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這樣認爲。”許甯搖搖頭,表情卻更安詳,“這隻能說明江烽越來越成熟老練了,事實上這并非針對我們許家,而是針對所有人,無論是許家,鞠家,大梁,還是老固始軍,這是一個上位者必須要采取的手段,隻不過他做得相當精妙高明,”
許子清一愣,慢慢品出味兒來,陰鸷表情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苦笑,“這麽說江烽是根本沒有把我們許家放在眼裏了?”
許甯的表情此時也多了幾分落寞,她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是她卻不是那種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弱者懦夫。
“大哥,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但現實就是如此,江烽如此大方放手,是因爲他現在有足夠底氣可以掌控一切,他認定我們無法翻盤。”
“想想也是,我們憑什麽翻盤?靠光州舊軍這點力量?張越,還是秦再道?他們會站在我們這邊麽?顯然不可能!”
“至于說大梁子弟更是和我們半點關系皆無,而鞠家怕是恨不能把我們逐出固始軍吧?這麽一算,我們還有什麽?難道靠固始城裏那些光州士紳不成?”
許甯話語裏充滿了嘲弄和揶揄,似乎早就把這一切看穿了。
許子清默然無語,這位堂妹對問題的分析堪稱精辟,對江烽心性的揣摩也是格外精準,難怪三叔死活不肯讓小靜替代她嫁給江烽,而非要小甯嫁給江烽。
的确,也隻有小甯這樣冷靜睿智的心性,嫁入江烽門中方才能真正爲許家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這麽說來,我們許氏就隻能牢牢的和江烽綁在一起,方才能讓我們許家獲得最大的利益?”許子清有些心有不甘的道:“我們就隻能死心塌地的爲其賣命?”
“從目前來說,隻要江烽不犯大的錯誤,我們許家就隻能全力以赴支持他,這最符合我們許氏一族的利益。”
咂着嘴,似乎在揣摩着什麽,許子清沉吟了一陣之後才緩緩道:“小甯,江烽欲行檢地之策,你可曾得聞?”
“嗯,大哥莫不是覺得這檢地之策不對?”許甯反問。
“不是不對,對江烽來說這檢地之策所獲土地是争取固始軍将士之心的最佳獎勵,他必須要走這一步,但是這檢地之策各地推行多了去,其結果大家都知道,江烽這麽做就是把他推到了士紳大族的對立面了。”許子清慢悠悠的道:“小甯,你不覺得這風險有些大麽?”
“風險?風險在何處?”許甯再度反問。
“固始殷城士紳大族群情激憤,堅決反對檢地之策,陳蔚、譚正都找過江烽,表達士紳們的态度,殷城那邊據說還表示如果江烽不停止檢地之策,他們甯肯請蔡州或者黃州來接管。”許子清感覺許甯有些意似不屑。
“可笑!荒謬!”許甯連連搖頭,冷笑不已,“士紳大族,固始有士紳大族麽?殷城有士紳大族麽?如果陳家勉強算,那譚家也算?真以爲江烽麾下軍隊都是做善事的不成?就不敢對殷城來一次不封刀,讓他譚家就此灰飛煙滅?故作姿态,遮人耳目而已。”
“遮人耳目?!”許子清大吃一驚,“小甯,你是說陳家和譚家……”
“哼,他們有這個底氣來和江烽對抗麽?江烽是靠他們的支持才掌握這支軍隊的麽?”許甯輕蔑的一笑,“陳蔚、陳固這些人都是老滑頭了,演戲比誰都會,譚正一樣,誰也不比誰傻,若是有些不開眼的人跳出來,江烽當然不介意來殺雞儆猴。”
許子清遲疑了,“小甯你的意思是陳家譚家是要打算執行江烽的檢地之策喽?”
“哼,陳家譚家肯定要向江烽表明态度,否則還不任由江烽宰割了?他們硬抗是肯定不會的,而會采取軟磨或者陽奉陰違式的抵制,檢地這樣龐大一項工作,所需人手成百上千,人手從何處來?士紳們抵制,這些官吏隻怕都要撂挑子不幹了,這項工作怎麽開展?”
許甯一條條抽絲剝繭般的把當下固始軍的情況辨析清楚,“我倒是覺得,這是我們許家的機會。”
“許家的機會?”許子清有所悟,但是還是不敢肯定。
“嗯,檢地之策我估計還是會是一個面子活兒,肯定要做,但是要想指望能取到多好的效果,我不太看好。”許甯說得很直白,“江烽肯定也明白這一點,但是他要大張旗鼓的做,這是給這些士紳敲一記警鍾,表明他江烽可以不依賴于任何人來操作這件事情,他依靠的是軍隊。”
“那最終結果會是……?”許子清還是有些看不明白。
“檢地肯定會進行,但是肯定會有選擇性和針對性,無外乎就是一個利益博弈,最後達成妥協罷了。”許甯淡淡的笑道:“江烽肯定也從未指望過要把這檢地之策推行得淋漓盡緻,那也不可能,但是他必須要有所獲,否則何以來滿足他手底下那幫虎狼将士?”
“士紳們這一次如果交出土地來無論怎說都是損失慘重,豈會如此善罷甘休?”許子清還是有些擔心。
“江烽肯定會給他們一個誘餌的,打一巴掌,給塊肉吃,江烽肯定會給這些士紳一些許諾,比如,把江烽設想中的浍州其他縣土地拿出來作爲交換呢?”
許甯猜得非常準确,如果江烽在這裏,也不得不承認此女在心思揣摩上無人能及。
“你說我們許氏一族也要借此機會加入進來,嗯,是要把光州和在外邊那些人召回來?”許子清撫摸着下颌,若有所思的道。
“檢地之策要行,但江烽和士紳們的妥協也會達成,這中間會有一個拉鋸,我們許氏族人來操左此策,也算是盡快融入固始吧。”
許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曾幾何時許氏也淪落到要融入固始軍了,不得不說這個世界變得太快。
“這倒是一個辦法,小甯,如你所說,我們許氏已經跌了一跤,再不能犯錯誤,如果我們看好固始,認定江烽,那就要不遺餘力的堅持下去,若是三心二意,恐怕會被越來越被排擠到一邊的。”
許子清也歎了一口氣,若有深意的看了許甯一眼。
“我有一種感覺,這一次擊退蔡州軍之後,大梁那邊對江烽的看重程度還會提升,對其的支持力度會更大,而且大梁内部那些世家望族恐怕也會開始在他身上押寶下注,所以我覺得我們要盡快在他身邊站穩腳跟。”
許甯被許子清眼睛一睃看得臉有些發燙,堂兄這一眼含意頗深,她隐約能感覺出一點兒來,隻是自尊卻讓她無法随意向那個男人低頭,伸手抹了抹額際垂落下來的秀發,故作鎮靜的道:“的确如此,而且我還有些擔心鞠家恐怕也會看到這一點,沒準兒也會在檢地上和我們争搶主動權。”
“小甯,你明白就好,不過鞠家肯定沒有我們許家這麽多優勢,畢竟在固始,我們還算是半個主場,那些士紳大族多少也還是要賣我們幾分薄面,但這件事情恐怕還是要抓緊,必要的時候,小甯你可以主動一些表明我們許家的态度。”
許甯臉色微紅,默默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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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鐵有些焦急的守候在茅屋旁,靜靜的等待着部下的回來。
夜色漸濃,深秋的寒意已然讓人身體有些發僵,約好的時間已經快要到了,但是還沒有看到人。
不會出什麽問題吧?蘇鐵皺眉,搖搖頭。
幾個部下都是軍指揮使大人精挑細選出來的,或許在武技上遠不及自己,但是頭腦靈活手腳敏捷卻也在軍中相當出色了,而且這些家夥在當兵之前都在外邊晃蕩過,見過世面。
拿軍指揮使大人的話來說,這尤爲重要,尤其是在進入其他地方收集情報時,會更能适應融入。
軍指揮使大人對斥候隊的重視程度無人能及,也許這和軍指揮使大人發家之前就是斥候出身有很大關系。
從蟻賊圍城一戰那之後指揮使大人就一直沒有停過對斥候隊擴建的努力,從汴梁回來之後更是親自操作斥候隊的人員招募和培訓。
這幾個人員都是從盛唐、霍山流民中招募來的,在去汴梁之前的百忙中,軍指揮使大人都專門花時間對這幾人進行了好幾次專門的培訓,雖然培訓時間不長,但是卻是異常嚴格,蘇鐵也是參加了這種培訓的。
軍指揮使大人對斥候和細作的培訓非常獨特,從語言語氣、行爲動作、穿着打扮、日常生活細節等方面都有很細緻的要求。
而最讓蘇鐵感興趣的還是軍指揮使大人對情報收集内容的要求和收集方式,更是讓蘇鐵歎爲觀止,完全颠覆了自己之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