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右第一軍表現出了強悍的氣勢之後,雖然李昪方面看不出太大變化,但是所有人都清楚他們的心态已經有了一些觸動。
關于楊溥将吳王之位禅讓給李昪之事也已經達成了一緻意見,而楊溥一族将赴長安定居一事也還在讨論中,但基本原則也确定了下來。
而江烽提出的所謂保證一事因爲楊溥一族将赴長安,但安全亦要得到保證,楊溥保證不會在長安針對李昪再有不利之舉,包括言論和行動,而李昪方面也基本同意将和州交由朝廷來人治理,雙方均不在和州駐軍。
李昪拒絕了滁州的保證要求,江烽也不爲己甚。
滁州對于确保楚揚二州的西面安全非常重要,這一點李昪一方還是看得很準,所以态度強硬。
随着雙方就協議談判推進,達成一緻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廬州城内的氣氛也逐漸緩和了下來。
楊溥一方似乎也意識到了局勢的不可逆轉,更關注于他們能帶走哪些東西到關中去。
在這一點上江烽和李昪都沒有太糾結,楊氏一族在廬州的留存豐厚,加上在江都的資産,完全可供楊氏一族生活優裕三世無憂。
但一些具體的細節問題仍然很棘手,比如楊氏一族遺留下來的大臣、将領,還有軍隊。
這對于江烽李昪雙方來都是一個極其燙手的麻煩。
這些大臣、将領都是忠于楊溥的,現在楊氏一族在吳地的統治壽終正寝,甚至楊氏一族也都要搬遷到長安居住,但他們卻不可能也不願意背井離鄉随其搬到長安,尤其是他們許多都還是吳地大族。
這個時候投效李昪一方無疑有些晚了,即便是李昪接受,也難以獲得重用,而要他們投效江烽,卻又是李昪難以接受的。
至于軍隊的問題相比之下倒是比較好解決,僅存不到一萬的德勝軍和忠正軍殘軍,唯一的去向就是解散解甲歸田,也有少數職業軍士,則去向自由,既可以選擇加入鎮海軍和東海軍,亦可加入淮右軍。
楊溥的德勝軍和忠正軍中亦是不乏名臣武将,像周望,隻不過此人已經明确表态将會随楊溥去長安,倒是讓淮右方頗爲遺憾,也讓李昪那邊松了一口大氣。
還有像嚴序,選擇了回和州老家歸隐,這也讓李昪方面放心不少。
至于另外一名大将柴永則在楊溥選擇投降時獨自一人破城而出,不知所終。
禅讓儀式簡單而快捷,但是李昪方面依然堅持按照既定儀軌來進行,士紳官員盡皆參加,隻是那份壓抑不住的凄涼和落寞,讓人心中恻然。
江烽沒有參加,托病。
這讓李昪一方憤怒欲狂,但是卻又無可奈何,很顯然他們不可能因爲這個原因而撕毀即将達成的協議,這份協議對雙方都有好處。
坐在花廳中,江烽悠閑地抿了一口茶盞中的茶水,漫不經心的道:“沒什麽大不了,就算是李昪想要不理智,徐玠和許文稹他們都會制止他的。”
“君上回避,是否有其他深意?”陳蔚猶豫了一下問道。
“嗯,起碼可以赢得廬州士紳的一些好感吧,雖然我對他們的好感并不太在意。”江烽一臉無所謂,“我們和李昪那邊永遠不可能成爲盟友,所以也就無所謂了,他們現在也不可能對我們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威脅。”
似乎是接受了江烽的說辭,陳蔚回到正題:“如果順利,恐怕李昪那邊三天後就要開始撤軍了,估計蟻賊在海州那邊搞出的事情不小,李昪那邊有些着急。”
“他不擔心楊溥一族就留在廬州?或者被我送到浍州?”江烽哂笑道。
“君上,李昪需要的就是一個儀式,至于現在楊溥留在我們手裏,反而是我們的累贅了,他很清楚我們一樣不希望楊溥留在淮右這邊。”陳蔚苦笑:“廬州的麻煩恐怕比我們想象的更大,屬下摸了一下底,本州的士紳大族勢力很大,尤其是被楊氏驕縱養成,估摸着日後誰來擔任這個刺史都會相當棘手。”
江烽臉色漸漸冷了下來,這是接掌廬濠二州之後所要面臨的最大問題。
如果繼續放任如此,那麽廬州對江烽來說就毫無意義了,廬州地廣人多,但是良田沃土皆被以楊氏爲主的豪紳大戶掌握,糧食也被這些大糧戶控制,要實現江烽未來的目标,不采取一些特殊手段不行。
“子良,某有考量。”江烽哼了一聲,“我拿下廬州不是來當善人的,如果有些人以爲我比李昪更好糊弄,那他們可能很快就會改變看法。當然,我不想做一些傷害感情的事情,但也得請他們尊重我的意願,壽州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榜樣,如果他們選擇性的閉目塞聰,那可能就隻有讓殘酷的現實來教育他們了。”
江烽的語氣很輕松,但牙縫中似乎卻總有絲絲血腥氣息擠壓出來,讓陳蔚都下意識的覺得脊背上有幾分幽幽的寒意,“君上,廬州和壽州恐怕還有些不同,……”
“不,子良,你無須爲他們辯解什麽,如果真有什麽不同,我覺得就是他們比梅田鄭三姓更不識時務。”江烽微笑道。
微笑中的冷酷之色讓陳蔚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江烽本來還想說點兒什麽的,這個時候花廳外卻傳來衛士的通報:“主公,門外有人求見。”
“不見。”江烽淡漠的回答道。
沒有提前通報,他根本就不想見任何人。
“是。”
衛士立即退了下去,但是很快就又回來:“主公,她自稱是靜小姐的朋友,和靜小姐很熟悉,另外那男的自稱是德化王楊浔。”
“靜娘的朋友?楊浔?”江烽有些詫異,許靜的朋友怎麽會在這裏?而且這個楊浔他也知曉,楊溥的弟弟,一個據說喜好附庸風雅吟詩作畫的文人騷客。
想了想,江烽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應允:“那你請他們進來吧。”
“君上,那屬下先行……”
“不用,子良,正好陪着某見一見,我也不知道對方是何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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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浔夫婦兩人上門也是迫不得已。
雖然尚未正式敲定,但是楊氏一族離開廬州前往長安一事卻是基本上定了下來。
楊溥對此事并不抵觸,對于他來說,隻要脫離李昪的威脅,那就一切安好。
當身邊的武将大臣一個個消失,軍隊即将解散不屬于自己,楊溥才感覺到恐懼,以後自己一大家人就會在沒有任何護衛的情況下生活,也就是說,李昪如果想要自己的命,那麽隻需要派出幾個武道強者,刺殺自己并不是難事。
即便是有周望在自己身畔,也還會有數十名親衛跟随自己,但是一旦到了長安,那種人生地不熟的環境下,指望朝廷能爲自己的安全盡多少心,本身也就不現實。
但楊溥還是希望盡可能離開廬州,因爲他留在廬州,危險性會更高。
如果自己留在廬州,不僅是李昪,甚至可能江烽都一樣會其二心。
有足夠多的資産,長安好歹也還是京城,還有自己留在長安,對淮南這邊的影響力不會那麽大,也許李昪的殺心就不會那麽濃,這是楊溥的想法。
再說了,還有和州這個保證,一旦自己有事,朝廷,或者代表朝廷的淮右,就要收回和州。
楊溥都不知道這個保證就是保證自己的安全,還是會給自己帶來的更大的危險。
這種情況下也許李昪的威脅暫時消退了,但對于淮右呢?殺了自己,便有借口收回和州,如此的算盤,誰不會打?
思前想後,楊溥還是覺得自己盡早離開廬州赴京更穩妥。
但對于楊浔、楊澈,尤其是楊浔來說,感覺就不一樣了。
楊浔長期在廬州和江都之間來往居住,雖說在江都呆的時間多一些,但是廬州卻是楊氏的老巢,這裏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楊浔都十分熟悉,而要讓他去數千裏之外的關中,無論是在氣候還是飲食上,格外講究的他都覺得無法适應。
但是他卻不敢違抗。
所以想來想去,還是隻能把主意打到江烽頭上來。
自己不是王兄,重要性也遠不及王兄,興許能網開一面,讓自己留在廬州呢?江都他是不敢去的。
怎麽來達到這個目的,李昪那邊無法,隻能從江烽這裏想辦法。
李昪大軍即将東返,真正決定自家命運的還是江烽,隻要把江烽這裏說通,楊浔就不相信李昪會因爲自己留在了廬州而與淮右重啓戰端。
楊浔和江烽素無交道,怎麽來求得江烽的理解支持,就隻能依靠妻子這邊這層不太靠譜的淵源關系了。
“見過宣撫使大人。”看見已經迎到花廳門口的青年男子,楊浔就已經猜測到這個氣宇軒昂的青年就應該是傳說中的江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