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随着許氏和鞠氏族人的到來,浍州一旦設立,司戶參軍未來的主要工作便是檢地,這一工作的推進不可避免。
而且許氏族人和鞠氏族人爲主的屬員會很快下到固始和殷城兩縣,對這兩縣士紳望族們先行開始的自我檢地進行複核,一旦發現其有僞造或者隐瞞行爲,就将重懲,而主動報告者,則将獲得程度不同的減免獎勵。
事實上所有人都知道江烽在固始推進檢地之策的決心已下,但是關鍵在于浍州是否設立,以及設立之後盛唐和霍山兩地是否會如他所說的納入浍州管轄,而這又和中原之戰息息相關。
所以當南陽軍大敗而歸,蔡州元氣大傷的這一結果塵埃落地時,陳氏、譚氏這些士紳望族就知道該怎麽做了。
主動配合檢地,自報數量,同時另外一項工作也迅速展開,那就是對盛唐、霍山兩地的田土檢視,這關系到日後家族的收益彌補,哪怕現在這兩縣仍然有小股蟻賊和遊寇活動,也阻擋不了大族們攫取田土的野心欲望。
在這期間,陳蔚作爲固始縣令,又是陳氏一族的代表,開始穿針引線的爲未來浍州刺史府下司戶參軍——許氏族人許子洵與陳、譚各族進行溝通協調,也間接的幫助以許、鞠族人爲主的戶曹進入兩縣開展檢地。
陳蔚也很清楚自己現在的身份尴尬,雖然被江烽許以長史之職,在未來江烽更多心思精力放在軍務的情況下,長史甚至就是代行刺史職權,但是刺史府錄事參軍這一職務卻極有可能來自汴梁的崔尚密友杜拓所接任。
這對于一力想要推薦自己另外一名來自汴梁,但是卻和自己交好的王氏子弟王煌的他來說,也是一大打擊。
其實陳蔚内心也早有預料,江烽不會允許未來的浍州刺史府中某一人或者某一派占據絕對上風,尤其是江烽本人并非大族出身,在政務人才這一塊明顯更爲缺乏的情形下,以一個相對平衡的格局來共掌浍州才是明智的選擇。
隻不過是人都希望自己的話語權更大一些,所以難免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奢望,現在打破了幻想,陳蔚反而踏實了許多,這說明江烽心裏有數,對現在的這個格局才是認可的。
陳蔚的話讓在座的武人們自然還沒有多少感覺,但是像可能擔任未來刺史府參軍的崔尚自然就心知肚明其中的含義了。
“陳大人,這就要看您和杜大人以及許大人他們和州裏各家的協商了,據我所知,固始縣裏各家以及殷城譚家這些大戶們在糧食種子等方面還是有些富餘的,流民們現在初來肯定困難,若是能提前引導前往霍山和盛唐墾荒接地,他們不妨先走一步,先把這些流民們未來一年的生計安排好,這樣對他們日後的長遠打算也有好處啊。”
崔尚的含笑提醒也讓陳蔚有些臉熱,這是變相的在敲打自己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江烽的意思,或者江烽還沒有考慮過來,崔尚也是一番好意?
陳蔚對崔尚暫時還沒有多少敵意,哪怕對方推薦了杜拓搶了王煌的位置,但陳蔚也很清楚縱然沒有杜拓,恐怕江烽也不會讓王煌來擔任錄事參軍。
現在讓王煌接任僅次于錄事參軍的司功參軍,也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安排了。
陳蔚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越來越認可了江烽這個武人成爲這一地主宰者的這個現實,甚至還開始主動的圍繞這個目标運作,不僅是他自己,其他人也一樣。
如果說之前陳蔚還隻是有些被動的接受江烽作爲固始一地的主宰者這個現實,甚至内心也還在幻想是否會在某一場戰争之後,會是蔡州袁氏或者南陽劉氏、鄂黃杜氏這樣的世家大族來接管固始,但現在看來這不符合現實了。
事實上陳蔚也清楚,如果真的如袁氏、劉氏這樣的大族接管固始,陳氏的處境未必會有江烽執掌固始好。
哪怕江烽現在提出了檢地之策,但是卻并未把路封死,把盛唐和霍山之地拿出來作交換,頂多也就是一個把現實利益換爲長遠投資的做法罷了,
而換了袁氏或者劉氏入主,像陳家這種地方士紳會有一個什麽樣的待遇,還真不好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江烽這種庶族出身的角色對于像陳家這樣的本土士紳來說更是一個機會,尤其是江烽表現出了咄咄逼人的向外擴張架勢,并不斷取得了收獲的情況下,陳家沒理由要和這樣強勢崛起的武人作對。
江烽目光平靜的掠過陳蔚略顯尴尬的臉上,對于陳蔚矛盾的心境,他能理解,不過他也相信陳蔚在一番糾結之後應該早就拿定了主意。
如果這個時候都還看不清形勢,江烽就真的要懷疑陳氏把陳蔚這個家夥推到固始縣令職位上是不是太草率了,沒有一份理性的頭腦,怎麽來維護家族的利益?
伴随着大梁士子的到來,許氏、鞠氏族人的加入,作爲固始、殷城本土鄉紳爲代表的陳氏、譚氏利益勢必要受到挑戰,如果還不能及時調整自己的戰略走向,被邊*緣化甚至抛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起碼譚正這個家夥就很聰明,知道主動跑到自己這裏來談效忠,談流民到殷城的安置融入,這就很好。
江烽沒有太多精力來和固始、殷城這些本土鄉紳們鬥這些心思,但他也不願意太過粗暴的行徑來對待這些鄉紳。
在他看來,作爲庶族出身的自己,沒有一個龐大家族在背後支持自己,甚至包括軍中将領都大多來自外部,那麽在一定程度上以一種相對平衡的方式來保持穩定,無疑更爲妥當。
“陳大人,雖然我今天說這番話有點兒唐突了,但是我還是要說,我們時間很緊,長安來使會帶來什麽我覺得不重要,我們也不要一味等着長安的诏令來到似乎我們才能覺得名正言順,長安隻能管一管表面上的東西,下邊實際的事情還得要我們自己來做,我希望你要有盡快進入角色的準備才對,各曹主官、屬員人選問題,你,杜拓,白陵,要抓緊時間商議一下了。”
江烽的話讓所有人的目光都變得遊移不定起來,這是江烽第一次主動談及未來浍州的人事格局。
武将們雖然不會介入刺史府内人事安排,但是毫無疑問未來軍隊和刺史府也會打交道,他們也同樣對未來刺史府官員的構成充滿好奇。
江烽提到了陳蔚,杜拓,崔尚,也就意味着未來浍州刺史府裏三巨頭格局成型了,陳蔚可能會擔任長史,杜拓則要擔任錄事參軍,而崔尚則會擔任司馬一職。
進入晚唐之後,地方行政官制體系出現了瓦解和混亂的局面,尤其是藩鎮格局的出現,更使得各個藩閥在建立起隸屬于自己的官吏體系時各有側重,都會根據自己喜好和需要來有所選擇,這也使得各地都迎來了一個嬗變的格局。
像以世家望族出身的藩閥,自然會選擇側重于文官體系來作爲自己輔佐,比如南陽。
而像大梁這類武人出身的藩閥,則更傾向于武人當權,那麽軍官體系則更強,但到了後期随着大梁控制範圍擴大,對于政務體系管理的要求更高,文武格局便逐漸趨于平衡。
而像在大晉、泰甯、淮北這些體系中,仍然是武官體系占據絕對上風,在江烽看來這也是這些武夫當道的軍事政權缺乏與大梁這種更爲平衡的藩閥争鋒的一個重要因素,那就是缺乏有效的造血能力,尤其是經濟上。
作爲曆史系畢業的江烽,對于唐代的行政管理體制并不陌生,初中唐和晚唐的管理模式有較大的差别,像司馬這種官員在初中唐還是很吃香的,但放在晚唐就是貶官的最佳去處了,而且基本上是虛化,不參與實務,但在浍州肯定不會這樣。
陳蔚和杜拓會作爲自己在浍州政務處理上的主要助手,而崔尚作爲司馬則會成爲自己總攬軍務的主要臂助。
江烽并不打算讓武将們過多的介入地方事務。
在他看來,一個處于發展壯大期的浍州乃至光州政權,武将們要做的就是訓練好軍隊,提升好自己實力,積極謀劃開疆拓土,其他事務應該更多的交給更爲專業的政務官員來處理。
江烽這番話一出口,陳蔚和崔尚都是趕緊躬身:“謹遵主公之令,我等下來立即會就各曹判司人選進行商議,報請主公批準。”
一聲“主公”,讓一幹武将們身體都是微微一抖,雖然長安使者尚未到來,但是毫無疑問诏令一到,就會确立江烽的身份位置了。
哪怕浍州很小,不到十萬戶的中州而已,但中州也是州,作爲一州刺史,在這個時代,也就意味着可以開府建牙,當得起一聲主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