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的确覺得許甯有些不一樣了,上下打量着許甯,目光裏也多了幾分探究,究竟是真的心态扭轉過來了,還是以退爲進,等待時機?
“甯娘,光州對你我的意義都不一樣,我也很想拿下來,但是現實不允許,起碼現在我們還做不到。”江烽盡量客觀的闡述着這個事實,無論許甯心态如何,他都要讓對方知曉目前的真實情況,“我内心本意是不願意接手光州的,你也清楚這隻會激起劉玄對我們的敵意,但是我們不接下來也不行,關中李氏和鄂黃杜家就是要達到這個目的,利用我們來牽制南陽,但我不打算讓他們如願。”
“所以你就打算把光州這個包袱丢給南陽,換取錢糧武器?”許甯努力壓抑着自己内心的情緒,咬着嘴唇,一字一句的道:“也許你有你的難處,但是光州畢竟是我們的家園所在,還有我們那麽多族人,說句内心話,我有些難以接受,但是我也知道你的做法是正确的,我們要接受現實,但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把光州拿回來,二郎,你能做到,是麽?”
江烽有些動容,心中也是一顫,自己是不是有些太冷血了?對于一個女孩子也許就是一個單純的希望總是用惡意去猜測,是這個世界的殘酷改變了自己,還是自己本來就是不憚于用惡意去猜測别人?
江烽一時間沒有回答許甯的這個問題,氣氛似乎變得有些凝滞。
“二郎,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看法和意見,我也承認之前我有些過于自我,我正在嘗試進入我以後的角色,這一點請你相信,我會做到。”許甯嘴角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
“我知道你可能更喜歡小靜,我也想過是不是讓小靜嫁給你更合适一些,但小靜的性子太單純善良,正如我三叔所說,小靜日後會是一個賢妻良母,但我更能爲我們許氏争取更多的利益,……”
“這聽起來有些刺耳,但是對于一個家族存亡興衰來說,這已經成了我的責任,三叔說,既然我是長房長女,那麽我就不能那麽自私,……”
“我現在力圖許氏族人和江家婦這兩個角色能夠平衡統一,起碼我們許家會盡最大努力支持你,你不喜歡我也沒有關系,我也會盡到我做爲平妻的責任,……”
理性而冷靜的話語中隐藏着一絲凄然,這讓江烽也有些心顫,自己從來就不是一個心硬情冷的人,江烽也扪心自問過,許甯究竟有哪些言行讓自己厭惡她,或者說她哪些行爲讓自己無法接受,她做錯了什麽?
站在許氏族人的角度,一個女孩子能扛起這份重擔,難道不值得欽佩和贊許麽?
僅僅是因爲她挑戰了自己作爲男人的自尊?自己會這麽淺薄?
一連串的問題讓江烽忍不住扪心自問,或許幾者兼有吧。
稍稍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境,江烽想了一想才道:“小甯,我們都生活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上,很不幸的是我們所處的固始軍現在還處于弱小的境地中,我們不得不周旋于周遭強大的敵人之間,防止被他們吞噬,許氏其實也就是一個範例,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盡可能的使我們強大起來,隻有你強大了,你才有話語權,才有支配權,别人才會尊重你,光州我肯定會盡量拿到,就像你說的,那是你的家園,也是我的故土,但這需要時機,我們要有耐心。”
江烽稱呼上的變化也讓許甯心中一暖,她能感受到江烽語氣中感情的變化,她嫣然一笑,“二郎,或許我的确有些太心急了,請你理解,這半年多來的無數波折劫難,讓我的确太渴望能給自己一些安慰的東西了。”
“小甯,我們都還年輕,還有機會,有些時候退一步是爲了更好的前進幾步,現在我主動要把光州讓給劉玄,并不僅僅隻是換取一些錢糧那麽簡單,哪怕劉玄不給我們錢糧,我也一樣會邀請他進駐光州,形勢使然,否則他就會主動進攻光州。”
回眸一笑百媚生!
許甯的一笑讓江烽一時間有些失神,忍不住舔舐了一下嘴唇,這個尤物,平素不苟言笑,總是清冷孤傲示人,但他沒想到許甯這嫣然一笑竟有這般勾魂蕩魄的魔力。
努力的抛開一些遐想,江烽把目光轉向窗外:“我主動邀請劉玄大軍進光州,但是他未必就能在光州呆得住,也許到後來,他還會主動把光州交給我。”
“真的?”許甯驚喜交加,“有這種可能?”
“嗯,一切皆有可能。”連江烽自己都覺得自己還真的有些虛僞淺薄,怎麽突然間覺得自己在許甯炫耀一番讓對方驚喜萬分,自己就有一種成就感滿足感了呢?還是這本來就是人之本性?
看見許甯還欲再問,江烽趕緊讓對方打住:“小甯,别問可能性有多大,我隻能說有此可能,一切需要看情勢的變化。”
許甯也是歉然一笑,點點頭:“嗯,我明白了。對了,二郎,我方才說的檢地之策,許氏族人中亦有不少原來在光州州縣兩級衙門中參操事務者,他們受我之招亦有部分來了固始,你不妨安排人考察一番,若是有合意者,也可一用,他們和這邊固始本地士紳瓜葛不大,若是能有良法監督,短期内倒也不虞擔心他們和本地士紳沆瀣一氣。隻是這檢地之策關乎利益巨大,那本地士紳定要想方設法來阻遏此法推行,若是阻遏不了,不會不擇手段賄賂操習吏員,你卻不得不防。”
看見江烽嘴角帶笑,許甯也是坦然:“二郎你别笑,這些許氏族人大多是旁支遠支,本身就是早衙門中操習雜務,對着這等檢地之法并不陌生,也算精熟,唯一可虞的就是他們的品行德操,但你也知道哪裏衙門中人都差不多,要指望他們清白無瑕也不現實,必須要有監督之策懸其頭上,方能遏制貪墨之風,這倒需要你好生考慮。”
江烽吃了一驚,他沒想到許甯居然對檢地之策和實施效果居然有這等深刻的認識,尤其是對官吏的本性認識和提出要用良法監督,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發現自己以前對這許甯了解還是太少了一些,也難怪這許甯如此傲岸自負,若是腹中真這等本事,想要一展胸中抱負,倒也可以理解。
“噢,小甯,你不看好我這檢地之策?”江烽倒真有點兒興趣了。
他并不介意許甯對這些事情感興趣,甚至還有點兒期待。
說實話,他現在手中對這等政務治才還真的是欠缺,檢地之策雖然已經提出來了,但是要推動卻是困難。
且不說各地士紳的抵觸,單是你要把這幾類土地的籍冊清理都需要大量人力,這其中若無有效手段監督,必定有人在其中上下其手。
尤其是這些本地吏員本身就和本土士紳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許多人本身就是這些士紳遠支族人,利益糾葛甚深。
自己有沒有一幫忠于自己的人,如何來推行,強行推進的結果必定就是雷聲大雨點小,甚至連地皮子都打不濕,頂多也就是能搗騰出點兒土地來滿足自己撫慰将士的需要罷了,這顯然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江烽也知道要想一下子就迫使這些本土士紳老老實實把這麽百餘年來各種手法吞沒所得的土地交出來也不現實,這幾乎就是和整個士紳階層作對了。
哪怕自己是想打造一個忠于自己的新的豪門望族階層,但也不可能用這種激烈之法。
這對地方的統治相當不利,甚至會危及到整個控制區内的穩定,自己手中也沒有可以替代這些士紳的階層群體,與其那樣,還不如變通,比如改造、吸納,讓其爲自己所用,而且這股力量用得好,也将是日後自己王霸之基。
當然,這需要一個長期的過程,也是一個招攬、吸納、充實、同化、依附和壯大的過程。
“二郎,你要聽實話?”許甯眼睛一亮,臉上的笑容更甚,猶如牡丹盛放,耀眼奪目。
“當然聽實話。”江烽一皺眉。
“嗯,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如果你對這檢地之策抱希望太大,恐怕就會失望了,但要說沒有一點兒效果,肯定也不可能,畢竟你現在執掌固始軍,沒有誰敢拂逆你的意思,最終會有一個大家都過得去的結果。”許甯答道。
江烽微微颔首,“那如果我希望這個結果更有利于我一些呢?我該怎麽做?”
“二郎,你不擔心會引來這些本土士紳們的反彈?他們可能會給你制造很多麻煩,我不認爲在這個骨節眼兒上這樣做明智,或許你可以擱一擱,……”許甯皺起眉頭:“你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