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需要武器盔甲,需要糧秣冬衣,需要銀錢資材,這些歸根到底都還是要從地方上出來。
雖說現在從大梁、南陽和鄂黃幾個地方撈到一些支援,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要想維系一支軍隊的支持,還得要地方士紳的支持配合,尤其是地方上如果失去了他們的支持,各種羁絆掣肘就會接踵而至。
當然,雙方更大程度上是會達成一種動态的妥協,江烽固然不願意把士紳們得罪太深,而士紳們一樣不會輕易冒觸怒眼下掌握着絕對軍權的江烽。
但如果江烽要觸動陳氏、黃氏這些士紳望族們賴以生存的最根本東西——土地,那就另當别論了,縱然這些士紳再不願意得罪觸怒江烽,但這種情況下,他們恐怕也隻有走上和江烽決裂的道路了。
不過江烽暫時還沒有要和這些地方士紳望族決裂的計劃,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固始地方士紳還是比較支持的,當然這也有在強敵壓境的因素下。
江烽覺得自己和固始士紳望族之間是可以找到一個合适的解決方案的,而實際上這個方案他也隐約向陳蔚提起過了,隻不過就要看陳蔚能不能領悟和接受,以及對自己是否有信心了。
“阿滿,要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事情這個世界是沒有的,我們現在可以說已經在固始站穩了腳跟,如果說戰前有些人還可以藉此要挾拿捏我們,但現在他們需要仰我們的鼻息了。”
江烽瘸着腳,在張萬山的攙扶下慢慢走着。
張萬山是張越的親戚,忠心無虞,所以江烽并沒有太多顧忌。
見丁滿面帶憂色,江烽又笑了起來,“當然,我不是刻意要傷害誰的利益,但我自己清楚,我的底氣源于何處,我也希望他們明白,他們需要拿出一部分利益出來酬謝爲他們家人、财産安全打生打死的将士們。”
丁滿歎了一口氣,他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明白歸明白,要讓别人接受那就不容易了,土地是世家大族們的根基,要從他們手裏拿到土地,比在他們身上割肉還難。
“行了,阿滿,我自有分寸,對這些家夥,屬驢的,需要抽一鞭子,再給根兒蘿蔔嘗嘗,更何況我相信這些家夥裏邊不缺聰明人,看得到我們固始軍現在的發展勢頭。”江烽漫不經心的道:“放心吧,也許他們比我們想象的更精明,當我把浍州這塊大餅畫出來時,所有人都會熱血沸騰,垂涎三尺的。”
畫餅?丁滿啼笑皆非,“二郎,你這是給我們畫餅,還是給他們畫餅?”
“餅是畫出來的,但是一旦我們拿到時,那就不是畫的餅了,就是實實在在的餅了。”江烽眼中閃過一抹厲芒,“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壽州現在被蟻賊攪得亂成一團,若是我們還不伸手去摘這顆果實,那就真的隻能困死于固始了。”
聽得江烽這麽一說,丁滿精神大振,大梁子弟來固始不是來安貧守舊的,就是要謀功業的,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哪怕才經曆了一場生死惡戰,也絲毫不能阻擋丁滿内心對外征戰攻伐的欲*望,更何況先前這一戰不過是防禦作戰,哪及得上外出攻城略地?
但丁滿也非無腦之人,立即就意識到其中問題,沉聲問道:“二郎,以現在我們固始軍的實力,能啃得動壽州這塊帶肉的骨頭?”
“阿滿,壽州是一塊帶骨頭的肉,而非帶肉的骨頭。”說起壽州,江烽都忍不住咂了咂嘴。
這個地方實在太重要了,地理位置的重要性毋庸多說,淮西之本源,建康之肩髀,虎視淮南,遙望淮北。
而且壽春自秦漢以來便素以商貿發達著稱,淮水,颍水、渦水以淝水,四水交彙于此,舟楫縱橫,商賈雲集,無論是誰想要從淮南圖謀中原,亦或是要從中原南下江淮,都不得掂量一下,怎麽拿下壽春。
“呵呵,二郎你這話說得有趣,帶肉的骨頭和帶骨頭的肉,有什麽區别麽?”丁滿也笑了起來。
“阿滿,如果把整個壽州比作一塊帶骨頭的肉,那麽盛唐、霍山就是肉皮,而霍丘就是半瘦肉,而安豐則是膏腴無比的肥肉,至于壽春,那是骨頭,不好啃,但是骨頭裏邊卻又有最精華的骨髓,隻有敲開了骨頭,你才能吸取到最精華的骨髓。”
江烽用最形象的比喻來形容了壽州諸縣。
安豐有芍陂灌溉之利,乃是壽州糧倉,芍陂的水産資材極爲豐富,亦是術法一道所急需的,而霍丘僅次于安豐,也是産糧大縣,且與光颍二州緊鄰,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相比之下,盛唐和霍山兩縣地處壽州南部,卻是以丘區爲主,人口較少,山林沼澤衆多,士紳豪族勢力相對較弱,同時因爲壽州州治壽春距離盛唐和霍山兩縣較遠,蟻賊進入壽州肆虐之後,盛唐和霍山兩縣基本上就被壽州放棄,這兩縣基本上都被蟻賊蹂*躏了一個遍。
丁滿也忍不住咂了咂嘴,掂量了一番,“二郎,恐怕我們現在能垂涎一下的就隻有霍丘、盛唐、霍山三縣了,安豐和壽春隻怕我們都還隻能遠觀啊。”
江烽點點頭,“的确如此,甚至連霍丘我們都還得要掂量掂量,現在蟻賊也還在圍攻霍丘,擺明志在必得,我們這點兵力要去和韓拔陵鬥,還弱了點兒,如果能給我們一兩年時間來恢複養息,倒可以試一試。”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丁滿忍不住問道:“二郎,既然我們要圖謀壽州,那我們就得要馬上重新募兵,盡快重建固始軍,時不我待,時間拖長了,壽州局面如果有變,就怕沒咱們機會了。”
“重建固始軍肯定是要盡快,但是壽州的局面恐怕一時間還沒有那麽容易大變,而且就算是變也未必就會向不利于我們的方向轉變。”江烽胸有成竹的道:“壽州的關鍵在壽春,而我估計打壽春主意的人不會少,淮南、淮北,還有秦權,隻怕都在盯着壽春,你看秦權遲遲不渡淮,難道是真對颍亳兩州感興趣?他就不怕淮北緩過氣來?顯然不是,我看他也許在等待機會。”
等待機會?等待什麽機會?要說再等下去應該對蟻賊更不利才對啊。
一旦淮北調整過來,感化軍的戰鬥力并不弱,加上有地方士紳的支持,别看現在蟻賊縱橫颍亳之間,但是真要大軍對壘硬戰,蟻賊就未必能有多少勝算,丁滿有些疑惑。
但江烽沒有深說下去,丁滿也不好深問,不過他知道這位軍指揮使大人心機深沉,考慮問題更是深遠,他這般說,自然有其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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斥候隊的行動效率還是很高的,沿着蔡州軍撤退路線,斥候隊基本上掌握了蔡州軍的行迹。
可以确定,這一次蔡州軍是真的撤出了固始境内,甚至連殷城那邊也沒有半點留戀。
整個固始城中處于一種混雜着狂喜和悲傷的氣氛當中,酒和肉是賣得最好的東西,酒肆、飯館都充斥着狂歡的人們。
很多人當初都已經絕望,尤其是士紳們,甚至都已經做好了貢獻自身家産來換取袁氏的寬恕,袁氏在光州的血腥舉動讓所有士紳都心驚膽戰。
現在這一切都過去了,蔡州軍退卻了,而且看這個架勢,相當長一段時間裏,蔡州軍都在無力南犯固始了。
正陽樓。
陳固靜靜的坐在酒桌前,等待着客人。
固始軍已經正式接管了殷城,而殷城僅存的兩都兵也已經撤離了殷城縣城,返回了陰山關。
殷城縣令譚正所代表的的殷城譚家在光州勉強算得上是士紳大族。
說是勉強也很客觀的說法,因爲殷城雖然地界不小,但是人口稀少,不過區區十萬人出頭,甚至連許氏控制光州的時代都沒有在殷城駐軍,實在是因爲殷城沒有太大的駐軍價值。
殷城稱得上士紳望族的大概也就隻有譚家,雖然也還有一些諸如錢、孫、楊等大姓,但是這些大姓頂多也就算是鄉紳大戶。
除了土地多一點,家資厚實一些,家族人口多一些,這些家族中既沒有什麽特别的名聲,也沒有出過擔任過高官重臣的人物,所以素來都是以譚氏馬首是瞻。
看了看時辰,客人還沒有到,陳固有些煩躁。
作爲家族中下一代的族長,陳固對二弟陳蔚的意見是有些懷疑的。
他也清楚二弟所處的位置比較尴尬,但是如果失去了這個位置,那麽陳氏一族在固始的地位就會受到動搖,可要在這個位置上坐穩,你就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接受江家子的要求。
現在是武人當道的時代啊,想到這裏陳固就忍不住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