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鐵騎,沿着城西外的野地中一掠而過,卷起漫天的黃土,青色的麥地被這些牲口糟蹋得不成樣子,但是現在徐州軍還不能擅自出戰。
在來曹州之前,江烽給楊堪就交代過兩件事情。
一是要處理好與朱茂、劉延司、王守信三個都督的關系,尤其是朱茂。
二是與晉軍戰與和要根據實際情況,總的原則是可以打,但是不能撕破臉大打,因爲不打無以謀和,但打過頭了,兩邊都擱不下面子要分個勝負,那就不是江烽想要看到的了,相信也不是李存厚想看到的。
朱茂不比劉延司和王守信,天平軍基本上是保持了朱茂泰甯軍原來的架構,主力基本上是由他原來的幾部親軍組成,雖然朱茂很尊重江烽,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對江烽麾下衆人就都低眉順眼了。
他對江烽的尊重是建立在徐州實力之上的,他認爲追随江烽可以獲得更好的發展空間和給自己更大的舞台來施展,所以才會在第一次拒絕之後第二次同意投效。
楊堪也很尊重朱茂,但是并不代表他懼怕朱茂,朱茂武道實力高于楊堪,但是楊堪是代表江烽而來,他背後是整個徐州大總管府五鎮,隻要朱茂還是徐州軍中一員,那麽他就必須要服從楊堪的命令。
“晉軍步軍基本上是河東漢人組成,其中以代州兵和太原兵爲主,而代州兵中的雁門兵和太原兵中的榆次兵尤爲剽悍,忻州的定襄兵也相當兇悍。”
朱茂對晉軍情況如數家珍,與沙陀方面多年的交道,使得他無需派出斥候都能了如指掌。
“吾雖然這麽多年裏未與晉軍交鋒,但也知道晉軍騎軍中石敬瑭和劉知遠二人尤爲兇悍,這二人皆是沙陀悍将,其武道實力皆在凝丹中期以上。而步軍則以郭氏五子率領的雁門軍爲主力,郭崇韬一門五子,盡皆龍虎,這個雁門軍也是泛指,其實也包含了榆次兵和定襄兵,因爲郭氏二子郭廷誨娶了太原王氏之女,而郭氏三子郭廷說娶了定襄大族孫氏嫡女,這雁門軍幾乎就是從這三地招募而來,所以這雁門兵其實就包括了雁門、榆次和定襄兵。”
河東民風骁悍頑強,不遜于燕趙雄兵,皆是募兵絕佳之地,也是晉軍步軍的主要兵源地。
“騎軍以沙陀鐵騎爲主,步軍卻是以漢兵,也就是郭氏的雁門軍爲主?”
對郭崇韬,楊堪當然不陌生,這是大梁最難纏的敵人,雖然是漢人,但是卻是官居大晉校檢太保、樞密院樞密使,位極人臣,隻是後來爲李存勖所忌,不得不隐退避禍,但李存厚繼位後,又重新啓用郭氏一族,使得晉軍步兵實力重新得到了快速恢複,也才有這幾年晉軍對梁軍的戰事開始轉向對晉軍有利的一面。
以往沙陀鐵騎雖然在對梁軍戰事中能取得優勢,但是卻由于梁軍步軍戰力強于晉軍,總能在關鍵時候頂住晉軍的進攻,最終憑借實力優勢拖垮晉軍及其盟軍,最終變爲平局甚至勝利。
“基本上是如此,但可能目前情況又有一些變化。”朱茂沉聲道:“随着大梁的滅亡,二十多萬梁軍在這一年多時間裏潰滅,真正被徹底戰死戰殘而消滅的三分之一不到,也就是說起碼有十五萬以上的梁軍是潰散了,除了有十萬左右歸降了我們徐州和蔡州、南陽外,晉軍從河南府幾場戰役下來起碼就招降了超過五萬梁軍,那都是以步軍爲主,同時在汴梁陷落之後,晉軍又陸續招降有三萬多梁軍,也就是說目前晉軍接受的投降梁軍不會低于八萬人,其中大多以步軍爲主,包括原來梁軍不少步兵統兵大将也投降了沙陀人。”
這一點楊堪也知道。
雖然徐州方面也想盡辦法在拉攏和招攬梁軍,但是在河南戰事時,晉軍鐵騎突然攻破了洛陽,斷了在河南府的梁軍退路,相當一部分梁軍被俘虜和被迫投降,最終被晉軍收編,少部分逃回了中牟。
而汴梁陷落之後,也還是有一部分梁軍因爲家眷親友還留在汴州、鄭州、滑州,所以不願意逃往徐州、蔡州和南陽,最終歸降了晉軍。
這極大的充實了晉軍的實力,同時也爲晉軍接管河南、鄭州、滑州、汴州、懷州中原諸州打下了基礎,有了這些本土軍隊的幫助,他們要在這些州郡立足紮根,就要容易許多了。
“這倒是一個問題。”楊堪臉上露出深思的神色,“德謀兄,若是我們派我們這邊的人去有意拉攏一下這幾部梁軍降部,你覺得是否有機會?”
朱茂一怔之後,也思考起來。
楊堪的意思顯然不是簡單的拉攏那麽簡單,能拉攏過來一些人當然好,拉攏不來,那也沒有什麽,而且還能有意無意的在沙陀人心目中留下一顆懷疑的種子,甚至有些已經願意投效徐州的梁軍降部,恐怕徐州這邊也要有意讓其暫時不投這邊,而是隐藏于晉軍中。
這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可以極大的破壞這些降部在沙陀人心中的印象,讓沙陀人不敢用他們,要麽投置閑散,要麽就隻能分化瓦解,慢慢消化,這無疑又會大大的刺激這些降部,讓那些本來無意投效徐州的,也不得不考慮另尋出路了。
“這倒是一條路子,而且要動就要趁早,要趁着沙陀人還沒有真正把這些人的心收買過去時下手。”朱茂背負雙手,緩緩的道:“樞密院和無聞堂都應該着手做這件事情,尤其是那些高級軍官,楊樞密在汴梁也有自己的人脈,包括我們徐州軍内部也有不少大梁出身的将領,都可以發揮自家人脈作用,好好運作一番。”
楊堪也是有些佩服朱茂這家夥的大心髒,根本不忌諱這一點。
事實上不是沒有人在這方面提及過,但人家都是相當委婉含蓄,畢竟徐州軍中出身大梁的軍将不少,從高層到中低層都很多,但這種派系色彩本來就是爲人上者所忌諱的,哪怕江烽再是大度,恐怕也不願意麾下某一體系色彩過濃。
朱茂這家夥居然就敢當着自己這個“大梁系”頭号人物說出來,是真不認爲這有什麽,還是要自己以“大局爲重”?
“德謀兄,這種事情恐怕還是要先請示郡王,當然,我等也是責無旁貸,隻要是有利于我們徐州的,我們當然要全力以赴。”楊堪打了個哈哈,“不過若是天平軍這邊的兄弟們也有人脈關系在那邊,一樣可以用上,這也算是一份功績。”
“也是,也是。”朱茂也笑了起來,轉開話題,“以樞密使之意,現在就任由這些鴉軍在我們曹州境内放肆?這豈不是顯得我們軟弱可欺?這些胡人可是欺軟怕硬的老手,你越是表現強硬,他們也許反而怵了。”
對這種情況楊堪也有考慮,“當然不能如此,曹州新得,若是我們前怕狼後怕,何以讓曹州士民歸心?先派使者去桃陵,如果桃陵那邊的沙陀人做不了主,就讓使者去雍丘,告訴他們,我們徐州不願意打仗,但也不怕打仗,如果在沒有獲得我們允許的情況下再有沙陀騎兵入境,我們就要守土有責了。”
楊堪最後話語的聲音也提高了幾度。
“先禮後兵,好!”朱茂很喜歡這種強硬姿态,“那我馬上就派人去!”
“另外馬上派斥候去襄邑那邊查探情況,看看沙陀人有沒有進入襄邑境内,蔡州那邊如何應對的。”楊堪随即又道:“我們也要做好打仗的準備,德謀兄,天平軍的騎軍要拉出來,随時準備打一仗。”
“楊樞密,放心吧,天平軍不是泥捏的,隻要你下令,嘿嘿,我們從不懼于一戰,甚至渴望一戰!”朱茂咧開大嘴,露出猙獰的笑容:“沙陀人要想來我們曹州讨便宜,我會讓他們吃不了兜着走,不管是石敬瑭還是劉知遠來,都一樣!”
楊堪微微點頭,似乎在掂量着什麽,細細品味了一陣,這才慢悠悠的道:“既是如此,那使者便不忙去,德謀兄,讓你的騎軍出擊,将這一部鴉軍逐出考城境内,不必留手,但也不要刻意追殺!”
“啊?!”朱茂和旁邊一直沉默寡言的高金忠都是駭然一驚,這楊堪怎麽又突發奇想了?江烽的來信他們是知道的,不懼怕一戰,但是也不能去刻意挑起戰争,這個意思專門給朱茂和高金忠二人說了,就是怕二人殺性大發,主動挑起戰争,引發不可收受的後果,怎麽這楊堪來卻要反其道而行之,竟然要主動挑釁?
見朱茂和高金忠二人都是面面相觑,楊堪泰然道:“不态度硬一些,怎麽能了解沙陀人的戰争決心有多大呢?沙陀人真的要想對我們不利,我們再是低姿态,也落不得好,所以咱們得試一試。放心吧,一切責任我來承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