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報告的頭目吓了一大跳,忙不疊的道:“二爺原話就是這麽說的,說阮家看樣子有些起了異心,連他談話的邀請,都不肯爽快的接受下來,一味找理由推诿,……”
白眉老者剛從汴梁返回,還有些倦怠,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沒想到老二居然送回來這樣一個消息,這不能不讓他警惕起來。
“你把你知道的詳細經過給我一一道來,半點兒細節都不能缺失,明白麽?”
白眉老者強壓住内心的煩躁和不安,努力和顔悅色,讓對方不至于因爲自己的情緒而下意識的選擇讨好自己的說辭來介紹,這是他最擔心的。
“是,二爺說當時他安排了下邊一個機靈人去邀請阮仲羽,阮仲羽喝了酒之後可能有些莽撞唐突,所以就以酒醉拒絕了,但是表示會在明天去給二爺賠罪,……”
白眉老者已經聽不下去了,阮家子弟什麽時候敢于拒絕晁家人的邀請了?
晁相方是自己二子,而且這些人也很清楚晁家除了晁家老大晁相秉外,晁相方才是這家軍隊的真正掌控者,這一片地盤上,誰才能決定命運,這阮仲羽吃了熊心豹膽,居然敢這般放肆?
在郓州這塊龍蛇混雜的地盤上浸淫幾十年的晁達聖很清楚,任何一個細微的異常都絕非無因之果,阮家态度的微妙變化絕對是有某些因素誘發。
他皺起眉頭,思索了一下,梳理着自己的思緒。
前些時日老二來報稱由于前段時間義軍與淮右軍連續在須昌、平陸一帶交鋒,損失很大,被淮右軍俘虜了不少頭目士卒,但是近期陸陸續續被放了回來,而且經回來的一些人檢舉,其中有不少應該是已經被淮右軍收買了。
而從淮右那邊傳來的消息,似乎也的确有不少人已經投效了淮右,但是具體是哪些人卻不清楚。
這些人大多都是湖裏周圍的人,其中不少還是在鄉間頗有武力和影響力者,如何處理這些人也是極爲棘手。
晁達聖當然知道這是淮右的詭謀,用這種方式來破壞義軍的内部團結,但是明知道這是陰謀,不,應該是陽謀,但義軍這邊卻束手無策。
各家都對自己家回來的人充滿信心,認爲自己家的人不會出賣自己,可又對别家的人不信任,這種根深蒂固的觀念,直接導緻了各家的龃龉不斷,進而在義軍領導權上也開始分裂了。
晁達聖意識到了危險的臨近,但是他卻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向淮右屈服。
否則,日後巨野水匪就隻能變成和寇文禮一樣對江烽俯首聽命的一條狗,他希望争取到更多的東西。
但現在看來,也許自己不想當一條狗,但其他人卻不這麽想,有更多人的想去當江烽的忠犬。
隻可惜大梁……,想到這裏晁達聖也忍不住暗自歎息。
大梁已經靠不住了,甚至能不能熬過這一劫都未可知。
這是他這一次汴京之行得出的結論。
面對河東晉軍在北面咄咄逼人的攻勢,大梁雖然尚有應對之略,但是已經疲态盡顯了,抽空了南面部署的兵力,但是仍然在北線打得極爲被動。
河東晉軍剽悍的鐵騎來去如風,而大河天險已經不足以憑,而且更讓晁達聖揪心的是,河朔三鎮表現出來的态度,或漠然,或畏怯,或混亂,更讓他緊張。
這些本來是大梁的盟友,現在卻已經根本當不起盟友二字了。
從各方面彙聚起來的情報顯示,盧龍軍毫無疑問已經抛棄了大梁,轉而谄媚契丹人,不過契丹人會怎麽對劉守光還不好說,劉守光也非省油燈,更非善類,雙方都在與虎謀皮,就看誰能算計到誰了。
成德軍更是不堪,張氏一族内鬥不已,令不出恒州,麾下除親軍外各軍更是散亂,狀若匪類,治下諸州幾乎是半獨立狀态。
魏博軍倒是還和大梁保持着較爲密切的關系,但現在的魏博軍由于連年大旱,已經虛弱無比,不斷的向大梁索要錢糧,而此時的大梁已經在全力支應北方戰局,顯然沒有太多力量來扶持這個盟友了。
論理他該向淮右輸誠了,但他卻又有些不甘。
縱然他自己年紀已大,無所謂了,但是自己五個兒子,他卻想要爲他們某一個更好的前程,江烽麾下猛将如雲,謀臣如雨,若是不能表現出自家的實力,何以讓淮右重視?
隻是這一次似乎表現得有些過了,超出了預想,而淮右也沒有按照自己預設的路徑來走。
雙手下意識的緊握搓揉,搖了搖頭,目光落在幽暗的窗外,月朗星稀,卻殺機暗伏,阮家究竟意欲何爲?
晁達聖心思轉回來,急速的思考着阮家的意圖。
晁氏之下,巨野澤中當以阮家爲大,整個巨野澤各路水匪的勢力,晁家獨占一半,阮家能占兩成,其餘諸家能占三成,但阮家的主要力量就在梁山和郓城一帶,不像晁家還分散在巨野,甚至還有一部分力量擱在了新近控制的雷澤。
阮氏兄弟也是桀骜之輩,若非晁家牢牢壓住,也早已經在郓州這片土地上風雲化龍了,隻是這一次晁家卻像是有些壓不住了。
晁達聖忍不住唏噓了一聲,自己還是該早一些放手,讓相秉和相方他們早些接手,這樣他們也能更快的成長起來,不至于事事都還要依賴自己。
自己幾個兒子晁達聖很清楚,不乏能力,就是欠缺機會,而現在看來,堵塞了他們機會的似乎恰恰是自己了。
阮氏兄弟雖然桀骜,但限于實力,之前并未表現出其他異常,這一次有這般舉動,莫不是覺得晁家在須昌和平陸的失利,讓他們起了異心?
梁山,梁山?!
晁達聖想到這裏,心中悚然一驚,阮家實力最強點就在梁山,而晁家在梁山的力量甚至并不占優勢,可一旦梁山有失,阮家就獨領風騷,無論是誰要染指郓州,都要高看阮家幾分。
可阮氏兄弟不蠢,這個時候難道會去投效北面濟州的朱茂?當然不可能;與自己一樣和大梁有勾搭亦有可能,但現在阮氏肯定也不會看好大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阮氏也對淮右的招攬動了心了!
想到這裏,晁達聖駭然,該死!
一旦奪下梁山,淮右豈能止步于梁山?!
須昌,壽張,郓城?!
甚至巨野?!
須昌不用說,壽張也已經沒有希望了。
晁達聖呼地一聲站起來,不由得有些後悔不該回巨野,現在已經是亥時了,要趕去梁山時間已經有些來不及了,阮氏兄弟和淮右軍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郓城!
從雷澤撤軍回去?時間也有些緊,而且雷澤也是自己手中一張牌,不能輕動。
晁達聖很清楚,事實上自己也沒有太多選擇,最終可能也會投效淮右,但有雷澤這張牌,起碼會赢得淮右更多的尊重。
“來人,命令在家各部留一半人加強戒備,另一半立即準備,半個時辰後登船,讓相秉親自率隊前往郓城!”想通了這個道理,晁達聖沒有任何猶豫,立即下達命令。
老二相方那邊既然已有準備,縱然是守不住梁山,但退守自保無虞,關鍵是要守住郓城,這才有和淮右對話的底氣。
但晁達聖也清楚一失梁山,自己和淮右對話實際上落了絕對下風,唯有尋求一個更體面的結果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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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達聖猜得沒錯,就在他下達命令兩個時辰之後,也就是巨野縣城裏晁家增援的軍隊還在湖中船上向着湖西岸的運城縣城行進時,梁山上已經火光沖天,殺聲一片。
輕蔑的抹去一把噴濺在臉頰上的血迹,晁相方悍然迎上,分水刺與對方的雙刀迎戰在一起,刀氣縱橫,刺光閃動。
二人周圍已經倒下了十來具身體,堡牆已經被攻破了大半,但是晁相方仍然不想退後。
“相方兄,何苦來哉?”一雙精亮的闆刀幻化出的刀影變化無窮,身形捷入猿猴,忽進忽退,瘦削骁悍的男子臉頰上仍然是那種半笑半哭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這就是阮家老大,也是阮家掌門人阮仲和。
“哼,阮老大,你們這麽做難道不虧心麽?勾結外人,圖謀鄉鄰,……”晁相方有些狼狽的避開對方淩厲的一刀,順勢擺腿,堡牆上一塊鬥大的夯土飛射而起,直襲對手。
身形連動,晃開這濺射開來的泥土碎塊,阮仲和欺身而進,長笑聲聲:“相方兄,令尊所作之事,難道就不是圖謀鄉鄰了?大哥莫說二哥,五十步笑百步就更荒唐了,隻不過我們阮家眼睛看得更深,更明智罷了。”
“哼,還在胡亂攀誣,你以爲你這些把戲就能動搖我們晁家軍心麽?”晁相方心中一凜,注意到周圍士卒們似乎都有些遲疑,顯然是被對方的話給惑亂了,趕緊厲聲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