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亳州還因爲緊鄰徐州這個淮北大本營,時家還對亳州有些幹預能力,而颍州,不但與徐州之間隔了一個亳州,而且處于大梁、蔡州和淮右包圍中,加上士紳階層幾乎消亡,人口流失大半,淮北對其控制能力已經降到了最低點,光靠一些軍隊臨時駐紮,甚至連糧秣都難以保障,士氣低落,無論是大梁、蔡州還是淮右要想圖謀颍州,恐怕淮北都沒有多大能力幹預。
現在要說淮右要對颍州沒有多少興趣,那是假話,更多的是因爲淮右的主要目标是對準了廬濠二州,現在沒有精力來過問淮水以北的事務。
但這隻是淮右高層内部的考量,放在蔡州心目中,河朔軍突然南下,而且是近萬人的兵力,還攜帶着數萬家眷親屬,怎麽看都像是要來鵲巢鸠占的味道,這如何能讓蔡州相信?
而且河朔軍南下,淮右勢必要派兵渡淮北上接應,這要落在蔡州眼中,隻怕更印證了淮右欲奪颍州的心思。
甚至連江烽在自己勾勒這一構想時,都忍不住要琢磨一下是否有此可能。
近萬河朔軍,如果淮右軍在派出兩三軍接應,還有從河朔南下的數萬河朔軍親眷家屬,正好可以充實逃亡大半了的颍州人口,順理成章的就把颍州給吞并下來了,豈不快哉?
但想法是美好的,江烽卻也知道這不可行,蔡州厲兵秣馬一年多時間,甚至不惜和大梁疏通關系,就是爲了謀奪颍州,豈會讓淮右輕易得手?
這幾乎是斷了蔡州的擴張之路,真要如此,蔡州恐怕就要傾其全力與淮右一搏了,而且這種情況下,恐怕大梁也未必會支持給淮右多少支持,坐觀蔡州與淮右打生打死才是大梁最喜歡做的事情吧。
現在要讓淮右硬撼蔡州,而且是在颍州這塊沒有根基的土地上,江烽知道淮右還欠缺火候,尤其是在面對全力以赴的蔡州,淮右沒有任何勝算。
無論是在總兵力,軍隊戰鬥力,還是高端武力上,淮右軍都相差甚大,大概唯一能占上風的就是在術法一道上了,但這不足以改變整個戰局。
“主君,恐怕無論我們如何解釋,蔡州都很難相信吧?這麽巧,這種時候,突然投附于我們的河朔軍要南下了,而且還攜帶着數萬普通民衆,我們這邊還要出兵接應,換了是我們,恐怕都無法相信。”田春來沉吟着道:“再說了,大梁這個時候放開道路讓河朔軍南下,恐怕一樣也會讓蔡州起疑心,這邊同意蔡州征伐颍州,那邊馬上就放河朔軍南下,這怎麽看都有點兒像有意要挑起我們淮右和蔡州的戰争,這也符合大梁的利益。”
“春來兄說的沒錯,這就像一個死結了,可我們好像還别無選擇,必須要往這坑裏跳。”楊堪摸着下颌,若有所思:“怕是去和蔡州交涉也難以取得結果,而且還堕了我們自家的威風。”
江烽也一直在考慮如何避免這場不必要的戰争,但想來想去也沒有太好的辦法。
河朔軍如此大的規模南下,瞞不了人。
或許蔡州可以從大梁那邊得到一些解釋,但是蔡州會相信麽?
誰知道這不是淮右和大梁聯手做的局呢?
哪怕是刻意的退讓,也無法消除蔡州疑心,反而倒顯得淮右沒有了底氣,這也不符合江烽的心态。
從最開始,江烽就一直在塑造固始、浍州乃至現在的淮右不懼怕任何挑戰,也不怕和任何一方發生戰争,隻要有必要。
但現在如果爲了避免戰争就去刻意退讓,那意味着自己原來塑造的強勢形象就坍塌了。
一個人也好,一個政權也好,一旦軟了一次,那麽就會形成一個慣性,一旦遭遇困難,就會想辦法回避和退讓,這很危險。
“颍州不是蔡州的後花園,也不是蔡州的囊中物,我覺得我們沒有必要刻意去擔心蔡州的反應,按照朝廷規制,我們隻需要向淮北通報即可,河朔軍不是軟柿子,我們淮右軍更不應懼怕一戰,如果蔡州硬要挑起一戰的話,我們也不必懼怕!要戰便戰!”張挺打破了沉寂,亢聲道:“我們不想打這一戰,難道蔡州就像打了?我相信蔡州也還是有聰明人,他們應該看得出些許端倪的,隻要我們動作快一些,給蔡州一些機會觀察,我相信這一戰沒那麽可怕,真要打,我們也不懼,權當練兵了,若真是畏首畏尾,覺得蔡州難打,吳地也許要輕松一些,抱着這份心思,恐怕才真的危險。”
“說得好!”江烽雙手鼓掌贊歎,環視諸将:“我們不願意和蔡州打仗,因爲價值和意義不大,也不符合我們當下的戰略,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們就怕了蔡州!河朔軍南下是既定方略,沒有誰能阻擋,我們也不可能讓河朔軍繞道,數萬人的行進路線,隻能選擇最近便的道路,無論是蔡州還是淮北要來阻撓生事,那我們也不吝于一戰!”
王邈心中也是贊歎。
這才像是一方雄主,若是大家都一味的去計算得失,忽略了作爲一方藩閥最爲重要的膽略和勇氣,那這家藩閥就絕對不可能有太大的前途,頂多也就是一個小富即安的主兒,而他王邈不可能屈身于這種主君之下。
好在江烽沒有讓他失望,這番話霸氣四溢,讓一幹武将們也都是熱血激蕩。
“那主公,恐怕我們現在馬上就要開始着手準備了,而且我們也可以考慮和淮北時家那邊聯系一下,表明我們的态度,隻是借道一過而已,想必這個時候時家不會有任何阻礙,至于蔡州,我們隻需要做好一戰的準備,真要打起來,我們未必怕了他們。”
田春來也意識到淮右和原來的壽州軍不一樣了,在壽州的時候,三家主政,萬事都要考慮利弊得失,還要平衡各方,很多時候做事情就有些畏手畏腳,但是在淮右,大家都統一在一面旗幟下,用一個聲音說話,也敢于面對任何強敵,這種痛快利索,也是作爲一個武将在壽州時無法體會到的。
“嗯,這一次,就讓第二軍、第三軍北上接應,第四軍和水軍第二軍作爲預備隊,在淮水南岸待命,具體方略,盡快制定出來,九郎,這一次行動就交給你來負責具體籌劃,調度也由你來。”江烽目光落在王邈臉上。
“敢不從命!”王邈躬身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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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陰城。
夕陽的餘晖下,整個汝陰城越發顯得破敗。
零零落落的幾個路人搶在關閉城門之前進了城,無精打采的士卒們打着哈欠,準備關閉城門。
自打蟻賊在颍州諸縣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好幾趟之後,整個颍州就像是失了元氣的老人,很有點兒等死的感覺。
蟻賊肆虐太久是一個因素,這造成了大量的農民逃亡到淮南,而敢于抵抗蟻賊的士紳幾乎沒有落得個好下場,這很大程度還是和坐守汝陰城的感化軍副使兼颍州刺史梁贊有很大關系。
當然,也并非說梁贊有意如此,實在是蟻賊太過猖獗,而且蜂擁而至,讓手忙腳亂的梁贊難以應對。
整個颍州駐軍不過三軍不到萬人,而湧入颍州的蟻賊超過五萬人,七八倍于感化軍,梁贊在猝不及防之下連吃幾場敗仗,讓他不得不退守汝陰待援。
而從徐州來援的尚雲溪部卻是畏敵如虎,走一步看一步,加上蟻賊的确勢大,所以等待尚雲溪部進入颍州時,颍州基本上已經被打殘了。
農民大量流亡淮南,而緊接着又是春旱伏旱,使得整個淮北諸州幾近絕收,原本還殘留在本地的農民都不得不四處流亡,加上蟻賊也是有意采取圍點打援的方式一個個拔除颍州這邊的士紳大戶的塢堡,硬生生讓颍亳二州變成了一個不設防的白地。
現在颍州四縣,除了州治汝陰外,像沈丘直接就被放棄,幾乎爲一座荒城,而颍上和下蔡情況略好,颍上是因爲處于颍水下遊,又與淮水相通,現在駐紮有一個軍,而下蔡現在也沒有駐軍,但得益于與壽州一水之隔,也還算安全。
按照江烽的設想,壽州這邊要準備大批船隻,等待河朔軍南下進入沈丘之後,壽州水軍便可沿着颍水和小汝水北上,在汝陰以北接到河朔軍極其親眷家屬,用船運進颍水和淮水,可沿着淮水一線來進行安頓。
隻不過今年淮北天旱,小汝水和颍水水量都大減,哪怕有沿線的薮澤湖沼補給,但颍水的水量也不夠大,估計最多能到汝陰一線,船便不能上溯了。
當然這一切都須得要得到淮北的同意,尤其是淮右水軍需要經颍水而上,要過颍上和汝陰,這兩地都有感化軍駐紮,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需要銜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