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個問題早就被提了出來,這幾日裏官員和諸将也都在就這個問題進行熱烈的讨論。
但由于局勢複雜,官員諸将的觀點也是迥異,主要來說分成了兩派。
一派是主張保持現狀,不介入晉梁之戰,積極整頓淮右自家内部,尤其是對新近納入的平盧諸州、兖郓沂以及徐泗海諸州進行整頓。
這一派認爲除了軍隊的整頓外,更重要的還是要從恢複經濟民生這一塊來着手,這一塊任務相當大,而且難度也很大,所需錢糧缺口也不小。
持這一觀點的人,不僅包括像陳蔚、王煌、杜拓、楊勳這些政務官員,也包括像盧啓明、俞明真、秦漢等觀點較爲保守的将領。
另一派自然就是主張不能固步自封,必須要搶在晉軍擊破大梁之前,搶占有利形勢,以備不測。
持這一派觀點的又分爲兩個分支。
一支是以楊堪、龍葵、郎坤、丁滿、羅邺、趙文山等人爲主,也包括王樸等人,力主全面積極介入,應當馬上搶占宋、濮、曹三州,在這三州建立起穩固的防禦體系,同時要利用收複平盧的影響力,向北争奪河朔之地,以備日後在與大晉、契丹人争奪中原取得優勢。
另外一支則主張在中原可以有限介入,比如占領濮、曹二州,支持袁氏取得宋、陳、許三州,嘗試與蔡州袁氏建立起同盟,共同抗衡大晉,同時在淮南進行整合,取得和州和舒州,進一步鞏固淮右在淮南的根基,确保有雄厚的錢銀資源來支持淮右在中原的地位,同時選擇有利時機,伺機重奪申光二州。
這一支以王邈、梅況、柴永、駱成淦等人爲代表,表面上看起來似乎相對保守,但是卻提出了要在南面展開戰争。
從内心來說,崔尚是傾向于激進派中的第二支,即在北面展開有限攻勢,取得濮曹二州,避免與沙陀人直接沖突,而與袁氏結盟,主要在南面來拓展局面,打好基礎。
因爲在他看來,南面的情況要遠好于北地,無論是和州還是舒州,亦或是申光二州,本身條件就不差,周邊形勢也不算有多麽惡劣,這些地方隻需要拿下之後稍加經營,就能迅速變成魚米之鄉,而淮右的軍事實力也足以保證這些地方的安全。
但他也清楚即便是這個看起來相對保守的構想也還是有一些激進風險在其中,像要奪申光二州,勢必就把南陽列入敵人,而如果要取和州,肯定引來李吳的敵視。
可以說以上三個觀點,都或多或少的存在隐患難題,就像第一個較爲保守的意見一樣,你以爲你現在不介入關起門來自己發展就太平無事了?
你問過沙陀人會答應麽?
你以爲我不犯人,人就不犯我?
天下沒這等好事,沙陀人也不會因爲你想要保持克制,他就會也保持克制,他隻會看打誰利益更豐厚,打誰更穩當。
淮右若是在對方面前表現得更爲安分守己,說不定反而會讓沙陀人覺得軟弱可欺。
還有,契丹人一旦受到刺激南下入侵河朔,淮右還能坐得住穩得起?
你不趁着契丹人現在還沒有做好準備之前搶占河朔的戰略要地與養馬之地,蓄養實力,日後怎麽來和契丹人的鐵騎在中原大地上對抗?
同樣,選擇激進派的第一支也一樣有許多風險,一旦要搶占宋州,就肯定要和早就預謀要奪宋州的袁氏發生沖突。
如果主動向北争奪河朔,沒準兒本來還沒有下定決心的契丹人就會感覺到威脅提前南下了呢?
雖說契丹人南下是遲早的事情,但是能夠延緩對方南下的時間,爲淮右争取到更多的時間來休養生息積蓄實力,那也是極好的,可以說多拖一天,就能多幾分機會。
正因爲如此,崔尚對這個問題也是覺得難以作答,因爲每一個選擇都有利弊,甚至利弊都是旗鼓相當,都存在許多他難以預測的風險。
看見崔尚滿臉糾結,難以作答,江烽也明白其中的難處,事實上他這幾日裏也一樣爲這個問題弄得茶飯不思,睡不安枕。
因爲任何一個決定,都會對淮右的未來造成深遠的影響,甚至直接影響到淮右在争奪中原霸業中的走勢。
“白陵,這個問題恐怕不好回答,因爲我自己都還沒有拿定主意,不過你覺得我們該如何來處理朱茂的問題?”江烽幹脆避開了這道難題,
朱茂派出了使者來青州。
目前朱茂已經占領了齊州,但是卻并未按照當初江烽給他開出的許諾,接管淄州,而是駐兵于齊州,淄州最後是向淮右歸降了。
這個姿态擺得很好,不過這還不是江烽想要的。
伴随着北地形勢的日益嚴峻,朱茂這支力量也顯得有些舉足輕重了。
據無聞堂反饋回來的消息,無論是大梁還是大晉,都在積極接觸朱茂,估計也開出了很高的條件,但是朱茂至今沒有表态,現在更是把使者派到了青州,這個動作意義很重要。
“朱茂打下了齊州,目前整編了在齊州的部分平盧軍,總計兵力在六個軍一萬五千人左右,這支力量說多不多,說少不少,比起當初朱茂離開兖州時增加了一些,但是論戰鬥力卻未必增長了多少,因爲在齊州一戰中,朱茂的兵力也折損不少,收編的部隊隻能是在數量上增長了,但真正要整合起來,需要時間。”
崔尚很有耐心的介紹着朱茂的情況。
“朱茂很有自知之明,他已經在不同場合下表明了态度,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節度使,因爲經濟民生他不懂,也不感興趣,所以才會有泰甯軍在兖郓沂的失敗,他在濟州的情況也隻是差強人意,如果不是淮右的支持,他也一樣堅持不了多久,哪怕拿下了齊州,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呵呵,白陵,照你的意思,朱茂是準備歸附淮右?”江烽笑着問道。
“郡公莫笑,朱茂或許是的确有此意。”崔尚正色道:“他的使者已經到了青州,屬下已經先見了,有了一番長談,屬下覺得,朱茂的态度還是比較清晰的,他想要統兵打仗,這大概就是他最根本的意願,他希望能夠掌握一支比他原來的泰甯軍更強大的軍隊縱橫沙場,他想要和天下最強悍的将軍隊交鋒來證明自我。”
“與與天下最強悍的軍隊來交鋒證明自我?誰是天下最強悍的軍隊?梁軍,晉軍,還是契丹人的鐵騎?總不會是淮右軍吧?”江烽笑吟吟的道。
“使者沒有說,或許朱茂覺得梁軍已經沒落了,沙陀鐵騎,契丹遊騎,才是他的敵人,日後也許還有南陽和蔡州軍呢?”崔尚泰然自若的道:“屬下以爲,唯有郡公才能給他這個機會,他也應該願意爲王前驅。”
“白陵,你說若是某邀請朱茂來青州一行,你覺得他能來麽?”江烽悠悠的道。
“啊?”崔尚心念急轉,“郡公這是要試探朱茂?”
“若是他信得過某,自然願意來,那某也願意與他攜手共進,若是他都信不過某,那也許我們保持現有的格局更好。”江烽微微一沉吟,便做了決定,“某便不見他的使者了,你轉達給他的使者,請他轉告朱茂,某願與茂公一起飲馬河水,坐忘幽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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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後的長安多了幾分寂靜,幾個老卒在朱雀大街上有氣無力的掃着積雪,幾處大宅側門偶爾開閉,似乎證明這條大街仍然還有着人氣。
薦福寺旁的開化坊裏一處宅邸中,吱呀一聲,中庭院門打開,漫步而出的兩個女子正在莺莺細語,“小瑾,你真的打算要去徐州?”
“怎麽,你也想去?要不,咱們一塊兒去,如何?”被喚作小瑾的女子正是李瑾,乳黃色的曳地長裙在走廊裏緩緩遊動,才從溫暖的室内出來,庭間白雪如蓋,呼吸間白霧缭繞。
“嘻嘻,你怕是隻想一個人去吧,我去了算什麽,那多礙眼?”
身材高挑的女子一雙娥眉修長,鵝蛋臉明眸善睐,朱唇點绛,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玉指纖纖,捏住一枝梅花,輕輕嗅着花蕊的香氣。
“去去去,沒影兒的事兒,哪有你說的那麽不堪?!”李瑾臉色微微一紅,“愛去不去,難得找個借口給你一個機會出去走一走,要不你家裏啥時候能放你出長安城?”
“哎,現在想出去就更難了。”高挑少女娥眉輕蹙,“黨項胡騎還在北邊不走,長安城現在流民進來不少,治安不靖,物價飛漲,這雪多下兩場,不知道明早又得要多少凍死骨。”
一個紫袍男子疾步入内,卻未曾想到迎面遇上二女,“殿下!”
“二哥,這等急匆匆的去哪裏?”高挑少女見到自己兄長顯得很高興,這一段時間兄長都沒有怎麽回家,來去匆匆,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好不容易今天撞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