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中上首隻有一張胡椅,而兩旁則是文武分列的座位,佐官中别駕不設,長史和司馬就各居首位,楊堪選了司馬位置之後第二個而坐。
“二郎怕是覺得吳地内亂,對我們浍州有可乘之機?”楊堪當然清楚江烽的想法。
“之前我們一直圍繞着謀奪壽州而動,但實際上我沒想過會如此快捷的拿下壽州,我其實考慮的是如果壽春拿不下,可否拿下廬州,當然前提是吳地亂起。”在楊堪面前江烽當然不需要掩飾什麽。
楊堪在蔡州一戰之後,已經将妻妾搬到了浍州居住。
在楊堪的帶動下,崔尚、丁滿、李桐、葛晗、王煌、杜拓等大梁系諸将也都紛紛效仿,這一方面也是進一步證明他們和浍州方面融爲一體,另一方面也是向外界證明他們對浍州未來的信心。
張挺和郭嶽也準備在近期将妻妾兒女接到浍州,連這種新來浍州不久的将領都有這般動作,這種姿态對于浍州軍心也是頗爲鼓舞。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大梁系的将領也是用這種方式在做一種切割和表态,意味着從現在開始他們是浍州将領,而大梁隻是他們的故園而非效忠對象了。
這方面的動作不僅僅是給光浍方面帶來了沖擊影響,同樣也會給大梁方面帶來潛在影響。
這意味着光浍方面前景看好,值得加入,大梁現在也不可能就這些閑散在家或者不爲大梁軍所重用的将官軍官投向盟友而做出什麽幹涉的舉動。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這些大梁系将領在光浍壽這邊的勢力越大,也意味着他們對江烽的影響力也會越大,在日後涉及到與大梁相關的事務上,有這幫人的助言,大梁和光浍壽方面的盟友關系也許會更穩定。
“二郎,廬州乃是楊氏發迹之地,你不看好楊氏?”楊堪敏銳的覺察到了一些什麽東西。
雖說現在楊徐之争開始表面化,但是楊氏畢竟占着吳王正朔,而且淮南西部諸州中楊氏影響力還是頗深的,縱然徐氏手握大權重兵,但真要對決起來,要說這勝負也是五五開才對,可江烽怎麽就這麽斷定楊氏必敗?
江烽當然不可能說原時空曆史中就早已證明了這一點,徐氏把楊行密的子孫們是給收拾得服服帖帖。
現在這個時候曆史雖然有所改變,當根據情報顯示,起碼在吳地仍然是沒有太大改變,隻不過現在卻還存在一些外部因素的幹擾,尤其是在淮北一直逗留不去的蟻賊,卻是一個很大的外部變數力量。
“七郎,楊徐之争我覺得怕是遲早要白熱化的,這一站一旦打起來,隻怕他們想停都未必能停下來,而且一旦戰火燃起,我估計外部虎狼都要撲上來分一勺羹,秦權和越國,都會介入,我們能袖手麽?”
江烽的反問讓楊堪也沉吟良久。
“二郎,我也知道一旦吳地亂起,對我們來說又是一次機會,隻不過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步子邁得太大了一些麽?”楊堪苦笑。
楊堪的話同樣也是江烽最爲苦惱的,他也忍不住将身體仰靠在胡椅中,身體微微後仰,目光向上,攤了攤手。
“我何嘗不知?縱然是原來的老州,我們也握有兩州十縣之地,這等擴張速度,恐怕前所未有,可眼睜睜的看着這等機會從嘴邊溜走,七郎,你不覺得日後我們會後悔得睡不着覺麽?”
聽得江烽說得這麽露骨,楊堪也忍不住微笑。
是啊,要說才來固始之時,何曾想過短短一年之内竟有如此造化?
當初江烽在汴梁城裏的炎炎大言,很大程度也是鼓舞大家士氣,給大家一個奮鬥拼搏的目标方向。
雖然提出要新設浍州,但當時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若是三五年内能如願以償的打下這浍州一地,已經是相當難得了。
哪曾想到一年下來,局勢變化若斯,竟然坐擁三州之地,想來都覺得有如夢中。
當然,這一年來大家出生入死,蔡州來犯那一戰,雖然隻有短短一天,但對于楊堪來說卻比一年更難熬。
無數袍澤兄弟在那一戰中犧牲,就算是他這一輩子也未曾經曆過這般險惡的生死之戰。
現在楊堪想起與袁無爲那驚天動地的一戰,仍然讓他熱血沸騰之餘也是驚心動魄,有時候一覺醒來回味起那一戰,也是心潮澎湃。
人生中遇上這種戰事并不會太多,尤其是那種生死須臾間的搏殺,帶來的頓悟和他提升,絕非尋常較量過招能達到。
有奮鬥有犧牲才有收獲,正因爲這一年來浍州軍上下齊心,敗蟻賊,退袁軍,擊南陽,方能成就現在的碩果。
但無論如何,這一切都還是來得太快了一些,快得讓浍州軍諸将都覺得有些難以把握。
浍州不說了,拿回光州本來就有些出人意料,但也可以說是機緣湊巧,如果不是南陽劉玄要和大梁聯手争霸中原,這光州是萬萬不可能被蔡州袁氏交出來,交出來也永遠輪不到浍州方面來接手。
再退後一步,光州和許氏也有些瓜葛,許氏現在又和江烽連爲一體,也就罷了,可這壽州卻真的有點兒像是做夢一般就拿了下來,甚至江烽還在長安求得了朝廷給予的光浍壽防禦守捉使這一職務。
這無一不顯示出這位主公是真的洪福齊天了。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實力。
可這種好運氣會一直跟随着你麽?天下沒那麽多好事都輪到你頭上。
再說一句客觀一點的話,如果不是之前浍州方面花了許多心思在壽州上,提前做了許多準備工作,就算是鄭氏找上門來求浍州出兵,浍州也不敢攪這趟渾水。
見楊堪的表情而是精彩而複雜,江烽知道對方顯然也是被自己這番話給打動了,但是理智又在提醒楊堪适可而止過猶不及。
“若是這吳地之亂能緩上一兩年就好了。”楊堪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罷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江烽站起身來,心中卻還是有些不甘,“總歸還有這麽久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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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衫老者半閉着雙眼,意态淡然。
鄭弘卻有些沉不住氣,想要站起來,但是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鄭恢也努力想要讓自己保持鎮定,不過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是暴露了他的心境。
此事之後,大哥要正式卸任族長,将族長之位交給二哥,而他鄭恢也将坐上協理之位,這一職位相當于族長的助手,協助族長處理整個鄭氏一族的事務。
每一個大家族都有其約定俗成的規矩,誰該坐什麽位置,都有定數,不是你武技高,或者你是嫡子,又或者你更會來事就可以改變。
鄭氏一族一樣是枝蔓紛繁的大家族,經曆了這多代人,已然分出了太多的分支,甚至在這百年間,族中各家也都有過風水輪流轉明年到我家的經曆,這一輪同樣也就輪到了鄭居、鄭弘這一系了。
“老二,好好坐下吧,該來的始終要來,浍州方面會考慮清楚的。”鄭居睜開眼瞥了一眼還有些心神不甯的鄭弘,淡淡的道。
鄭居也能理睬鄭弘内心的躁動,畢竟馬上就要揭開幕布,浍州方面會怎麽對鄭家,這關乎未來幾十年鄭氏一族的發展走向。
但鄭居不認爲浍州會食言而肥。
以他的觀察,那位據說已經取得了光浍壽防禦守捉使的江二郎不是省油的燈,甚至在老二都尚未有要和浍州搭線之前,這個家夥就已經到長安去圖謀壽州了,這說明什麽?
說明這個家夥胃口奇大,目光絕對不會僅限于壽州這一地,這也就意味着這個家夥需要用千金來買鄭家這根馬骨,否則日後這家夥何以招攬其他人?
不過梅田兩家,尤其是田家幹淨利落的投降,還是讓鄭家有了一些危機感,尤其是江烽表現出來的對壽州水軍的濃厚興趣,更是讓他們心中惴惴。
壽州水軍一直是掌握在梅田兩家的,鄭氏在這方面确實是一大短闆,這也是鄭氏始終無法和梅田兩家争雄的根本原因。
有了水軍,才能控制淮水上下航道,才有能力護衛船隊上下出入,這是壽春作爲淮水中遊最大商埠的根基。
鄭家的強項是在步軍和糧食生意上,但是鄭家步軍在霍丘一戰中已經覆滅,而糧食生意上梅田兩家在安豐一樣也有,隻是不及鄭氏這麽大罷了,但并非不可替代。
見慣了周遭藩閥們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手腕,若是要把希望寄托在這些藩閥的良心上,鄭居和鄭弘都還沒有那麽天真。
鄭氏對浍州來說,還有價值,梅田兩家也有他們的價值,關鍵在于浍州會怎麽來安排,讓他們能夠體現出價值爲其所用,這才是三姓存在的基礎。
否則一聲令下,也許明日三姓家族子弟也就會變成壽春城外的壯麗京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