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和張萬山都是忍不住謝罪,但江烽擺擺手,“不管你們的事,無聞堂根基還是太淺了一些,察悉不到這些情況也很正常,魯桐和袁氏勾結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情,恐怕早幾年就眉來眼去了,隻不過淮北這兩年沒落得太快,才讓魯桐下了決心吧。”
感喟了一陣,江烽才又不無調侃之意的道:“不知道魯桐與袁氏的勾結瓜葛,咱們這一次失算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還真以爲自己魅力有這麽大,能夠讓魯桐俯首來拜呢,看來我們淮右和蔡州還有差距啊,我們仍需努力啊。”
“君上此言差矣,誠如方才君上所言,此次颍州之失乃是蔡州多年籌謀所得,魯桐本來就是颍州大族出身,時家的沒落已經成爲趨勢,誰也無力改變,他有二心也正常,而那時候我們淮右還不存在呢。”崔尚搖頭:“若是再拖兩年,沒準兒魯桐就會有别的想法了,所以袁氏也等不起了。”
“白陵,你也無需安慰我,我自己有幾分斤兩,我自己清楚。”江烽臉色慢慢變得正常,“不過我估計很快颍州人就會感到失望,袁氏一族拿下颍州,肯定會要滿足蔡州那些大族的利益,嗯,當然,也可能會延後,亳州還沒有拿下嘛,但一旦颍亳二州得手,他們就要原形畢露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許是好事,我還真不願意和這些地方的士紳望族勢力打交道,我希望他們能把一切秩序砸得稀巴爛,我更願意充當一個秩序恢複者。”
江烽的話有些繞口,但是崔尚和張萬山這兩個長期跟在他身邊的人卻聽明白了,二人臉色都是微微一變,張萬山看了一眼崔尚,而崔尚有些猶豫,似乎是在斟酌該以什麽樣的方式來谏言。
“白陵,可是有什麽話想說?”江烽看到了崔尚的面部表情,實際上他也知道崔尚想說什麽。
“君上,與士紳共天下乃是自漢晉以來的規則,若是冒然打破這個規則,怕是不利于主君施展胸中抱負啊。”
崔尚的話很委婉,但告誡之意卻是很濃。
江烽當然明白崔尚的擔心,平靜的點點頭。
崔尚的觀點已經基本上接近于文彥博的與士大夫共天下的含義了,當然也還略有不同。
這個時代還沒有發展到宋代那一步,或者說已經有些走偏了。
文彥博的與士大夫共天下,是指士人,但是士人涵蓋的範圍大概就是知識分子,文化人,但現在這個世界已經走偏,崔尚提出的與士紳共天下也不無道理,無論是文人官吏還是武人和術法者,大多來自士紳望族,因爲這些這個群體才能夠爲讀書、學習、修煉、鑽研提供足夠的保障和機會,而窮苦人家甚至連寒門庶族都是很難獲得此種機會的。
但江烽很清楚,單單依靠這個階層是很難實現自己的抱負的。
蓋因就目前的格局,這些士紳望族形成利益體系已經成型,而自己麾下還有那麽多出身寒門庶族的将士官吏,他們需要爲自己的家族家人争取一份利益,那麽在不改變整個體系劃分的情況下,就必須要打破原有利益格局。
這會是一個非常血腥非常殘酷的過程,事實上之在浍州和壽州推進的“檢地運動”已經是非常溫和人性了,因爲當時自己的根基尚未牢固,而外部有面臨着種種挑戰和機遇,自己才會走了那一步妥協棋。
但這種事情隻能是有選擇的,利益隻有那麽多,要麽就必須要創造更多的新的利益,這涉及到生産力乃至生産關系的變化,需要時間和積累,要麽就隻能打破舊格局,把屬于自己敵對者的利益攫取過來,分配給忠誠追誰自己的人,别無他法。
前者江烽很希望能夠通過科學和術法的發展變化與結合來實現,而後者那就隻能通過武力來取得了。
總而言之,江烽非常明白一點,那就是不建立起一個穩定堅固的忠于自己利益共同體,那麽自己要想在這持續不斷的關乎氣運的戰争中,自己就無法笑到最後,而做到了這一點,哪怕自己遭遇那麽一兩次失敗,也一樣可以重新站起來,取得最後的勝利。
“白陵,你這個觀點在某種意義上是正确的,但是我覺得與士紳共天下這個士紳二字要有限制,那就是與某同心者,忠于某,忠于淮右的,那麽某當然不吝于他們共天下,但如果想要借以要挾某,恐怕他們就打錯了算盤,某麾下有太多的人願意取代他們!而且士紳這一詞,我和你們所想的範圍恐怕也有差别,我認爲的内涵外延都更深更寬。”
已經習慣了江烽經常冒出來的各種“生僻新鮮”詞語,比如這内涵外延,崔尚卻能大緻明白含義。
江烽心目中的士紳,與原有的士紳階層已經有些區别了。
首先在範圍上擴大了。
武人群體被列入了,這其實從晚唐之後已經有些這種變化,尤其是在戰亂年代,不牢牢抓住武将群體,你的統治便無法穩固,這是每一個人主都必須要遵從的規則,哪怕他自己就是武人出身,哪怕武人當道亦會有無數弊端,但起碼在戰亂時代這個道理還得要遵從。
另外,術法者這個群體也已經納入了江烽的視野,這從江烽對道藏所的重視,對術法一道的推崇,就可略窺一斑。
當然術法一道給江烽的回報也是豐厚的,無論是在城市的守禦體系完善上,還是對敵軍突襲的器械裝備上,術法一道都展示其絕不同于武道一脈的優勢,所以江烽将其納入也在情理之中。
還有就是商賈,這應該是江烽有選擇性的一個接納意圖,胡商給饑渴的淮右帶來了錢銀,緩解了捉襟見肘的淮右财政,讓淮右可以抓住時機擴張地盤,同時還給淮右工商業的發展帶來了資本,讓淮右的工商業進入了一個良性發展階段,這一點連對商人并無多少好感的崔尚也要承認。
除了群體範圍上的擴大,江烽對階層上也有了更多的選擇。
寒門庶族已經毫無懸念的成爲了江烽的一個重要擁趸,他本人就是庶族出身,對庶族的親近也是讓各地豪門望族心存疑慮,在這一點上崔尚覺得江烽還應該做一些什麽。
好在江烽也已經表明了态度,願意效忠他,願意主動投效他的,在将來的利益分割上自然可以獲益,但有人獲益,肯定就會有人喪失利益,這也是不可避免的,誰得誰失,不問可知了。
“君上,如此颍州當如何?”崔尚收拾起諸般情懷。
以後的事情也隻能以後再說,随着淮右的地盤擴大,勢力膨脹,主君麾下的體系也會越來越複雜,矛盾也會漸漸凸現出來,想到這裏崔尚都覺得頭疼,但不是現在頭疼,現在需要考慮的是颍州戰事。
“唔,九郎他們在颍州,也還有一萬多兵力,我相信他們可以做出合适的判斷,現在颍州城内情況如何也不清楚,我們冒然表态反而不合适,就讓九郎他們根據情況自行決定吧。”
略微沉吟了一下,江烽也覺得颍州戰局恐怕已經脫離了自己控制,自己現在再做什麽決定也已經有些晚了,他自覺自己算是一個灑脫之人,既然已經改變不了,那麽就放手讓臨場的手下去幹,也許才是最好的決定。
“不過,……”
“君上可是在考慮亳州?”崔尚很了解自己的主君。
“唔,颍州一失,亳州便很危險了,也不清楚尚雲流所部狀況如何,若是損失慘重,我擔心蔡州軍趁勢進兵亳州,那我們便被動了。”
江烽露出深思的神色,隻是現在吳地戰火正濃,一時間淮右也無力過多的幹預淮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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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是第一次踏入江淮之地便被卷入戰火,但是無論是羅邺還是張寅都覺得很正常。
或者說他們在盧龍的時候還更渴望戰争一些,因爲隻有當有戰事爆發,他們才能證明自己,才能獲得一些補給,而如果被放置一旁冷落,等待他們的是慢慢衰落,最終化爲灰燼。
來江淮本來就是無奈之舉,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但是當連生存都無法保障的時候,他們當然隻能選擇離開。
既然是軍隊,如果不打仗反而不正常,這是羅邺和張寅的看法,隻有戰争才能證明自我,所以他們對這第一戰也是格外興奮和看重,因爲這将是他們投入淮右後證明自己的價值和分量的關鍵一戰。
哪怕這一戰是他們并不太熟悉的城内巷戰,但他們堅信憑借自身的鐵血戰意,他們無懼任何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