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秋來風景異,長安雁去無留意。
馬球場上駿馬奔騰,一幹青年子弟們奔走歡呼,正在爲赢得一局喜不自勝。
一幹仕女們飲酒宴樂,更有甚者則直接在球場一邊開寶押注。
馬球曆來是貴胄世家子弟們的最愛。
龍首原地勢平坦,草地勻整,距離大明宮、太液池很近,出了重玄門縱馬馳騁幾炷香時間就可到,加上和禁苑緊鄰,遊宴射獵,擊球娛樂都很極爲方便。
自夏以來關中少雨,不過這似乎并沒有影響到公卿世家子弟們的心情。
對于他們來說,關中大旱,總有其他地方不會旱,兩川、南陽、襄陽、河東、江陵、潭嶽、吳越,這些地方都能夠源源不斷的爲關中提供錢糧。
“來啊來啊,三郎,看好哪邊?押一注,湊個趣,十金?十金也行啊,樂呵樂呵吧。”
“行啊,看你家老爹是賺了不少啊,從宥州過來那一百匹駱駝據說是你們家拉上關系的,到底是那些波斯商人還是粟特商人?好,二十金,玩玩嘛,……”
“嘿嘿,這個月長安城裏香料不價格漲了不少啊,又被那些粟特人給包銷了?行啊,連粟特人現在都要和你家拉上關系了,……,好嘞,五十金,恁小氣,起碼也得百金吧?……”
“好嘞,大郎,一百金,夠意思,某記住了,……”
三名女子站在地勢略高處,感受着秋日裏慵懶的陽光,漫不經心的看着球場内外的衆生相。
“那個家夥是誰?”身材高挑的绯服襦裙女子瞟了一眼那個走到哪裏都在點頭哈腰的青年男子,“到處撒錢,哪來的土包子?”
“珊娘你不認識?這家夥現在可是在城裏挺受歡迎啊,山南西道觀風使楊文昌的嫡長子,楊公演。”另外一個個頭矮了一截的少女微微笑道:“來長安城大概有一個多月了吧,咱們九家公卿族人怕是少有不認識他的,我家裏他都登過兩次門了。”
中等個頭的少女聽得閨中好友這麽一說,眼神也是微動。
楊文昌,山南西道觀風使?
她聽江烽提起過此人,說興元府乃是王霸之地,建議關中應早日拿下興元府及其周圍的洋、鳳、興幾州,作爲關中戰略縱深的延伸地,同時也可以爲日後插足東川做準備。
但朝中諸公對此建議卻是争論不休,時日拖了經年,消息外洩,尉遲叔叔也是苦悶無比,這楊公演大概是爲其父來遊說公關吧。
見少女面色微動,矮個少女笑了起來,“莫非瑾娘你還不識此人?我聽聞他和二殿下頗爲相善啊,還懷疑是不是想要有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想法呢。”
“哼,一個觀風使的嫡子就想攀龍附鳳?做夢吧。”高個女子不屑的道:“楊氏乃是宦人之後,出身不良,何以有資格癡心妄想?”
“珊娘,話也不能這麽說,那楊氏在山南西道也算是望族,而且我聽我兄長說這楊公演武道超群,已然超過其父,有固息期水準,隻差機遇便能踏入小天位了呢?”
矮個少女俨然是一個八卦女,對關中和長安城裏種種八卦新聞了如指掌。
“哦?”矮個少女的這一番話倒是讓李瑾和她的閨蜜尉遲燕珊吃了一驚,“不可能吧?”
這青年男子面帶謙恭,在一幹公卿子弟面前顯得異常謙卑,加上出手大方,所以很得這些貴胄子弟們的喜歡,卻沒有想到竟然是一個逼近小天位的強者。
“你們不信?這是我哥說的,他雖然沒見識過這個家夥的表現,但是我哥的好友薛淵卻親口這麽說過。”八卦少女見閨蜜不信,氣哼哼的道。
一聽說是薛淵說的,李瑾和尉遲燕姗都不由得不信了。
薛淵在關中九大公卿家族中排名第五的薛氏家族中年輕一輩算是首屈一指的強者,早已經踏入了小天位潤丹期,據說已經達到了凝丹後期,乃是九大公卿家族中年輕一輩公認的第二人,與其餘四家武道公卿家族中的四個年輕俊傑并稱關中五鼎。
這鼎之一說不是誰都能稱得上的。
關中本身遊俠風氣甚濃,不是你是公卿子弟就無人敢來挑戰你了,你越是名聲大,挑戰你的人越多,而且你很多時候還無從拒絕,所以敢擔得上鼎之一詞的,沒有真材實料你自己也不敢接受。
那薛淵在關中五鼎中排行第二,僅次于首鼎徐氏的徐茂,而徐茂名聲雖大,但是這幾年卻少有露面,可以說關中武道一脈中青年俊彥中便是以薛淵和排行第三的尉遲燕俠爲稱尊,而尉遲燕俠也就是尉遲燕姗的兄長。
若說是這個年輕踏入固息期,在長安城中以五大武道家族中倒也不讓人驚訝,但是這卻是來自興元府的楊氏。
楊氏一族源于楊複恭楊複光兄弟,但實際這兩兄弟都是宦官,這些後人大多是他們兩兄弟養子之後,所以其本身并非姓楊。
但楊氏兄弟待這些養子們甚厚,所以這些養子們也都一直以楊姓自居,所以也就成了在山南西道和兩川小有名氣的楊氏家族。
這楊公演如此年輕居然就能踏入固息期,不能不讓人感到震驚,其父楊文昌也不過就是一個太息期高手,而這楊公演卻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委實不凡。
“這楊公演這一兩個月流連于長安城,卻不思歸鄉,意圖何在?”李瑾沉聲問道:“謀官,還是求财?”
山南西道觀風使楊文昌轄四州府,要說日子也并不難過,這四州府之地也就是漢中平原所在,物産豐茂,人口也不少,所以才堪稱王霸之地。
但是這楊文昌卻是刮地皮的好手,在這四州府裏攪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
隻是這楊文昌對軍權卻是抓得甚牢,養活了一支六萬人的大軍,讓周遭各方都爲之側目,通共他下轄的四州府不過百萬人口不到,他就能養活六萬大軍,也不得不讓人懷疑他刮地皮刮來的錢是不是都砸在軍隊上去了。
聽然聽得李瑾問及這個問題,兩個閨蜜一時間都爲之張口結舌,饒是那八卦女消息靈通,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隻能呐呐道:“瑾娘,這卻不知了,都說他是仰慕長安繁華,所以來感受長安風采,……”
李瑾搖搖頭。
她雖然對朝中事務不甚關心,但是畢竟也是李氏皇族中的重要人物,平常耳濡目染,對這些勾心鬥角的政治事務并不陌生。
就像江烽所說,誰沒事兒會跑來長安城裏找罪受?不是皇室就是公卿大家,走在長安城裏外來人都要矮一頭,沒有事情誰願意來?
來者必有意,必有圖。
來長安朝廷,求官者爲最,州一級官員皆須經過朝廷吏部铨選任命,若是不能獲得這個诏令,那便一輩子都隻能是代理,便是名不正言不順。
求财者亦有。
長安乃是交通西域和中原的樞紐咽喉,粟特、大食、波斯三大胡商族群盡皆以長安爲中心,雖說現在大食胡商有逐漸向揚州和廣州轉移的迹象,但是目前長安仍然是當之無愧的中土第一城,加上更有百萬居民消費,所以無論是胡商還是本地商人都依然以長安爲商貿中心,貨物中轉、流通、批發和分銷盡皆在這裏。
所以來長安謀求商業生意的亦是不少。
李瑾之所以對這楊氏如此敏感,主要還是受了江烽的影響。
江烽三度提及了興元府楊氏,自然不是毫無因由的。
興元府乃王霸之地,既然你關中李氏無法占據,那麽就由不得其他占據此地的人會心存禍心。
而且江烽也隐約得知這楊氏雖然在興元府四州府很不得民心,但是卻待軍隊甚厚,也就是說極得軍心,無聞堂的評言稱“将士皆願爲之效死”,所以在回浍州之後也還專門寫了一封信給李瑾提到了這一點。
一支六萬人的大軍就這麽側卧在關中旁邊,關中居然視若無睹,不能不讓人對關中這幫人的心理感到驚歎。
當然,要說六萬軍隊就能颠覆關中,那也有些誇大其詞了,隻不過這的确是一個潛藏的隐患,而這個隐患的存在一旦在某種特定環境下,那就可能變成緻命的危險了。
想到朝中諸公乃至自己兩位兄長的态度,李瑾又有些意興闌珊,朝中諸公都非蠢人,自然不會看不到楊氏的動作,其來交好朝中親貴們,諸公大概也樂見其成,能多往腰包裏撈幾個嘛。
而兩位兄長也是各有心思,這楊氏還有西面和北面的這些藩閥們他們不也一樣在刻意拉攏結交麽?
連二郎來一次長安也會引發偌大風波,甚至險些喪命,也難怪二郎不願意來長安了。
兩位兄長各自存着什麽心思,難道說朝中諸公不知道?
卻個個裝聾作啞,做出一副不偏不倚的模樣,内裏如何,何人得知?
李瑾突然沒來由的一陣煩躁,看着眼前這秋日風光,一幹同齡的夥伴們個個興高采烈的在賽場上追逐奔馳,她覺得自己怎麽越來越膩味這種原來自己覺得很是甘之如饴的生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