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州雖然是平和納入江烽治下,而且先前看似也是和風細雨,但是随後在江烽大軍北上征伐徐州之後,形勢便有所變化。
不少士紳被爆出與巢湖湖匪勾結,又有人檢舉地方士紳陰圖謀逆,進而就是一連串的腥風血雨,而彼時楊勳也已經調往徐州,無人能替這邊的士紳們出頭,免不了就有些家族人頭滾滾,或者毀家滅族,或者不知所蹤。
雖說涉及到的士紳們不算多,但是僅僅就是幾家也足以讓這些士紳們肝膽俱裂了,當自身的命運掌握在别人手中,淪爲魚肉時,那份感覺委實能讓這些一貫養尊處優的士紳望族們兩股戰戰,幾欲跪伏。
廬州與揚州不遠,而且同氣連枝,兩地的士紳在前吳不但在生意上往來頗多,家族聯姻也是比比皆是,所以大家都相互知曉。
廬州的故事傳到揚州,也讓揚州的士紳望族爲之膽寒,這也是淮右軍圍攻揚州時,揚州士紳大戶們竭力支持一搏的主因,但現在時過境遷,大局已定,人爲刀俎,就該是面對現實的時候了。
淮右軍會不會借勢清算報仇,誰能保證?
這也是梅況那些舊友忙不疊的要來找梅況套近乎求庇護的一大原因,沒有誰願意再像廬州那樣來一遭。
“樞密,您這是把嚴某推上火爐上去烤啊。”嚴序連連搖頭苦笑,“樞密隻是有些舊友,某可是有許多昔日同僚親朋故舊,這盤根錯節的,牽一發動全身,如何是好?”
“序公,若是輕松活計,郡王也不必要序公親來了。”梅況正色道:“序公應該知道郡王的意圖,拿下楚揚不隻是讓其成爲徐州大總管府淮左鎮那麽簡單,淮左鎮擺在面前的現實需求就是要爲大總管府河朔攻略提供必需的錢銀糧草支持,而未來的任務則是要承擔起攻略江南的重任,所以如何來平衡現實需求和未來遠景,就是序公的重擔了。”
嚴序微微沉吟點頭,“郡王在某出發之前的确有交代,一是籌措錢銀糧草,二是安撫人心,三是規劃江南攻略,前兩者,某心裏倒也有些準備,隻是這江南攻略,某想冒昧問一句,可能會在什麽時候啓動?”
梅況既爲樞密院樞密使,同時又江烽委派此次南征楚揚的統帥,未來江南攻略也多半要落在他身上,所以嚴序這麽問也不算唐突。
梅況躊躇了一下,這個問題還真不好回答。
河朔攻略爲演變成什麽模樣,誰也沒有底,兩年,三年,還是五年?
哪怕梅況也确信徐州能夠在對契丹人一戰中獲勝,但是這肯定會是一場耗時耗力的大戰,而且西面還有控制了汴洛的沙陀人在虎視眈眈,兩大胡人勢力都将是未來徐州的勁敵,到底是先解決哪一方?
解決了某一方之後就要啓動江南攻略,還是要等到把兩大胡人勢力都徹底解決才來啓動江南攻略?
又或者,對河朔的攻略隻是淺嘗辄止,控制住一個戰略前沿陣地,然後反身過來吞并江南,積蓄實力再來與契丹人和沙陀人決一雌雄?
“序公,這一點,某無法回答。”梅況沒有諱言,徑直道:“估計郡王都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河朔之戰的走勢演變大家心裏都沒有底,也可能是一場局部戰争,也有可能演變爲我們和契丹人的大戰,我們目前盡量想要在積蓄了足夠力量之後再來和契丹人一戰,但有些時候卻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但我個人預測如果半年之内我們沒有與契丹人爆發大規模戰争,那麽江南攻略就有可能會在一年内啓動。”
嚴序默默盤算了一下,點頭:“那嚴某在爲郡王籌集了河朔戰事所需軍資錢銀之後,就要盡早考慮江南事宜了,這時間有些緊啊。”
“序公,這隻是某的個人看法,而且這裏邊也還存在一些變數某沒有計算進來,比如中原的沙陀人和南陽之間戰事,甚至可能波及到蔡州,這會不會進而牽扯到我們徐州,也不好說,我們當然都不願意被卷進去,但還是那句話,有時候是身不由己啊。”
梅況也是唏噓感慨,地盤大了,實力強了,需要考慮的問題就多了,各方面都要兼顧,不像原來實力還弱的時候,單純許多,現在你不想入局都不行了。
“樞密,某明白了。”嚴序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既然嚴某得郡王信重,來了揚州,那就要替郡王分憂,定要把這揚州辦成未來江南攻略的堅實後方。”
“呵呵,序公也不必太過憂心,淮右淮左一體,這番重任也不可能由揚州一家擔之,隻是揚州要扛起大頭罷了。”
梅況也寬了寬嚴序的心,看樣子這嚴序也是壓力頗大,估計政事堂和樞密院那邊對嚴序這一趟揚州之行隻怕也是索要甚多,也難怪嚴序愁眉不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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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序的到來也爲揚州帶來一陣風雨,随着嚴序的到來的是一份徐州大總管府的任命,嚴序以參知政事身份兼任揚州刺史,執掌揚州地方政務大權,并重新組建揚州地方官場體系。
這幾乎是就是一個要投名狀和利益交換的公開信。
柴永率領的武甯軍一部都沒有北返,而是直接進駐了高郵、海陵、海安三縣,而淮右軍則進駐了揚子、江都、六合、天長。
刀兵之下,地方士紳無不戰戰兢兢,不知道徐州方面究竟會如何處置揚州地方。
而隻允許李吳君臣的直系親眷離開,而且還是隻允許攜帶部分金銀細軟的苛刻條件也讓李吳那邊難以接受。
但是這等情況下,徐州根本也不和李吳那邊有太多的糾纏,願意接受就接受,不願意接受,那就是直接攆人走人。
人心惶惶之下,各個群體都如同被捅了的蜂巢一般,湧動起來。
“你說嚴氏兄弟究竟意欲何爲?難道他們真要把我們揚州士紳斬盡殺絕不成?”
“不會吧,聽說楚州那邊比我們這邊要安靜許多,雖然也還處于軍管之下,但是街面上的氣氛就好得多,生意也在慢慢恢複,尤其是和壽州、濠州、泗州那邊的生意都基本上恢複了大半,爲什麽我們揚州卻是這般?”
“那柴永聽說對徐李恨之入骨,一直對徐李(李昪)背叛了吳王耿耿于懷,意欲報複,本來那武甯軍早就該北返了,他卻找各種理由在梅樞密使面前危言聳聽,說我們揚州士紳曆來就心懷反意,對郡王不願臣服,……”
“這厮,他和徐李之間的恩怨如何能算到我們頭上?”
坐在廳堂裏的士紳一個個義憤填膺,越說越是懊惱氣憤,這段時間人人自危,嚴序就任揚州刺史,隻是把一幫官員免了不少,但是胥吏卻基本上保留了下來,甚至還破格提拔了幾人,這讓士紳們都是心中惴惴。
端坐在上方的兩人面色沉郁,隻是端起茶杯抿着,卻不言語。
“道方兄,子元兄,你們二位可是我們揚州翹楚人物,大家夥兒都盼着你們拿個主意啊。”終于還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一點,開始把話題丢給了一直不言不語的二人。
面白無須的矮胖士紳,卻是連眼皮子都不擡,隻是寡淡的抿着茶,淡淡的道:“主意都擺在大家面前,隻是大家都不願意接受罷了,奈何?”
“道方兄,徐李那邊怕是靠不住了,他們現在還在爲自家的親眷能不能脫身和嚴氏兄弟談判,哪有心思來管我們?”一個明顯也是焦急過甚的士紳忍不住插上話來:“我聽說他們推得一幹二淨,說守城之戰本不需要打這麽久,是我們要一力守城不肯歸附,所以他們也是不得已……”
“這等挑撥離間之語,你們也會信?”面白無須士紳冷淡的譏諷道:“多想一想前因後果,别隻顧着你那點兒絲綢要想外運,沒準兒徐州一道命令下來,你的整個工坊都得要收歸官有。”
“憑什麽?”那士紳一下子急了,“我們都是正經八百的清白人家,誰來坐這個江山,我們都一樣擁護,做生意我們也一樣納稅認捐,大家都是這樣,徐州難道就真的不想要我們揚州士紳活下去麽?”
面白無須的矮胖士紳眼中閃過一抹厲色,不動聲色的道:“壽州才是彭城郡王的起家之地,現在看樣子也快要超過我們揚州了,海州的鹽更是行銷淮南各地,我們揚州的絲絹被廬州和滁州的絲商擠壓,還有那些大食商人也都在往壽州跑,你們覺得徐州把我們揚州士紳放在眼裏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