人時。
不過這不是他此行的目的。
斯伯特雙手交握,放在腿上,他的背脊離開椅背,神情嚴肅。
“我想如果能有一件事,最好是可以讓當事人在那段時間感到愉悅的,快樂的,這樣可以會比較容易和她建立友好的關系。”
“哦?”秦正眯眼,“是嗎?”
斯伯特點頭,認真的說,“根據實驗證明,一個人的記憶領域裏,都會有一到倆個點是不具備攻擊性的,那是他們一生當中,最美好的時光。”
他聳聳肩,“在每一次的治療過程中,當事人放松警惕,取得信任是決定成果的主要因素。”
秦正阖上眼皮,修長的手指微曲,一下一下敲着桌面。
最美好的……
他與那個女人相處過幾十年,那麽長的時光,共同經曆過多個漫長的日夜。
對她而言,究竟哪一年,哪一段時光意味着美好?
又或許……
根本就沒有……
許久,秦正的眼眸緩緩睜開,漫不經心的摩|挲着手指,他的薄唇開啓,淡淡的說起了一段往事。
那年深秋,幹燥,冷。
秦正每天會在馬場待很長時間,不做别的,隻是繞着馬場跑上幾圈,他那時候享受在風裏馳騁的感覺。
有一次,他的馬不知道發了什麽脾氣,差點将他震出去。
在衆人提心吊膽的跟随下,秦正陰着一張臉把馬拉回棚裏。
不到二十的年紀,他擁有沉穩與倨傲兩種氣質,交織在過于出衆的眼角眉梢,呈現的是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冷漠。
“少爺,厲風這兩天有點低燒。”
“低燒?”秦正脫手套的動作一滞,看馬的時候,無意間瞥到了蹲在馬槽邊刷洗的小身影。
他又淡淡的瞥了一眼,認出就是幾個月前被管家帶到他面前的小女孩,比那次更瘦了,不知道的,還以爲是秦家虐|待兒童。
“你,過來。”
唐依依遲鈍的轉頭,看到被簇擁的少年,猶如天上的星辰,高高在上。
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間睜大,害怕的臉色煞白。
見人紋絲不動,秦正不悅,口氣也更冷,帶着不耐煩,“過來。”
這次不等唐依依做出反應,其他人已經上前,拖一件物品一樣,把她拖到秦正面前。
唐依依踉跄着站穩,沒摔到地上,她低着頭,沒有血色的唇緊抿着,垂放的兩隻小手攥成拳頭。
衣領突然被拽起來,唐依依的腳離開地面,她驚恐的仰頭,看着滿臉冷酷的少年,不知所措。
秦正皺眉,手裏的人輕飄飄的,像他養在籠子裏的鳥雀,脆弱,瘦小,輕輕一捏就會死掉。
周圍靜的厲害,所有人都對這一幕感到震驚。
不是說少爺看不上這小丫頭嗎?這段時間明明都是不聞不問。
這小丫頭是秦家的下人,不是千金大小姐,年紀小,力氣活是不行了,隻能幹各種雜活,總不能白白養着,吃閑飯吧。
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一股難聞的臭味撲面而來,秦正厭惡的将人扔開。
立馬就有下人遞上帕子。
秦正拿帕子擦拭手指,雙眸鎖住眼前的小身影,他忘了這小孩的存在了。
沒想到還在秦家,過的不如畜牲。
一把拽開唐依依的領口,秦正厲聲問,“你身上的傷哪來的?”
頭頂響起冰冷的質問,唐依依的身子一抖,垂着小腦袋,一言不發。
後面一個中年人臉上的橫肉猛地顫了顫,後背冒出冷汗。
少爺不會要追究吧?
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不過就是幾歲的小丫頭而已,非親非故的,秦家人從來就沒有什麽善心。
秦正的聲音越發淩厲,“回答我。”
無意識的去看中年人站立的方向,唐依依嗫嚅道,“我……腦子笨……”
秦正的視線從唐依依身上移向中年人。
中年人還存着僥幸,他弓着背說,“少爺,您是不知道,這丫頭偷懶,還耍小聰明,我隻是……”
馬鞭在半空高高揚起,劃出一道鋒利的弧度,兇猛地甩到中年人的身上。
啪一聲響過後,四周驟然死寂。
所有人都不寒而栗,那一鞭子仿佛也同時抽到了他們,皮開肉綻。
接下來又是一鞭。
中年人疼的渾身抽搐,冷汗直流,他死咬着嘴巴,一聲都不敢吭。
秦正握住馬鞭,居高臨下的睨着中年人,又面無表情的掃向其他人。
“我的人,除了我,誰都不能動。”
那是一種純粹而極端的宣告。
仿佛一個小孩對私有玩具的占有欲。
這一刻,包括中年人在内,所有人都在心裏狠狠記下來了,“是。”
趕來的管家小心詢問,“少爺,是否安排她接受訓練?”
秦正掀了掀眼皮,“先把她的傷養好,瘦成那樣,怎麽訓練?待不到一天就能死在裏面。”
管家點頭應聲,暗自去看小女孩,他也以爲是入不了少爺的眼,就随便交給底下人了,沒再管。
沒再多想,管家揮手,讓人帶小女孩去梳洗打扮,并交代,提醒她,“以後你跟着少爺。”
當天晚上,唐依依就換上了一身新衣服,很小一号,套在她身上,還是顯的寬大。
秦正斜倚着沙發看書,沒擡頭,“去給我削個蘋果。”
唐依依哦一聲,回過神來,想起管家的話,她連忙補了一句,“是,少爺。”
沙發上隻有紙張翻過的輕微聲響。
秦正等了很久,别說蘋果了,連個人影都沒看到,他放下書,在廚房找到人。
唐依依半蹲着,認真的削蘋果,手指頭破了幾處皮,那張小臉上沒有疼痛帶來的難受,隻有嚴肅。
聽到腳步聲,唐依依吓的一抖,刀口又在手指上劃了一下,她把手放在背後,偷偷按住,不讓血流出來。
“少,少爺,我馬上就能削好。”
秦正抱着胳膊,“削好?血蘋果嗎?”
唐依依的臉一白,“我不是不會,我剛才隻是沒看清楚。”
她又忘了兩個字,“少爺。”
秦正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皮子,那聲稱呼從他出生就跟着他,成爲他生命裏的烙印,還是頭一次聽的這麽别扭。
“以後你就叫我秦大哥。”
唐依依呆愣的張大嘴巴,“……秦大哥?”
她又喃喃了幾聲,揚起一張笑臉,無比開心的喊,“秦大哥。”
思緒霎那間回來,秦正伸手取下金絲邊眼鏡,拿指腹揉了揉眉心。
唯一的聽衆,斯伯特一臉無法理解。
“秦先生,我個人不得不說,這個故事真的不美好,一點都不。”
一擊冷眼過去,斯伯特閉上嘴巴。
他需要講出事實,提醒對方更換切入點,否則實施的時候,會是失敗收場。
秦正點燃一支雪茄,抽了兩口,又掐斷。
他的雙手撐着額頭,眼簾底下,眸子裏有許多黑暗的情緒湧動,一層一層,不停的疊加,覆蓋。
半響,他才拿起桌上的紙和鋼筆,寫下一行行字。
唐依依十五歲的時候,秦正二十四歲。
她跟在他身邊,度過了十一個春秋。
秦正生日那天,他很晚才回來,準備去浴室洗澡時,聽到來自背後的歌聲。
“祝你生日快樂……”
停下解扣子的動作,秦正轉身,看着美麗動人的少女捧着一個小蛋糕朝他走來,溫暖的燭光裏,那張青澀稚嫩的臉上全是真心誠意。
“蛋糕你做的?”
唐依依眨眼,“是啊,好看嗎?”
秦正看着她,目光觸及她合身的深藍色制服,吐出兩字,“好看。”
自己的成果得到認可,唐依依高興的笑彎了眼睛,她突然啊了一聲,焦急道,“秦大哥,馬上就要過零點了,快來許願吧。”
不以爲意,秦正還是低頭吹滅了蠟燭,他随口問了一句,“我怎麽沒見你過生日?”
唐依依沉默不語,她從來不過生日,因爲她早就不記得了,身份證上的日期是秦家按照進來的時間安排的。
“秦大哥,以後我能不能跟你同一天過生日?”
脫口而出,唐依依臉上的血色立刻抽空,她尴尬又倉皇的啃着下嘴唇。
誰知秦正無所謂,“随你。”
唐依依不敢置信,随後就是滿溢的幸福,“秦大哥,謝謝你。”
鋼筆尖在紙上猝然留下一塊痕迹,略深,暴露秦正此刻頻率古怪的情緒起伏。
那時候,懵懂的唐依依整個世界隻有他,期待和他說話,相處,想得到他的贊許,喜歡他的觸碰。
她還是喜歡他的。
僅是那時候。
因爲就在三年後,他親手打碎了她的夢,告訴她,那是癡心妄想,用一句話将她踩到底端,打進地獄。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讓他失望,無論何時何地,都一直牢記自己的身份,把他當主子,從不流露順從以外的情緒。
他們親密無間,無話可說。
那些年裏,他發|洩完,不管她累到什麽地步,她都已經離開,将一切收拾的幹淨,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整個漫長的過程中,除去難耐時的喘息,她無悲無喜,就像是在做一個工作,完成就行,而他,隻在乎極緻的快樂與絕對的征服。
至始至終,他們都不會進行任何交流。
爲數不多的幾次同床共枕,氣氛也是尴尬到生硬。
秦正的身子後仰,胸膛起伏略快略沉,似乎有什麽堵在那裏,不順暢,他垂眼扔掉鋼筆,将紙推到斯伯特那裏。
斯伯特看到兩頁紙的英文,抛開過于潦草的筆迹,這個故事比前一個成功的可能性大很多。
“我什麽時候可以見到當事人?”
秦正起身,“很快。”
他邁步離開,回到卧房。
床上的女人依然睡着,呼吸悠長,姣好的面龐安甯。
撥開女人臉頰邊的幾縷發絲,秦正摸了摸她白皙的下巴,那眸光低暗,灼熱,好似是在對待一件私有物,考慮在哪裏打上專屬記号。
唐依依是被吻醒的,她難受的去推身上的男人,又去抓他的碎發,指甲刮着他的頭皮。
“滾……滾開……”
“還不習慣是嗎?”
撐起上半身,秦正用拇指摩|挲唐依依紅|腫的嘴唇,不輕不重的抹去上面的濕意。
良久,他才拿開手,勾了勾唇,并無一絲笑意。
“那就從現在開始,給我習慣。”
從被觸碰的地方開始擴散,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唐依依狠狠地搓了搓臉,真希望這隻是一場噩夢。
尤其是在看見那面暗格裏的東西過後。
這個男人是衣冠禽獸的典型,那副足以迷|惑人的皮囊下,兇殘冷血,毫無顧忌可言。
她不知道對方什麽時候會冷靜的發狂。
除了自由以外,不管是什麽,都不是她想面對的。
唐依依揪住被子坐起來,“富貴呢?”
秦正不快不慢道,“不過一隻貓,值得你這麽挂心?”
唐依依冷聲說,“它是我的家人,朋友。”
秦正突然靠近,唐依依的後腦勺撞到床頭櫃。
四目相視,濕熱的氣息噴灑,融合,兩人的呼吸一個急促,一個平穩。
空氣變的扭曲,不是暧|昧。
唐依依屏住呼吸,秦正偏要她感受他的氣息。
又一番磕碰過後,甜腥味在床頭彌漫。
秦正的眉間深籠,“起床。”
唐依依的唇抿了抿,她把被子一掀,沒有去檢查身上又添加了幾處痕|迹,盡量平靜的下床。
不再是絲綢睡袍,而是一件寬大的黑襯衣,長及膝蓋,唐依依的呼吸又開始亂的不成樣子,這個男人似乎喜歡給她換衣服,簡直是個變态。
唐依依氣的指尖顫抖,不假思索的,右手就揮了過去。
她的手被鉗制,這一下落空了。
秦正把唐依依的頭按在肩頭,慢慢的撫摸她的長發。
語調是溫柔的,話語卻讓人毛骨悚然,“你再這麽倔,我讓你的後半輩子都在這個房間裏。”
他親了親她柔軟的耳垂,唇摩擦着,一字一頓道,“生或者死,你都寸步難離。”
唐依依打了個寒戰。
如果擺脫不了,她會死在秦正手裏。
這種感覺無端生起,不受控制,仿佛是從靈魂深處竄出來的。
那樣的控制極度可怕,讓她不能呼吸。
這一切都是因爲她這張臉和那個女人相似。
不然她的人生和秦正那種人是不會産生半點交集的。
唐依依感到悲憤。
她要怎麽逃離?
“别試圖逃跑,不然……”
耳邊是男人低沉的嗓音,隻說了前半句,足夠令人膽戰心驚。
唐依依的牙關打顫,滲着血。
秦正動作親昵的摸摸唐依依的耳垂,“去洗漱,吃完飯後我帶你見一位客人。”
走進洗手間,唐依依看着鏡子裏的女人,面部僵硬,難看。
她捧了一把涼水往臉上拍去,又連續拍了好幾次,水流到眼睛裏,鼻子裏,酸脹的厲害。
口腔裏彌漫着煙草味,是那個男人的味道,唐依依低頭幹嘔幾聲,快速擠牙膏刷牙。
在洗手間待了許久,唐依依出去時,卧房空無一人。
她在走廊拐角聽到兩道聲音,是秦正在和别人通電話,提到治療,醫生,還有……她的名字。
幾乎是本能的,唐依依沖過去,“我不需要接受治療。”
按掉通話,秦正神态自若的拿着手機,冷淡的看着面前失控的女人。
“我都聽見了。”唐依依譏笑,“我沒病,秦正,我再說一遍,我不會接受任何治療!”
秦正調笑,“誰說你有病了?”
唐依依瞪他,“剛才你明明……”
“你聽錯了。”秦正皺眉打斷她,“是我一個老朋友。”
“那你提我幹什麽?”
“怎麽,不能提?”秦正反問,那句“别忘了你什麽身份”在舌尖上蹦着,又吞咽入腹。
莫名的,他沒說出口。
唐依依臉上的怒氣一窒。
她盯着秦正,沒察覺到什麽異常。
氛圍尴尬起來。
秦正徑自往前走,“跟我下樓吃早餐。”
離開前一刻,他打量了一眼唐依依,那身粉色運動套裝襯的她膚色極白,刺激到他的興奮神經,讓他産生沖動,若不是還有正事,他已經将人扔書房了。
早餐是西餐,從餐具到食物,無一不透着精美。
唐依依吃了幾口,目光在一邊的傭人那裏掃過,停在一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身上。
老人面容親切,對唐依依露出笑容,飽含祥和。
不自覺的,唐依依也笑了一下。
桌上氣氛徒然微變。
管家頓時收了笑容,恢複一貫的嚴肅。
秦正見唐依依面前的盤子裏幾乎沒怎麽動,他命令道,“把雞蛋吃了。”
唐依依無動于衷,“沒胃口。”
立在原地的管家内心驚訝萬分,全部呈現到臉上,又給他飛快的掩蓋,這孩子真的性情大變了。
要換過去,她會乖順,聽從。
哪像剛才,竟然反抗。
管家暗自去注意先生,發現先生也變了,沒有動怒。
這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秦正沒再逼迫,他拿帕子擦嘴,“跟我去花園。”
唐依依拉開椅子,走在秦正後面,經過管家身邊時,她又看了一眼。
越覺得怪異,她就越沒辦法忽略。
對于一個從未蒙面的人,心裏不應該隻有陌生嗎,爲什麽會有别的感覺?
想的出神,唐依依沒發覺秦正突然放慢腳步,她撞上去,鼻子和臉磕到他的後背,生疼。
“很疼是嗎?”秦正單手插兜,淡淡開口,“那就看着路,别給我想一些不該想的東西。”
唐依依吸口氣,不止是疼的,還有對這個男人扭曲的占有。
不但要限制她的行動,還想約束她的思維?
揣着亂七八糟的情緒站在花園,唐依依看見了一個美國男人,對方正在沐浴陽光,神情享受。
“美麗的小姐,早上好。”
“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斯伯特紳士風度十足,“我叫斯伯特,來自美國洛杉矶,很高興認識你。”
唐依依沒有從美國男人身上感覺到危險,甚至莫名的放松,“你好。”
傭人端過來茶具和水,唐依依坐在亭子裏煮茶。
秦正跟斯伯特各坐在一邊,中間放着一副象棋。
看到美國男人手執棋子,像模像樣,唐依依多瞅了幾眼,對秦正那邊,她一眼沒瞅。
秦正那尊大佛面無表情。
“我第一次來中國,就被中國的山水,美食吸引住了。”
斯伯特開始講述他的經曆,風趣,幽默,讓唐依依的注意力分散過去,放松下來,做一個傾聽者。
“前往坨山那次,我遇到了一位和唐小姐一樣美麗的姑娘,她人很善良,會煮美味的食物,還會教我學習中文……”
陽光燦爛,微風徐徐,天氣很好,讓人心情舒适。
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着唐依依,她一直在聽那個美國人說話,手上的動作放慢,渾然不覺。
耳邊忽然摻雜了一道清脆聲響,夾在風裏,若有似無。
唐依依聞聲望去,發現斯伯特手裏多了一塊鑲金的懷表,樣式古樸。
懷表蓋子一開一合,反複不止。
那聲音不大,卻能蓋過美國人的話聲,穿透一切雜音,絲絲縷縷的流入耳膜。
唐依依無意識的望着懷表,長卷的眼睫随着蓋子的開合顫動,手裏提着的茶壺口偏離茶杯,茶水滴滴答答濺到桌上,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
唐依依做了一個夢,很長。
在夢裏,她害怕,不安,無助,快樂,幸福,那些情緒先後湧出,和一個個畫面一起。
醒來時,風沒有停,陽光正好。
依然坐在椅子上,唐依依一動不動,整個人的狀态近似迷茫,仿佛還在夢中,不曾醒來。
斯伯特已經走了,亭子裏隻有秦正一人,獨自待着,品一壺茶,從滾熱到冰涼。
之前斯伯特對唐依依進行催眠時,他沒走,聽到了所有,包括唐依依對他的厭惡。
斯伯特說唐依依的主意識非常堅定,她給自己鑄造了四面圍牆,與秦正的世界隔絕,自願選擇封閉。
想一下子就要牆壁四分五裂不可能,隻能先鑿開一個孔,慢慢等待裂縫擴大,直到最真實的她無處可藏,不得不重見天日。
因爲唐依依當初是自我要求調換記憶的,現在除非也是她要求那麽做,否則不能全部換回來。
就在亭子裏,秦正的注視之下,斯伯特将秦正提供的片段輸入唐依依的腦海,打亂了她現在的完整記憶庫。
接下來,她會被迫根據腦子裏的記憶碎片去懷疑,究竟是全部想起來,還是又一次逃避,全看她自己,沒有人能幹涉的了。
秦正的目光始終困住唐依依,窺視她的内心,在那層明亮之下,腐爛透底。
而那層明亮是她自己變幻出來,鋪上去的,他現在要強行撕掉。
哐一下,杯蓋掉到地上,唐依依驚醒,她霍然站起來,往外面走,步伐急亂。
秦正半眯眼眸,目睹唐依依穿過小橋,越過水池,身影慌亂,他擡了擡手。
假山旁的青山領命。
半個多小時後,唐依依出現在一家孤兒院,她找到院長,開門見山。
老院長撫了撫老花鏡,“這裏曾經遭過一次大火,辦公室裏的很多檔案都沒了。”
“沒了?”唐依依急忙問,“那我的呢?”
老院長搖了搖頭。
唐依依呆住了。
平慶孤兒院在二十年前搬遷過幾次,原山孤兒院在十幾年前的地震中倒塌了,向希孤兒院六年前發生過一次大火……
腦子裏猝然出現一段内容,唐依依撫住桌角,臉色刷白。
老院長擔憂的問,“孩子,你怎麽了?”
唐依依吃力的擠出一個笑容,“沒事。”
她慢慢起身,“院長,我先走了。”
老院長望着望着,自言自語道,“老了,記憶差了,我怎麽就沒印象……”
離開孤兒院,唐依依站在路口,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她的腦子很亂,有什麽東西硬塞進去了,逼的她無法冷靜下來。
怎麽回事?
唐依依抿緊嘴角,會不會和那個叫斯伯特的美國人有關?當時她明明是在煮茶,也不困,怎麽就睡了……
是懷表的聲音!
蓦地,唐依依想到一種可能,她的神情變了又變。
之後,沉澱的是混合着驚恐的迷惘,因爲揮之不去的那個夢,一幕幕清晰的仿佛就在昨天。
不遠處的青山打電話彙報情況,“先生,唐小姐在路口。”
那頭沉默了一瞬,“看好她。”
收回手機,青山繼續監視。
唐依依回了公寓,她把自己關在房裏,從正午到傍晚,整整一下午都沒出來。
“我是不是瘋了……”
床上抱着雙腿的唐依依喃喃自語,不然爲什麽控制不住去懷疑自己的人生?
唐依依下樓時天都黑了,她在小區的螞蟻雕像那裏碰到陸啓之,兩人打了個照面。
陸啓之先打破甯靜,“你怎麽穿這麽少?”
唐依依這才感到冷,她身上穿的還是那身運動套裝,經不起夜風的襲擊。
肩頭一沉,一股幹淨的氣息撲到鼻子裏,唐依依抓住披在身上的那件男士外套,“不用了,我馬上就……”
“披着吧。”陸啓之輕蹙眉心,“晚上風大。”
他的聲音裹着夜色,格外溫柔,讓人不想拒絕他,令他失望。
唐依依盯着陸啓之,今天之前,她沒關注過,現在她發覺,陸啓之的聲音和那個美國人有一點相似。
同樣擁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力量,能清晰帶動别人的情緒。
“你知道什麽是催眠嗎?”
短暫的緘默過後,唐依依徒然蹦出一句話。
陸啓之面不改色,“略有耳聞。”
唐依依也是面不改色,似乎是随口一問,“說來聽聽。”
“就在這裏說?”陸啓之輕輕一笑,“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點東西吧。”
唐依依雙手放進運動上衣口袋,“好。”
她轉過身,錯過了陸啓之的臉上一瞬間的凝重,以及……陰沉。
他們坐進附近的一家咖啡廳,靠後的角落,僻靜。
陸啓之喝了口咖啡,苦澀的厲害,“依依,爲什麽突然對催眠有興趣?”
唐依依說,“看過一部有關催眠的電影,覺得很神奇。”
眼角的細紋蘊開,陸啓之失聲笑道,“電影用了誇張的色彩。”
唐依依看着陸啓之,抛開他對自己莫名其妙的關注,這是她見過笑的最溫柔的男人。
都說相由心生,他應該是一個善良的人。
“我是因爲一本書才了解到的。”陸啓之說,“好奇,神秘,導緻我接觸的越多,就越覺得奇妙。”
唐依依的眼睛一閃,所以書架上擺着那麽多相關的書,也可以說的通。
“催眠和催眠不同,在那種狀态下,記憶,知覺都極易受到暗示。”
“如果有個人在那時候暗示你,那麽你會産生相對的反應。”陸啓之的語速始終保持一個頻率,不快不慢,就像是在把書上的内容讀給唐依依聽,僅此而已,“那是一種絕對誘|導的過程,在自願的前提下,完全配合,可以通過刺激來改變心理變化……”
聽完他的解釋,唐依依頓了頓,用随意的口吻說,“真的可以由催眠來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陸啓之端起咖啡,滞在半空,好一會兒,他才端到唇邊,抿了一點。
凝視着唐依依,半響,陸啓之卻是搖頭。
不知道,還是不可能?唐依依剛想詢問,掃過去的目光捕捉到玻璃窗外的男人。
唐依依的表情如同見了鬼。
陸啓之側頭,那裏隻有喧鬧的街市,他的疑惑尚未成形,就被咖啡廳裏的騷動打散了。
從門口進來的男人身形精實高大,面容俊美,氣質冷漠,那種久居上位,執掌大權的威嚴讓人不敢靠近。
所有人看着男人停在角落一桌,三角戀這個關系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在他們的心裏冒出來。
唐依依咽口水,她隻是跟陸啓之喝杯咖啡,聊幾句話,沒做别的,爲什麽這個男人是一副大動肝火的架勢?
秦正的眼眸一眯,晦暗不明的睨過陸啓之。
他面無表情,但誰都知道他在發怒。
仿佛随時會把這間咖啡廳砸了。
服務員和經理杵在一旁,尤其是經理,戰戰兢兢的,他認出來人的身份了,那也是機緣巧合下有過一面,現在這場面,怎麽看都不能讓他冷靜。
手指握緊,掐了掐手心,唐依依飛快的出去,她不想當衆受人指點,身處難堪的境地。
在強大的壓迫之下,陸啓之淡定的坐着,直到唐依依離開桌子,走出咖啡廳,坐進路邊的車子裏,他臉上的平靜開始一點點瓦解,藏在下面的東西翻了出來。
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想起來了吧……
杯子用力砸出去,陸啓之的胸膛起伏不定,他按着太陽穴,緩緩的吐出一口濁氣。
“我相信你。”
她說的,所以他竭盡所能了。
現在看來,還是功虧一篑。
車裏,秦正脫下西裝外套,蓋到唐依依肩頭。
唐依依用手弄下來。
秦正一張臉冰冷冷的,“别的男人就可以是嗎?”
明白是怎麽回事,唐依依看神經病一樣看秦正,“車裏開着空調,我又不冷,你給我披衣服幹什麽?”
前面開車的青山還是肅着臉,隻是面部肌|肉抽了一下,不易察覺。
秦正的輪廓線條緊繃,他阖了阖眼,“白斌來c市了。”
白斌是誰?
唐依依的心頭湧出困惑且怪異的情緒,手指被大手勒住,被那層薄繭摩擦着,骨節巨疼。
回到别墅,一團白就撲到唐依依身上。
唐依依欣喜的摸着白貓,“富貴。”
富貴賴在她懷裏,蹭着她的手,一個勁的叫。
秦正解開袖扣,“把那貓帶走。”
管家還沒伸手,富貴的胖身子就抖了抖,小腦袋縮在唐依依的懷裏,爪子緊摳着。
唐依依抱着貓,面色難看。
管家難辦了,他看向秦正,“先生,富貴一天沒見唐小姐了。”
見富貴埋在唐依依胸口,秦正的眸子裏迸出寒光,他把富貴撥開,富貴敏捷的站穩,沖他龇牙咧嘴。
在秦正盯視的時候,富貴又慫了,垂着腦袋竄沙發底下去了。
秦正微低頭,唐依依不自主的擡手,在碰到領帶的前一刻,又頓住,刷地放下手,面露厭惡之色,覺得自己中邪了。
一旁的管家歎口氣,自言自語的說了句古怪的話,“裝睡的人啊……”
飯後,秦正看到唐依依帶着那隻白貓去卧房,他鐵青着臉,“唐依依,你想要那貓睡房裏?”
唐依依腳步不停,“富貴一直跟我睡。”
秦正看貓,“它敢。”
富貴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它看看自己的飼主,又看看很可怕的人,不清不願的從飼主腳邊離開。
管家帶它去它的小屋睡覺去了。
沒了妨礙物,秦正身上的氣息稍緩,“去準備一下,我要泡澡。”
唐依依當耳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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