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戰場上的局面基本上都是如此,偶爾有徐州軍急于求成之下,反而被蔡州軍打了幾次反擊,雙方互有損失,但是總的大局已定。
哪怕蔡州軍再是堅韌頑強,在這種情況下想要完全脫離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壯士斷腕之舉也是頻頻發生,有幾處接近千人的戰局無法分開,那麽最終就隻能成爲棄子,湮沒在越來越多的徐州軍中。
夜色深重,蔡州軍終于在經曆了無數場大小不等的戰事後退出了宋城,依托着運河安營紮寨。
三萬大軍,能夠退出的不到一萬五千人,而且退回到運河邊上的,也還有三四千都是從各處潰逃回來的,幾乎人人帶傷。
這也意味着蔡州軍争奪宋城這一戰遭遇了徹底失敗,一半精銳損失在了這一戰中。
宋州局面頓時變得撲朔迷離起來,雖然襄邑、甯陵、谷熟、柘城四縣還在蔡州手中,但是位于地理中心的宋城一丢,谷熟和甯陵就相當危險了。
谷熟就在宋城東南面,隻隔了一條運河,距離不到五十裏,而甯陵在宋城西面,距離雖然略遠,但是卻又與宋城都得在運河北岸,也就是說倚仗水軍優勢,徐州軍可以水陸并進,輕而易舉的奪取這兩城,甚至更遠的襄邑也一樣會遭受這種威脅。
唯有柘城由于偏居西南一角,中間還有渙水相隔,僅靠亳州和陳州,相對安全,但是僅僅奪得一個柘城,對于一直想要拿下整個宋州的袁家來說,無疑是一個難以接受的失敗。
這個困局該如何來應對?這對于整個袁家來說都是一個痛苦的現實。
大帳内的氣氛低沉得可怕。
可以說這麽多年來,蔡州軍是首次遭遇如此嚴重的挫折。
以前的失利不是沒有,但是都沒有像這一次這樣投入如此多軍隊,而且還派出了這麽多大将強者,以及大批的術法師和器械,幾乎是在要站在勝利的邊緣上又被敵人逆轉了,這種打擊可以說是痛徹入骨。
一戰之後,三萬多精銳士卒,僅存一萬五千人不到,而且這其中還有許多潰卒和傷兵,可以說真正還能一戰的士卒大概也就在萬數,這等情況下,要想再奪回宋城已屬不可能。
“現在怎麽辦?”臉色灰白的袁懷方身體都還有些下意識的顫抖,這一戰敗得之慘,讓他到現在都還有如夢遊一般,眼睜睜的看着勝利從眼皮子底下溜走,然後就是一邊倒的大敗,這種刺激對他來說太大了,到現在他都還沒有緩過氣來。
趙永輝在反擊戰中被敵将洪葵趁機重傷,在回營不到一個時辰之後就沒有能支撐過來,這是這一戰中折損的第一員統兵大将,之前在戰争中薛明壽戰死,何志豪戰死,但這二人雖然是指揮使級别的高手,但是畢竟都隻是副指揮使,隻不過在兩家家族中地位都很重要,但現在趙永輝戰死意義就不一樣了。
趙永輝是趙家堪稱梁柱一類的角色,在這一戰中也折損了,怕是趙家的怨氣不會小,要像安撫住趙家,袁氏恐怕在颍亳二州的讓步還要更大,否則難以平複趙家的不滿情緒。
總該有人來對這一戰承擔責任,仗打成這種程度,損失如此之大,而且還把宋城丢了,這不給一個交代,無論是袁家還是對整個蔡州體系,都難以服衆。
“待局面穩定,我會向節度使大人辭去團練使一職,不過在此之前,我還要履行我的職責。”這個時候的袁懷慶反而顯得十分果決,眉宇間的陰郁比先前少了許多,似乎已經有了決定,“明日我們分步撤離,谷熟那邊放棄,現在我們兵力主要轉移到甯陵和襄邑,柘城那邊我估計徐州軍不會去,這個局面也就隻能這樣了,至于下一步如何來解決,節度使大人他們會有定論。”
“大将軍!”
“不必多言,這一戰我們的确敗了,不過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狀态,我們還保存了一半的兵力。”袁懷慶擺擺手制止了周圍想要說話的諸将,“我們還是低估了江烽的手段,沒想到如此短的時間裏,他就能把平盧軍和感化軍整合得如此之好,我一直以爲這兩軍縱然歸附于他,恐怕内部也未必能穩定的下來,也許尋常戰事看不出來,但是愛關鍵時刻應該會有暴露,沒想到……”
袁懷慶話語中不無感喟。
“大将軍,不僅僅如此。”袁無爲沉聲道:“徐州軍的器械部隊和術法師力量已經遠超于我們蔡州了,這一點之前我們一直不願意承認,但是這一戰給我們了一個深刻教訓,他們的器械部隊、術法師部隊與步兵、騎兵之間已經有了成形的戰術配合,尤其是前兩者與步兵之間的戰術配合已經十分熟練了,而之前我們對此一無所知,還在用原來老一套的想法來對标,結果就是吃大虧,……”
“徐州軍整合、成形速度超乎尋常,江烽的手段遠超我們猜測,還有徐州的實力也強于我們之前的預測,他們在戰馬、甲胄和武器上的優勢越來越明顯,這和北面吐谷渾人大量向他們出售戰馬有關,同時更與徐州據說正在大規模建設的冶煉中心有關,據說徐州的出鐵量大大超出了以前極盛時期,甚至是數倍于極盛時期的出鐵量,之前我還覺得不可能,但是現在看來,徐州真的做到了這一點。雖然到現在我也無法弄明白他們怎麽做到的,但是看看他們的具裝重騎兵裝備,這根本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起的,沙陀人不行,南陽不行,大梁原來有,但是也少得可憐,可現在徐州軍正在裝備,這相當危險!”
“好了,現在不是探讨徐州軍強大原因的時候,我們的确低估了對手,但是下一次不會這樣。”袁懷慶搖頭,“我們現在需要解決我們的撤離問題,七郎,你去宋城和劉延司、王守信交涉,我們願意和他們和談,但需要時間,無論是他們接受也好,緩兵之計也好,我們需要停戰。”
“遵令。”袁無畏點點頭,出列接令。
“各部今晚就要做好準備,尤其是要加強夜襲的防範,雖然我判斷他們不會夜襲,但是也不排除對手不按套路來。”袁懷慶現在已經沒有了之前的淡定和信心,這一連串的惡戰和失利對他的打擊不小,此時他隻想安全的把這一萬五千人帶回去。
“大将軍,那我們……”
“一切等到節度使大人的令旨來了再說吧。”袁懷慶意态蕭索的搖頭,“既然我們沒有能打下來宋城,那麽接下來的談判恐怕就不會按照我們的意願走,可我們已經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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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火已經熄滅,一隊隊投降的蔡州軍士卒被押送着轉往城中專門空出來的較場。
在城中上百座宅院和巷道内仍然有零星的戰事在繼續,成隊的武甯軍或者淄青軍還在清理着戰場,不時有小規模的搏殺爆發,顯示仍然有相當殘餘的蔡州軍在負隅頑抗,但這已經毫無意義。
徐州軍這邊也組織了不少人沿着街巷進行宣傳,要求藏匿于宅院和街巷中的蔡州軍士卒出來投降,徐州軍會保證他們的生命安全。
當然,若是有血債那又另說。
城中的局面已經基本控制住,而望族士紳們已經開始主動接觸徐州軍方面,獲得允許開始在城中維持秩序,畢竟這種慘烈的巷戰很容易讓局面失控,無論是士卒還是城中那些流氓無産者。
對于劉延司和王守信來說,大局已定,但是後續事情卻還多。
五萬多士卒駐紮在這裏顯然是不合時宜的,他們也不認爲蔡州軍還有反戈一擊的能力,現在要解決宋州的問題顯然隻能是政治談判。
朝廷的使團還在徐州逗留,很顯然也是要徹底解決此事,劉延司和王守信都清楚,郡王也并不希望這一仗會無休止的打下去,這不符合徐州方面的利益。
宋城會不會留在徐州手中,劉延司和王守信不知道,他們也無權置喙,不過他們很清楚,打下來占住這座城,對于未來的談判大有好處,否則江烽不會在給他們的信中含糊其辭。
西城被毀壞得相當嚴重,但是對于劉延司和王守信來說無所謂,戰争本身就是一種毀滅手段,而且在不确定宋城會不會留在自己手中時,自然就更不會留手了。
當然,現在宋城控制在手中,保持必要的安定局面也是必須的,這有助于收攬民心,下一步就會是嘴皮子上的争鋒和利益的交換了,至于具體怎們來實現,不是劉延司和王守信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