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是同時得到了晉軍進軍洛陽和蔡州軍從徐州撤軍的消息。
毫無疑問,蔡州軍如此快的從徐州撤軍,甚至連搶奪擄掠一番這種順手牽羊的事情都沒有來得及,肯定是受到了晉軍突破了大梁西北防線的原因、
洛陽一失,晉軍就可以直逼鄭州,雖然還不清楚晉軍是否做好了要一舉滅掉大梁的準備,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一點丢失了河南府這塊寶地,大梁就不再是昔日的大梁,也再無第一強藩的資本。
哪怕它還能頂住晉軍的進攻,也頂多就是一個尋常強藩的架子了,而且按照大晉的勢頭,沙陀人是不會容忍大梁在存活下去的,就算是大梁背後的南陽和蔡州都會跳出來撕咬一口。
這一點從蔡州迅速從徐州撤軍,以及南陽在光州一帶厲兵秣馬,卻引而不發就能略窺一斑。
這兩家恐怕都已經做好了要準備入局分食的準備了,就等時機成熟那一刻。
江烽并不清楚其實在他收到消息時,南陽大軍已經北出魯陽關進軍汝州了。
對于南陽二劉來說,拿下汝州,不但可以在中原大地打下一顆楔子,而且也爲南陽盆地立起了一塊屏風盾牌。
無論日後要沙陀人的關系如何定位,背靠南陽盆地的汝州、許州這一線,南陽都有底氣面對沙陀人而不憷。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這個道理誰都懂,唐之前的南北朝經曆了一百多年的大分裂時期,其間無數英雄豪傑引領風騷,但是都未能一統中原大地。
在很多人看來,似乎又将迎來一個和南北朝時代一樣的南北對峙,胡漢交鋒的時代了,對于南陽二劉來說,搶先占據先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了。
尤其是在看到了黨項人南下關中,沙陀人南渡入中原,契丹人磨刀霍霍意欲染指河朔時,二劉更認爲需要搶先布子了。
南陽和蔡州如何考慮,江烽暫時還管不着,他也沒有那麽多精力去過問,但他需要考慮自己該怎麽辦。
蔡州軍的退去也算是讓他松了一口氣,那麽在平盧的布置安排就要寬裕許多了,不至于心急火燎的要馬上解決好一切收兵南下。
密州和海州都還沒有回話,但是江烽不認爲事情會有多少變化。
倒是朱茂那邊,拿下了齊州,而淄州卻很詭異的保持了靜默,似乎需要好好審視一下該如何來面對這個局面,或者他們需要看一看密州和海州會有什麽樣的動作。
要拿下淄州并不難,但是江烽不打算再動刀兵,在他看來,隻要密州和海州那邊事情平定,那淄州根本沒有什麽選擇。
面對晉軍在中原開始對大梁顯現出優勢,江烽心裏也還是有些焦灼。
一旦大梁真的潰滅,那麽淮右軍就将直面沙陀人的鐵騎,而現在,淮右還遠未做好正面應對沙陀人的準備。
而且還不僅止于此。
北面的契丹人也早就野心勃勃了,如果沙陀人真的打垮了大梁,那受到刺激的契丹人會不會提前南下?
河朔三鎮在面對契丹鐵騎時,又能有多少勇氣和膽魄去面對?
江烽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面對滾滾而下的契丹鐵騎,恐怕河朔三鎮的大軍隻會如滾湯沃雪般崩潰,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漢人,隻怕也會如同洪流一般滾滾南下。
自己剛拿下平盧,也許就不得不面對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流民再度南下而來,這絕對是江烽不願意見到的。
無論是在财力上,還是軍事戰略上,這都将是一個極其糟糕的結果,他不能容忍這種局面的發生。
他需要爲最壞的可能,做好最周全的準備。
獨自坐在殿房中想得出神,一直到大殿外的階梯下傳來衛士的聲音,江烽才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怎麽樣,九郎,有消息了麽?”看見王邈疾步而來,江烽振作精神問道。
“還沒有,估摸着密州那邊還得要磨一磨,至于海州那邊,沒有那麽快。”王邈搖搖頭,“大人,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南陽出兵汝州了。”
“不出所料,二劉在這上邊可是踩準了節奏,不過他們就沒想過這一步踩出去,無論是大梁還是沙陀人,都會給他們記上一筆。”江烽搖頭。
“記上一筆?郡公,某不認爲大梁還能翻身的機會了,也許大梁還能拖一段時間,但是它不太可能在恢複到以前了,南陽二劉也看得出很清楚。”王邈冷靜的道:“至于沙陀人,南陽當然不會介意他們的态度,因爲他們也很清楚,他們從來就和沙陀人不是一路人,南陽可以和蔡州結盟,甚至與我們聯手,但是沙陀人,隻會是敵人,無論現在,還是以後。”
王邈的分析精辟犀利,深可見骨,胡漢之間的矛盾在南北朝時期就已經是水火不容。
事實上漢人對像粟特人、波斯胡商這些主動融入到漢人文化中的這些群體并不排斥,但是對于像黨項人、契丹人這類仍然保留着其原始氏族部落風氣的胡人卻難以接受了。
像南北朝時候的匈奴、鮮卑、羯、氐、羌諸部,就一直禍亂北地,正因爲如此,雖然沙陀人赢得了關中李唐的認可,但是始終很難獲得中原和南方士族的認同,很大程度并非因爲其是胡人,而是因爲其沒有真正接受漢人的文化。
“九郎,若是我們能迅速解決平盧問題,你覺得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
江烽不得不考慮更長遠一些的問題了。
大晉對大梁的軍事優勢已經開始顯現,他不清楚大梁還能堅持多久。
如果淮右足夠強,或者大梁還有藥可救,他甚至願意向大梁提供幫助,但是淮右在這一兩年時間裏不斷蠶食鲸吞,從廬濠滁三州再到徐泗二州,然後再是兖郓沂三州,緊接着又是馬不停蹄的兵發平盧,可以說現在的淮右已經有些消化不良了。
淮右已經沒有能力再向外擴張了,也沒有足夠的軍資了,起碼一段時間内都是如此。
淮右需要停下腳步,好好來消化這些新納入的州郡。
這不是一年半載能做到的,按照江烽的構想,起碼需要兩到三年,這已經是最短時間了。
可以說除了淮南諸州外,整個淮水以北諸州,都或多或少存在問題,尤其是兖郓沂和平盧諸州,情況都不佳。
平盧諸州也許要比兖郓沂三州略好,但是好得也有限,除了淄青二州情況較好,像齊州和登萊密三州,都一樣在旱災面前顯得有些捉襟見肘。
隻能說王守忠在平盧的威信尚好,所以還能彈壓得住,否則,登萊密三州也一樣如兖郓沂一樣,遍地盜匪流民了。
江烽在考慮,一旦南陽和蔡州加入對大梁的一戰,大梁還能撐得住麽?
蔡州肯定首先就要對陳州出手,進而是宋州。
這兩地對蔡州來說志在必得,淮右敢提前截胡,估摸着蔡州就敢不惜一切代價和淮右一戰了,就不會像先前那樣入侵徐州那麽如同兒戲了。
事實上現在淮右也沒有心思去貪吃了,這也是爲什麽江烽能大大方方的将齊州交給朱茂的原因,他甚至還可以将淄州也交給朱茂,隻要朱茂能承擔起替淮右守衛西面的職責。
但朱茂不是治理地方的那塊料。
他的手底下諸将,打仗是一把好手,但論到治理經營地方,就束手無策了,這也是許多藩閥的通病。
王守忠其實也好不了多少,否則平盧諸州也不至于如此。
王邈明白江烽的心思,現在的淮右的确不适合牽扯到中原之戰中去,但就算淮右不想牽扯進去,可問題是中原的局面還能拖上幾年麽?不可能。
既然如此,那淮右就不得不面對這個現實。
“郡公,恐怕我們不得不有最壞的打算。”王邈苦笑,“沙陀人沒那麽好糊弄,還有,我也以爲北面的契丹人怕是沉不住氣了,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那你的意思是……”江烽歎息。
“這就是我們爲什麽要盡可能和平解盡可能快的決平盧軍的原因,王守信和劉延司那幾萬大軍,可以爲我們所用,有這支軍隊,沙陀人也好,契丹人也好,要想恣意妄爲,就不得不考慮我們的态度。”王邈想得更遠。
“我可以在把條件降一降,讓王守忠好好考慮,如果願意和王氏族人離開,我保證其州城中的資産都可以帶走,連土地和房屋都可以折價出讓!當然,他願意保留在青州淄州的土地,我也可以答應,但之後需要按照我們還有的規矩來納租交賦。”江烽沉聲道:“他需要保證海州和密州會迅速開門投降。”
這也是江烽在廬州對楊溥在徐州對時酆态度帶來的一個負面作用,那就是王守忠知道江烽是一個守信之人,不會輕易壞自己口碑信譽,所以在關于王氏一族的去向,在王氏一族家産的處理變現上,王守忠都是獅子大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