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州一直是淮北淮南勢力交錯點,而現在蟻賊也在颍亳一帶橫行,壽州原來五縣除了壽春外都被橫掃一空,唯獨最膏腴的壽春未能得手,現在蟻賊假意撤離,未嘗不是要松懈壽春防備,待到時機合适再拿下壽春。
抛開蟻賊這一層因素,壽春緊鄰淮南楊氏發迹之地廬州,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若是浍州敢染指壽春,定要招來淮南的進攻。
“淮南内部不合,怕是有心無力吧?蟻賊目标遊移不定,壽春也未必……”尉遲無病猶豫着插話。
“縱有諸多不确定因素,但是一個虛銜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關鍵在于我們要能在其中左右局面的能力。”韋玮難得的說了一句話公允之言,但馬上又拉轉來:“可我們對淮南對浍州有多大的影響力?”
“韋公,現在談什麽影響力有些遙遠了,政事堂那邊現在要解決的是今後幾年關中缺糧的問題,若是兩川和山南西道那邊都靠不上,那麽勢必要加大對關東之糧的輸入,可南陽、荊襄之糧有限,且波動因素很大,河東那邊諸多要求,政事堂有意要讓輸入地多一些來源,否則關中缺糧,人心惶惶,那就是天大的事情了,這種事情不是沒發生過。”
薛通的話讓在場諸人都想起了五十多年前的中和二年。
那一年黃巢入關中,長安被圍,關中大饑,鬥糧三十貫,創曆史之最,當時關中竟出現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慘劇,那一次的記憶讓很多老關中人至今記憶猶新,自此之後雖然關中這幾十年裏也曾遇到過水旱蝗災,糧價也曾漲到過鬥米五貫甚至七貫的高價,也曾餓死無數人,但因爲有南陽、荊襄和兩川之地支應,都挺了過來,再未達到中和二年那種慘狀。
關中從來就是一個缺糧之地,尤其是這長安城中百萬人口,雖然比起開元盛世時少了不少,但是始終都還是天下之民向往之處,所以人口起起落落,始終還是保持在百萬人口之上。
這對于一座城市的統治者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壓力,尤其是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名義上還是這個帝國的皇帝,他需要對他的子民生活承擔起應有的責任和道義。
如果說在他的治下其他地方老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而在他首都長安城裏卻是餓殍遍地,恐怕李唐王朝的法理正統姓就真的要受到挑戰了。
或許是薛通的話讓諸公都有些觸動,畢竟他們雖然未曾經曆那種慘烈之事,但是他們的父輩卻都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聽聞父輩的講述,他們一樣能感受到當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懼。
廳堂裏一時間有些沉寂,良久,聲音嘶啞的老者才慢吞吞的道:“我會和政事堂諸公商議,樞密院原則上可以同意江烽擔任三州名義上的總管,但不能是觀風使,隻能防禦使,以觀後效。”
“徐公!”郭韬和韋玮同時發聲,意似不同意。
“二位,恐怕你們不清楚,觀象台稱,今年開始連續三年河東、中原、河朔之地将連綿大旱,此勢必影響到整個江淮江南糧價,甚至會波及到整個中土,若是不早做準備,怕是要出亂子。”
“哦?竟有此說法?”堂内諸公都是已經,可以說中土之地已經連續多年的好年成了,雖然偶有部分地區遭遇水旱,但是整個中土之地這幾年都算是正常年景,糧價起伏不大,但若是遭遇水旱之災,立馬就會引來一場禍端。
“若非此事,想必政事堂諸公也不會這般急促吧。”被喚作徐公的樞密院樞密使徐默低垂下眼睑有些落寞的道,顯然他也是做了一個不太符合自己願望但是卻需要服從大局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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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沒想到二郎和我小妹居然還有這般離奇的一段故事,看來二郎是和我們有緣了。”坐在上方的錦袍博帶男子舉起酒盅,喝了一口。
“多謝殿下賜宴,瑾公主開朗大方,樂于助人,某一直感激在心,若非瑾公主援手,某也許早就被南陽方面關進大獄裏了。”江烽也含笑舉起杯,喝了一大口。
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搞明白這位初次見面的二殿下怎麽就會如此熱情的設宴相待,自己來長安才不到三天時間,除了給尉遲無病下了名剌外,也就隻在政事堂和樞密院報備了,這位二殿下素味平生,就算是他和李瑾是一母所生,但是素無交道,怎麽會這麽熱情的邀約自己一聚,弄得他都有些誠惶誠恐了。
“嗯,二郎此次進京,可是爲了那兩千匹戰馬而來?抑或是光州事務?”
酒過三巡,終于步入了正題,這也讓江烽舒了一口氣。
他是最怕這種雲遮霧繞的忽悠,半天不接入正題,這等皇室中人,你還得态度恭敬的供着,輕易得罪不得。
要說自己不過是一小藩閥都算不上,一個浍州怕也是難得入這些人眼。
當然江烽也知道這幾年關中影響力日減,不得不通過各種手段渠道來拓展影響力和凸顯關中正朔的地位。
這幾年的局面越來越明顯,大晉和大梁已經日益成爲中原之地的話事人,而同樣像契丹完成了靺鞨的征服,開始對河朔地區的滲透,也使得契丹勢力日大,連大晉和大梁現在都不得不正視這個來自東北的外來玩家了。
相比之下,無論是泰甯軍還是淮北時家,其影響力也都在潛移默化的消退,原本蔡州也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可以成爲中原的新玩家,但是遭此打擊之後,恐怕又需要幾年時間來舔舐傷口恢複元氣了。
關中這些公卿閥族一直用各種手段方式來對除大梁之外的這些外藩發揮影響力,但是欠缺硬實力使得他們在軟實力的發揮上始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這是江烽給李氏下的判斷,而且他們始終沒有找到屬于他們的路徑,當然也可能他們明白,卻無力做到。
抱拳一禮,看到錦袍男子含笑點頭,江烽這才道:“二者皆有,殿下也知道浍州初立,現在還要面對随時可能渡淮南來的蟻賊,尤其是殿下可能也聽說過蟻賊的波斯女的隼軍和秦河的豹軍,他們都是蟻賊中的騎軍精銳,縱橫颍亳泗三州,至今感化軍都對其無能爲力,壽州目前已然爲韓拔陵部肆虐一空,盛唐和霍山兩縣現已劃入浍州,某正在驅使淮北流民前往二縣墾荒,若是不能遏制蟻賊南下之勢,今年冬隻怕整個壽州都要有慘不堪言之事發生。”
“唔,蟻賊猖獗,本王在關中也曾聽說,有傳言說大梁和蟻賊之間恐有牽連,可有此事?”錦袍青年突然問道。
“這,這怕是謠言吧?”江烽心中一凜,這長安城内若要說是沒有大梁的代言人,江烽是不信的。
可以說無論是河東還是大梁,亦或是南陽、淮北、淮南,甚至是黨項、契丹,至少在目前都還的承認李唐正朔,那麽結交朝廷公卿重臣,爲其代言也是必不可少之舉,所以這長安城裏,朝廷内外,幾乎就是沒有秘密可言,你的一句話,也許明日就傳到了有心人耳中了。
“謠言?真的?我聽聞二郎曾經親自深入蟻賊中充當斥候活動,蟻賊在伊洛直至南下蔡、穎二州,在梁地境内幾乎是秋毫無犯,爲何在蔡州和颍州境内卻漫卷汪洋,這是何故?”錦袍青年臉色略略有些變冷。
如果說中原諸藩雖然因爲對長安的态度各不一緻而分化成多個不同的群體,甚至像朱梁這樣曾經給李唐正朔緻命一擊的藩閥,當初也是在投降了李唐之後才獲得了赦免得以獲得藩閥身份,像黃巢之亂時未曾獲得赦免的各部,以及現在的蟻賊各部,那就是天下之敵,無論是誰都不能越過與其有牽連這個底線,否則就會成爲天下士紳望族以及李唐皇室的衆敵。
“這,以某的理解和判斷,蟻賊在伊洛之地活動主要還是被梁軍圍困在山區中,而僥幸逃出山區之後,梁軍的龍骧軍一直在其後緊随不放,恐怕這才是蟻賊未能在梁地境内肆虐的主因吧,至于蔡、穎二州,某得說一句,蔡州軍和感化軍與梁軍相比,戰鬥力和戰鬥經驗上仍然要遜色一籌,尤其是面對數量巨大分支衆多的蟻賊時,恐怕難免顧此失彼了,這才會有此局面。”
江烽覺得自己背上都要有些出汗了,這蟻賊利用起來倒是方便,但是若是被人抓住了實在的把柄,那就真的有難了。
自己當初也還像韓拔陵提供了壽州地圖,現在看來也有些草率了,起碼不該自己親自去,若是日後被人拿住把柄,倒還不好脫身。
隻不過當時那個情形,自己不去,誰又能替代自己達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