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尚認同陳實的分析。
蔡州和大梁已經停戰,就目前大梁内部的态度,已經越來越不願意主動挑起戰争,這主要還是和梁王朱允不斷壓制手底下軍方軍頭們的勢力膨脹有很大關系。
大梁有着目前中土最強大的軍事力量,單就周邊的勢力來說,無論是哪一家,要想單獨挑戰,甚至兩家聯手挑戰都很難對大梁造成太大的威脅,哪怕是河東和泰甯軍聯手也不行。
泰甯軍在去年一戰中表現不佳,而且由于今年泰甯軍轄地遭遇大旱,糧食歉收,本來泰甯軍财政就困難,今年情況就更加窘迫,可以說基本上無力再無力發起一場戰争。
除了河東外,現在大梁周邊找不到一個能夠對其構成挑戰的勢力,而單憑河東,也不敢輕易挑起戰争,所以大梁内部的矛盾反而凸顯出來。
在外部威脅減輕的情況下,大梁内部矛盾凸顯,而蔡州也覺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果斷的主動尋求和大梁和解,這無疑會獲得朱允的認可,哪怕軍方未必願意。
忍不住站起身來,崔尚開始踱步。
大梁内部的複雜,哪怕是在大梁生活了幾十年的崔尚都難以把握住,太多可以影響到大梁走向的因素了。
朱允從來不算是一個太強勢的主公,但是他卻總能在關鍵時刻控制住局面。
而大梁軍頭們的力量無疑是最強大的,隻不過這需要他們态度一緻,這種情形又基本上不可能出現。
商人和地方士紳望族影響力的滲透已經讓軍頭們爲主導的豪門分成了幾塊,利益永遠無法達成一緻。
隻有在遭遇外部威脅時他們才能聯起手來,一旦外部威脅消失,那麽内部的矛盾就會讓局面驟然變化。
蔡州的舉動無疑是有所圖謀的,可以想象得到,一旦獲得了大梁的諒解,那麽蔡州便可以心無旁骛的東向,這才應該是蔡州的目的所在。
崔尚不認爲蔡州目前還要和淮右纏鬥,這對雙方都無疑,對于蔡州來說,已經暴露出外強中幹實質的淮北時家才是其狠咬一口的最佳對象。
“我知道了,小郎,幹得不錯,學會分析判斷很重要,更要善于從那些我們尋常不經意的細節上來發現問題。”
崔尚對陳實的表現的确很滿意,能夠撥開南陳州事務的遮掩發現疑點,這對于一個剛剛成長起來的年輕人很不容易了。
之前崔尚并不太看好陳實,畢竟陳實太年輕了,哪怕現在淮右很缺人手,但對于汴京情報的收集有多重要毋庸置疑,所以他不太認可陳實,但這一次陳實的表現給了他很大改觀。
等到陳實離開之後,崔尚才開始陷入了沉思。
雖然這一次來汴京,蔡州的事務不屬于之前的考慮範疇,但蔡州從來就是淮右最大的敵人,而大梁的态度變化,恐怕也是有所針對的。
崔尚不得不把這一點考慮進去。
或許大梁對淮右的态度已經有所變化了,當江烽還隻有一縣之地時,大梁可能是輕蔑的,當江烽一舉拿下光浍二州時,大梁應該是最樂于見到的,而且也認爲江烽應該是最合适的盟友,但當江烽拿下了壽州之後,大梁的态度如何呢?
崔尚覺得恐怕從朱允到大梁的軍頭們,現在的感覺和态度都應該是複雜的。
表面上看淮右是對大梁沒有任何威脅的,特别是淮右的刀鋒是指向東面江南的,但如果淮右繼續這樣連連得手呢?
這個膨脹速度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勢力還會是大梁最好的盟友麽?
是不是該安排一個能夠制約平衡的對手給其上上眼藥更合适一些呢?
這恐怕才是當下大梁複雜的心态。
削弱淮右扶持昔日死敵蔡州固然不合時宜,但是放縱淮右不加限制,恐怕也有隐患,這就需要在一個度上來把握。
崔尚覺得自己基本上算是把握住了目前大梁的心态。
對于大梁來說,内部的問題牽制着它無力對外開拓,但是它絕不會允許周圍出現更爲強大的藩閥。
一個河東已經足夠了,囿于河水和晉地表裏山河之險,大梁對大晉無可奈何,但是如果周圍再有可能出現可以比肩大晉的強藩,這也許就是大梁的末日,所以這決不允許,隻要有這種苗頭,就要想辦法扼殺。
泰甯軍和淮北時家都有自己無法彌補的短闆,并不放在大梁眼中。
像泰甯軍純粹是軍人幹政,文人力弱,根本無力經營起可以抗衡大梁的實力。
淮北則是外強中幹,尤其是淮北士紳對時家的統治早有不滿,一個蟻賊就将其攪得天翻地覆,大梁更不認爲其能威脅到大梁,如果不是大梁囿于内部問題,早就可以一鼓而下滅掉淮北,在大梁眼中,解決淮北甚至比解決泰甯軍更容易。
南邊的南陽兄弟阋牆,互爲牽制,難成大器;西面的關中屍居餘氣,冢中枯骨。
唯有蔡州表現出來的勃勃生機才是大梁最爲忌憚的,所以大梁要不遺餘力的打壓蔡州。
但是蔡州的韌勁又讓大梁意識到要想徹底解決蔡州,恐怕力有未逮,或者說大梁付出代價太大。
那麽就隻能限制蔡州發展,所以才會扶持浍州來牽制蔡州,甚至支持南陽劉玄來攻擊蔡州。
沒想到這個戰略卻被浍州爲了自身利益所破壞,現在局面已成,對蔡州既然無力控制,就隻能采取擠壓手段,讓其向東發展,爲大梁減輕壓力,赢得時間。
但蔡州一旦東面得手,勢力勢必大增,所以扶持浍州(淮右)來牽制蔡州也是必須的。
可浍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拿下了淮南核心膏腴之地壽州又讓大梁内心有些忐忑了。
從浍州到淮右,江烽的實力迅速膨脹,雖然從目前來看,還看不出淮右會對大梁帶來什麽樣的危害,甚至還能對蔡州形成擠壓牽制,但從長遠來看,尤其是淮右如果在未來的吳地之亂中得益的話,那麽淮右的實力就會膨脹到一個令人憂慮的地步。
所以,從長遠計,扶持一下蔡州來牽制淮右,也是有必要的。
這大概就是眼下大梁的心态和策略,既然無法壓制遏制,那麽就幹脆同時扶持兩個勢不兩立的對手來相互牽制,這樣大梁可以在其中左右其手,扶弱抑強。
想通了這一點,崔尚心中也才要稍微放松一些。
起碼目前淮右和大梁并不接壤,而蔡州與大梁的談判已經進入了實質性的階段了,經曆了這一年的休整恢複,而淮北的局面又惡劣到了這種程度,崔尚預判隻怕蔡州對淮北的攻勢恐怕也很快就要展開了,或許蔡州甚至已經和大梁達成了瓜分淮北的計劃?
淮北五洲,颍亳徐泗海,若是大梁肯将最西面的颍亳二州交給蔡州,蔡州實力便會立即上一個大台階,屆時或許大梁便可壓迫蔡州渡淮南下圖謀淮右了。
想到這裏,崔尚也不由冷汗涔涔。
若是這樣,大梁應該和蔡州的談判應該已經進入尾聲了,甚至可能南陳州的協商也并非掩護,若是大梁能拿下徐泗海三州,哪怕就是一個徐州,縱然将南陳州交給蔡州又如何?
端起翹頭案上的冷茶,崔尚一口飲下,冷靜了一下自己的心境。
大梁與蔡州的這種聯手目前還不能稱之爲盟約,頂多就是一種臨時性的合作。
大梁存着驅虎吞狼的意圖,蔡州不會看不出來,但蔡州也需要這個契機的來壯大自己。
等真正壯大了自己,主動權便操與己手,屆時聽不聽大梁的,還要根據情況而定,這大概也是蔡州現在欣然應允的原因。
蔡州存着這份心思,崔尚不相信大梁如此多的謀臣策士會看不出來。
對于大梁來說,蔡州和淮右厮殺不休才是他們最樂意見到的,所以這個時候自己若是向大梁提出交涉河朔軍的問題,大梁怕也是願意支持一把的。
歸根結底,還是得看自身的實力,大梁想要讓蔡州和淮右互殺,淮右或許沒有這個意願,蔡州想要越過淮水南下,那它也需要評估一下自己能不能在這一戰中取得自己想要的東西才行。
時間緊迫,崔尚也知道自己需要馬上行動起來,河朔軍的問題須得要馬上解決。
至于招攬吸納中原人才,那卻不急于一時,可以徐徐圖之,這一個問題上崔尚已有一些想法。
另外,崔尚也相信大梁内部恐怕對扶持蔡州來牽制遏制淮右恐怕也還是有不同意見的。
蔡州從脫離大梁而獨立,甚至變成反噬大梁一口,崔尚相信從感情角度來說,大梁很多高層還是對蔡州袁氏的敵意不減。
哪怕是通過了這個扶持蔡州遏制淮右的大戰略,以大梁内部的執行力,也未必能迅速的執行下去,其中的牽絆也不會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