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他們已經在考慮,該投效誰才能最大限度的維護他們的利益了,這很可悲,但對俞明真來說,卻很危險。
如果說以前感化軍隻是内裏虛弱,但是起碼還能對外維持作爲淮北霸主的形象,但是随着蟻賊的肆虐,感化軍空有數萬大軍卻是顧此失彼,疲于奔命,到最後甚至成了坐等蟻賊從容南渡,這讓各地士紳也是深刻感受這個昔日可以和黃巢亂軍對決的強大力量已經不複存在了。
蔡州軍這個昔日附庸更是毫不客氣的連奪颍亳二州,徹底将感化軍的裏子面子撕了個粉碎,現在周遭的所有人都才發現原來感化軍已經淪落到誰都可以上來咬一嘴吃一口的地步了。
要說這個時候蔡州、平盧以及大梁、淮右這些鄰居沒有興趣,那是假話,也就是時機是否合适的問題罷了。
要論野心和興趣,蔡州袁氏無疑是最大的,隻不過剛吞下颍亳,它的胃口已經被噎得再也吃不下了,不得不暫時停步消化一下,這時候蔡州袁氏怕是最願意見到維持現狀的了,若是緩上半年,等到他們将颍亳二州局面安定下來,隻怕刀鋒立即就要指向徐州了。
大梁怕是有心無力,這個遲鈍老邁的強鄰已經耄耋老矣,再也沒有那份激情和欲望了,也許對它來說,怎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才是最好的。
這麽看來,平盧和淮右反而是最危險的。
平盧王氏所轄諸州雖然也面臨了大旱的襲擊,一樣糧價飛漲,但是畢竟這十來年裏,平盧軍基本未遭戰火,轄地内也還算過得去,除了和淮北因爲海州問題有所龃龉外,平盧王氏和河朔、泰甯軍那邊都還保持着較好的關系。
現在這種情形下,隻怕徐州以及泗海二州的情況也早就在平盧軍的細作斥候偵測下了如指掌了,可以說現在平盧軍真的要派兵南下直入海州,無論是徐州那邊還是自己,都無力應對,直接放棄整個海州,将兵力收回到下邳和宿豫,大概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淮右呢?
對平盧,俞明真有準備,海州有淮北最大鹽場,平盧軍早就垂涎三尺,如果平盧軍真的大軍南下,自己哪怕是把全部兵力杠上去也無濟于事,所以他不會去做徒勞無功的事情,唯一能阻止平盧軍的是平盧軍自己的狀況,缺糧,四處災民亂民紛起,這種情況下,平盧軍還有沒有這份精力來進攻海州,平盧軍自個兒也要掂量一下。
淮右就真的不好判斷了。
從表面上看,淮右不太可能,但是淮右的優勢太大了,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這句話使用于任何地方,對淮北來說,隻要有糧,就能支撐起一個地方的穩定,現在連這些士紳大戶們都感覺到了缺糧帶來的種種風險壓力,可見淮右的影響力已經滲透到了淮北每一處,尤其是淮右這麽大肆運糧到北方來賣糧,不但賺得缽滿盆肥,還收獲了民心民意,這才是關鍵。
正如令狐道所說,如果淮右真要有所企圖,淮北士紳們會反對麽?就算反對,這個比例有多大,有多堅決?
俞明真自己心裏都沒底。
假如江烽對自己開出一些要求和條件呢?自己又當如何?
想到這裏,俞明真覺得自己好像對自己都有些沒信心了。
就這麽拱手投降,好像有些心有不甘,但是若要讓自己和對方翻臉開戰,既無把握,也無戰意,更沒有那份決心。
他自己都說不清楚該怎麽應對,也許要看當時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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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說俞明真态度很模糊,猶疑不決?”燈下的陰影中,一個聲音問道。
“感覺是這樣,俞明真在泗海二州的威望還是比較高的,但是他手中現在兵力缺乏,恐怕這也是他底氣不足的主要原因。”清朗的聲音顯得很有氣勢,對俞明真應該很了解。
“此次來虹縣他目的何在?他已經很久沒有來過虹縣這邊了吧?”
“他自己沒有說,但感覺好像并沒有什麽特别的針對性,也許住幾天就要離開回下邳吧。”對這個問題,顯然有些吃不準。
“真的這麽簡單?他在宴會上有沒有說什麽?嗯,我是指關于我們淮右這邊的?”
“我不是說了麽?他沒有太多傾向性的話,隻是說各種擔心,平盧軍,流民災民可能變成蟻賊,對徐州那邊有些失望,大概零零總總就是這些,他這個人不太願意把自己的态度明确提出來,……”
“他與趙劉二家的關系都很好?對趙劉兩家的意見是否很重視?”
“他和趙武嶽關系很密切,但要說趙家對他的影響力有多大也未必,趙家存糧不少,但是俞明真希望趙家拿出更多的糧食來緩解流民壓力,但被趙武嶽拒絕了,劉家的情況相似,所以俞明真也還是很不滿意,……”
黑暗中的陰影陷入了沉默,顯然自己這一趟來獲得的消息仍然不足以得出需要的結論,這讓他感到很爲難。
他很清楚在汴河上的船隊正在等待着自己的消息,但是這些情報卻讓人難以做出判斷。
“你覺得,我是說假設我們想要招攬俞明真,他會接受麽?”他不敢直接問某些話題,對方隻是願意與淮右合作的商人,還不能說屬于己方的人,所以有些問題隻能從側面來問,來了解。
“不太好說,估計還是要看形勢吧,但俞明真不願意和你們交惡,這是肯定的,他當然也想要留一線,萬一日後真的要和你們打交道呢?”
回答雖然不盡人意,但是他還是聽明白了一些意思,他覺得這個态度應該可以做出一些判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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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隊的速度明顯放緩了,按照這個速度,起碼還需要兩日才能抵達虹縣,這已經有些超出時間了。
梅況有些焦躁,但是表面上卻還不能表露出來。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必須要保持冷靜,胸有成竹。
這個時候恐怕大軍已經開始渡淮北上了,兩邊早就對接了時間,自己這邊一旦拖延了時間,就會對整個計劃造成影響,他必須要做出決斷。
但沒有情報支持,他又不敢輕舉妄動。
“還沒有消息?”微微側首,梅況平靜地問道。
“回大人,還沒有,我們已經在沿線安排了人,一旦有消息,馬上就會過來。”親衛接口道。
梅況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俞明真突來虹縣的确是沒有預料到的,而且是帶了一軍前來,目的何在?
設卡攔截?整肅彈壓?穩定虹縣治安?
不好判斷。
籲了一口氣,梅況負手在船頭輕輕踱步,無聞堂在這邊有專門的安排,自己這邊也已經與那邊接上了線,要求在最短時間裏弄明白俞明真來意,以便做出應對。
看看日頭,梅況盤算了一下,擡起頭:“命令,升帆,加速!”
船速慢慢提了起來,梅況的目光依然注視着前方。
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認爲無聞堂應該給一個消息了,無論俞明真來意如何,這一趟他們都必須要過,唯一要解決的是應對方式罷了。
對俞明真他也并非毫無了解,當年他去淮北也和對方見過幾面,如果有必要,他也可以和對方直接挑明,當然這有風險。
“大人,回來了!”
“哦,讓小船靠岸,帶他們過來!”
梅況精神一振,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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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對方的介紹以及基于這些情報的分析,梅況還是覺得這個無聞堂派駐在泗州的頭目還是比較得力的,起碼這些分析判斷還是綜合了多方面的情況,甚至也包括了俞明真的出身家族,性格脾氣,以及他與本地士紳的關系,對淮右的态度等等。
“也就是說,俞明真并沒有特定的目的,那你認爲我們這樣一支船隊過虹縣是否會引起他的關注?”
“不能等到他離開麽?”見梅況搖頭,男子沉吟了一下:“應該不會,他本人肯定不會,因爲這一段時間糧船過虹縣的情況不鮮見,隻要把相關手續和商稅交夠,駐軍哨卡都不會過問,事實上糧食商稅已經漲了許多,所以他們也覺得應該滿足了,再說了,這是假借爲通橋那邊送糧,他們也有些避諱,……”
“好了。”梅況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了,決定還是得由自己來做,“辛苦你了,還要煩請你回虹縣,我這邊會安排人在縣城外與你接頭,一旦有異常,你要立即和我的人聯系上,以便我們做出反應,……”
打發走對方,梅況平靜了一下心緒,“命令,全速前進,務必于明日傍晚晚飯時間過虹縣。”
晚飯時間是駐軍哨卡最懈怠的時候,加上提前已經将商稅繳納,手續也遞交到位,應該隻會走一個過場,看看前兩艘船而已。
俞明真是個精細人,不會無緣無故來虹縣,梅況明知道俞明真在虹縣會有些風險,但這點兒風險現在也必須要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