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度使大人那邊也許沒啥,可淮北下邊這些人呢?”袁無爲嘴角浮起一抹哂笑,“那些家夥我們不是沒有打過交道,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義,他們值得信賴麽?”
“三兄,若是我們始終抱着這種心态,恐怕情況就會更糟糕。”袁無畏搖頭,“淮北諸将中雖然有短視之輩,但是我相信也是少數人,而且節度使大人對我們蔡州還是相當支持的,從目前的态勢來看,今後我們蔡州一段時間的情勢恐怕會相當嚴峻,我們對淮北的仰仗會更大,所以在這上邊我們更需要小心應對,不能流露出我們對淮北的不滿之意,不僅僅是你我,也包括其他人,尤其是文榆、文槐、文柏、文極他們。”
袁無畏的提醒讓袁無爲心中也是暗自一震,不得不承認老七在大局觀和觀察力上有獨到之處。
袁無爲知道同爲袁氏三駒,但是袁無畏的地位有些尴尬。
論在外的名聲以及風采和履曆遠不及自己那麽耀眼,武道修爲更不用說,而論年齡,他比老十九長幾歲,但是在武道天賦和進境上不如老十九,加之老十九又是家主嫡子,所以家族中對夾在自己和老十九之間的老七一直有意無意的輕忽了。
再加上自己曆來和老十九親善,老十九性格本來就有些莽撞自負,所以對老七的言語态度中一直不怎麽尊敬,所以老七對自己和老十九一直是保持着一種有些疏淡的距離。
但袁無爲卻清楚,老七或許在武道修爲上不及自己和老十九,但在謀略和眼界上卻遠勝于老十九,與自己比也不遑多讓,而且老七性格素來隐忍沉穩且不乏果決,堪當大任,隻是處于自己立場,自己卻很難和他達到親密無間的地步。
“老七你說得是,我們眼下的形勢不太好,更需要在這方面小心。”袁無爲點點頭,“今日局面不佳,你覺得我們眼下當如何?”
袁無畏有些警覺,今日敗勢已現,但如何來處置應對這個局面,卻讓人進退兩難,這不是自己能插上話的,他更不願意去當什麽替罪羊。
搖搖頭,袁無畏面色平靜:“這就要看三兄的意見了,要打,我們也還能打下去,今日折損雖然不小,但真正喪失戰鬥力的也不過兩軍四五千人罷了,而固始軍情況恐怕更糟糕,明日他們還能登城的有多少?更何況三處缺口也不是那麽容易修複的,刀盾車隻能當得一時,隻要把投石車推上去,轟開砸爛不是難事。”
“你的意思是明日我們繼續攻城?”袁無爲似乎是在征求袁無畏的意見。
“不,我說了,這要看三兄的意見,打下去,固始肯定能拿下來,但我們的損失恐怕不會小,大梁對我們的戰事會持續多久不好确定,每一個老卒都是寶貴的,用在固始這座小城上是否劃算,還得要三兄自己斟酌。”
袁無畏極其圓滑的隻是提供一些選項和建議,卻半點不肯表露自己的态度,這讓袁無爲也很無奈,老七對自己的成見頗深,要化解兩人之間的嫌隙溝壑非一日之功了。
但袁無畏的意見卻相當中肯。
大梁和蔡州這一戰會打到什麽程度,不好說,泰甯軍和晉軍會不會加入進來,如果會加入進來,介入度會有多深,這些都直接關乎蔡州生死存亡,這也就要求蔡州需要做好情況最壞的打算。
這其實也是在暗示自己恐怕要在考慮下一步的戰事準備。
袁無爲陷入了沉思。
除了兵力上的不足外,袁無爲還要考慮武将上的損失。
趙榄陣亡,讓他痛徹骨髓,而且趙榄陣亡可能帶來的震蕩也會讓蔡州軍内部都會産生一些嫌隙,這一點袁無爲已經預料到了,所以他必須要讓九叔活着回去,否則老七便會受到攻讦,整個蔡州軍内部都會掀起以前從未有過的波瀾。
袁懷德重傷,還有老十九和袁文柏、袁文榆都受創不淺,現在隻剩下自己和老七、袁文極、袁文槐四人,如果明天強行攻城,又要面臨一場惡戰。
想到這裏,袁無爲原本想要繼續堅持把固始堅決拿下的心思又有些動搖了。
誠如老七所說,拿下固始沒有問題,但是拿下之後呢?固始軍不可能爲己所用,起碼短期内如此,甚至還需要保留一定兵力來控制這裏,那北線怎麽辦?西線怎麽辦?
這兩地都還需要抽兵回援,家主可從來沒有考慮過會把這一萬多兵力陷在這小小的固始城裏。
大帳外傳來的腳步聲,“三将軍,治勳求見。”
“請進。”
進來的是薛治勳,袁文榆的副手。
“治勳,情況怎麽樣?”袁無爲沉聲問道。
“回三将軍,基本上清點出來了,損失的主要是術法資材和部分攻城器械,糧食并未受損,目前糧食尚且能夠支撐三到五日。”薛治勳抱拳一禮。
“糧食未損?隻是被焚毀了攻城器械和資材?嗯,那就好,那就好。”袁無爲心中略定。
若是糧食被毀,自己這支軍隊要撤回淮水以北才能獲得補給了,否則就真的隻有強行打下固始才能獲得辎重補給了,現在糧食尚存,自己可供選擇的餘地就要大許多,隻是攻城器械被毀了不少,還有術法資材,這就大大的削弱了明日一戰的攻擊能力。
尚未再說什麽,大帳外再度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通報都未曾來得及,一人便闖了進來。
闖進來的是袁文極,面色潮紅,手中拿着幾張信函,“三兄,家主和光州那邊來的消息。”
袁無爲接過信函,一目十行,迅速浏覽了一遍,臉色變得更加複雜莫測。
袁無畏和薛治勳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北邊發生了什麽情況。
“大梁軍兵分兩路,一路過了大溵水,直撲溵水縣城,現在家主已經率軍接戰;另一路進入郾城,圍攻郾城。家主更擔心西平、吳房一線梁軍會有大動作。”
袁無爲将信函遞給袁無畏,歎了一口氣。
“另外光州那邊傳來消息,申州南陽軍在蠢蠢欲動。”
袁無畏和薛治勳盡皆色變。
略作思索之後袁無畏建言:“光州不足懼,南陽在申州的統治也尚未穩固,而且光州一線戰線牽扯更長,劉玄未必有此魄力。家主所慮甚是,西平、吳房一線更可憂,昔日李愬雪夜入蔡州便是在這一線展開,……”
袁無爲微微搖頭,手指在颌下輕輕摩挲:“老七,西平、吳房直至朗山這一線,戰線更長,若是大梁和南陽秘密達成協議,兩邊同時出兵,如何應對?”
從西平沿着冶爐城、嵖岈山、文城栅一直到朗山這一線,皆是蔡州戰略要地,一旦這一線被大梁或者南陽擊穿,整個蔡州腹地便全數暴露在敵人刀兵之下,後果不堪設想。
“南陽正在全力奪取安州,焉敢兩邊興兵?”薛治勳忍不住道。
袁無畏似乎也是在考慮袁無爲的觀點,沉吟了一下才道:“南陽劉玄野心極大,蓄謀已久,怕就怕他是真的和大梁達成了某些協議,那就很難說了,而且南陽這麽多年厲兵秣馬,未動刀槍,實力從未受損,會否有此意圖,也不好判定,這要結合細作和斥候的情報方能判定。”
“九叔曾說光州細作了解到近期申州那邊的糧食、牛皮、牛筋、術法資材、生熟鐵價格皆有一定程度上漲,會否是南陽正在積蓄戰争所需軍資?”薛治勳也有些緊張的問道。
袁無爲和袁無畏交換了一下目光,緩緩搖頭:“未必,劉玄收購這些軍資可能性很多,也許是爲了支持固始,也許是要爲申州日後與光州對抗所需,這不能一言以蔽之。”
“但是西平、吳房一線的确很危險,大梁在郾城、南陳州那邊同時興兵,也許就是一個障眼法,聲東擊西,……”
袁無畏也有些頭疼,在沒有足夠情報的情況下,的确很難做出準确判斷,而且大梁也的确有這個實力在三線甚至四線同時用兵,隻要沒有其他勢力牽制的話,大梁也的确可以把蔡州徹底打垮。
“家主信中也說了,已經提前向晉王、泰甯軍和節度使大人那邊請援了。”袁無爲一字一句的道:“但是這三方什麽時候出兵,卻很難說,興許泰甯軍那邊要快一些,可晉軍那邊……”
蔡州曆來的主要靠山是淮北,但是這一次淮北卻被蟻賊所困,難以抽身,估計淮北方面也會迅速出兵支持蔡州,隻是在力度上卻很難讓人滿意了。
而晉軍那邊,袁無爲微微搖頭,就是不知道晉軍能否意識得到這一次戰事對整個中原戰局,對大晉的影響有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