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烽尚未進門,許靜已經迎了出來,關切的目光落在江烽的傷腿上,讓江烽心中也是一暖,不過江烽還是從許靜美眸中看出了一些什麽來。
那種神情既有些失落,也有些安慰,同時還有些迷惘和痛楚,這讓江烽很是不解。
“怎麽了,小靜?”江烽忍不住問道。
“沒什麽,他們都在等着你,你先進去吧,我三叔看樣子不行了。”許靜臉上此時多了幾分凄然。
江烽無言以對,這種情形下,說其他都是多餘,但是把自己招來,也肯定不是許靜的意思,而多半是許望俠自己的意思。
江烽默默的點點頭,“小靜,生老病死,都再所難免,參軍大人求仁得仁,也算是了了一個心願吧,子清兄所做的也算讓他可以瞑目了。”
許靜低下頭,不再言語。
江烽邁步進入院内,蘇鐵、丁滿兩人都不動聲色的戒備,雖然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許氏不可能有什麽其他意圖,但是防患于未然也是必須的,沒有誰能冒得起這個險。
“參軍大人。”一進屋裏,濃烈的草藥味讓江烽也是皺眉不已,像許望俠這種情形,典型的油盡燈枯,再服用其他藥物都無濟于事,藥石無效,隻是撐着一口氣而已。
看見江烽進屋,背後二人還處于戒備狀态,許望俠似乎精神振作了不少,嘴角下意識的浮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江烽,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一種情勢下見面,老夫打死都沒想到。”
江烽也顯得很平靜,在蘇鐵安放下的胡椅坐下,“參軍大人,你現在情況不太好,不如先休息……”
“行了,江烽,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我沒太長時間和精力了,這會兒請你來,就是要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許望俠不耐煩的擺擺手,臉上潮紅掠過,似乎看起來精神更健旺了不少,但江烽卻知道這恐怕真的是回光返照,要不就是用某種特殊的手法刺激,讓他能保持一段時間清醒了。
“參軍大人但請吩咐。”江烽仍然很客氣。
“江烽,這個時候我想我們不必再矯情客套了,我需要你給我一些承諾來回報我們許氏給你的支持和幫助,我們不是挾恩求報,但是許氏一族現在的情形你清楚,我需要你給我這個将死之人一個承諾,對我們許氏一族的承諾!”
許望俠一口氣說這麽多話,氣息也有些急促,臉色更加潮紅。
江烽是意識到了一些什麽,下意識的皺起眉頭,瞥了一眼低垂着眼睑站在角落裏的許靜,以及倚窗而立目光淡然的許甯,還有那一直默不作聲的許子清,點點頭,“參軍大人請說。”
“很簡單,我們許氏願意爲你效力,不僅僅是子清,也包括我們還有一些族人,在光州的,流落在外州縣的,你要給他們機會。”許望俠語氣懇切的道。
“可以,這沒問題。”江烽心一松,但又覺得不可能這麽簡單,否則許望俠何須如此大動幹戈。
“好,但這隻是你的承諾,我們許家還需要一些保證來兌現這個承諾。”許望俠似乎早就知道這個結果,立即接上話。
“保證?什麽保證?”江烽覺得有點兒不對,目光四下打量。
“我要你娶小甯,嗯,如果正妻不行,你要給小甯一個平妻身份。”許望俠一字一句,不容置疑。
江烽大駭,下意識的望向許甯和許靜,許甯依然清泠如故,隻是談及自己婚姻之事,玉靥還是忍不住飛過一抹绯紅,但是卻仍然保持着平靜,倒是許靜臉色蒼白如紙,身子有些瑟縮,低垂着頭不語。
“參軍大人,我答應了你的事情便不會反悔,想必我的爲人行事你也是知曉的,何須用這種方式來保證?”江烽搖搖頭,“無此必要。”
“很有必要!”許望俠提高聲音,氣息有些不勻,忍不住咳了起來。
江烽沉默不語,這個條件太過苛刻,他無法接受。
事實上他也很清楚,自己來到這個時空中,就不可能再堅持原來世界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但是他覺得自己總還是應該要堅持一些自己需要堅持的底線,隻不過在現在的情形下,他可倚仗的底氣不多。
房間裏氣氛一時間陷入了僵滞。
許子清輕輕咳了一聲,插話道:“軍指揮使大人,我三叔也别無他意,也無意幹涉軍指揮使大人的婚姻,他說了,小甯可以作平妻,甚至可以等到你的正妻确定之後再來明确,但是你需要給我們一個明确的承諾。”
見江烽不爲所動,許子清進一步道:“軍指揮使大人,你要替我們許家想一想,我們一族數百人,如今疊遭劫難,無數人流落異鄉,或受人奴役,袁氏的背盟反水已經讓我們許氏成驚弓之鳥,如果沒有一個能夠起到約束我們雙方的盟約,我們如何讓許氏一族人信服?”
“一紙婚約就能起到這個作用?”江烽哂笑。
“江大人不是說你的爲人行事我們清楚麽?”許子清反問道:“我們信得過,但是用這種方式更能安撫我們許氏一族族人之心。”
江烽有些糾結,他對婚約也好,平妻也好,并沒有太大的抵觸。
事實上平妻一說本來在自秦漢以來官府法律中并無認可,但是自李唐一代,情況有所變化。
雖然在官府法律中仍然沒有認定,但是終李唐三百年,并嫡之風尤甚。
自太宗年間開始,官員妻室中并嫡之風便日漸盛行,尤其是一些頗受皇寵的大臣,皇帝更是經常肆無忌憚的以诏令明示予以國夫人等稱謂,直接破壞了大唐律法,使得并嫡之風由上至下開始風行起來。
而進入李唐後期,藩閥興起,這種并嫡之風就更爲盛行。
蓋因許多小藩閥和豪族的嫡子嫡女,爲了維護自身利益和家族生存,不得不以各種聯姻形式來确保各方盟約的穩定。
或者要以婚姻來求得本土大族豪門的支持,以求各方之間能通過聯姻乃至婚姻産生的子女血緣關系來穩固各方利益。
這也成爲各小藩閥乃至一些大藩閥無可避免的政治行爲,有時候甚至連李唐王朝的宗室子女都難以避免。
以南陽劉氏爲例,劉同正妻便是李唐一族,而平妻尚有三人,一人爲南陽本地大族羅氏,一人爲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一人爲前西川節度使韋昭度族人韋氏,皆爲豪門。
同樣劉玄正妻則是岐王李氏嫡出,他更有四個平妻,兩人爲南陽和隋州大族嫡女,另外兩人一爲長安宋家嫡女,一爲吳王楊氏一族女子。
問題是要娶許甯這樣的心機女,的确不是江烽所願,哪怕隻是一個平妻。
從感情上來說,江烽當然更願意選擇許靜。
隻是許望俠和許子清恐怕也很清楚這裏邊的底細,以許靜的溫順羊羔性子,隻怕根本無法爲許家日後争得多少利益,也隻有許甯這種心計和手腕都不缺的女子才能真正擔負起捍衛許氏一族利益的重任,所以他們當然不會同意讓許靜而不是許甯嫁給自己。
想想也是好笑,自己初來這個世界見到許氏雙姝時,純粹從男人本性來說,很明顯許甯更讓男人産生征*服欲*望,自己一度也曾“移情别戀”。
當然許氏雙姝那時候都還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物,到後自己也很快就在生存的壓力下,将這些閑情逸緻抛在腦後了。
後來倒是許靜越來越走進自己的生活中,而許甯似乎越來越成爲反派人物,到現在許氏一族居然要求以自己和許甯的婚約來确保許氏一族的利益,不能不說這個世界的人生觀價值觀總是那麽容易被颠覆。
見江烽沉默不語,一直跟随江烽身後的丁滿忍不住插言道:“軍指揮使大人,許兄,以某之見,此事不如暫時押後,待到固始局面穩定之後再議,如何?”
“隻可惜許某已經等不到那一日了。”許望俠再度劇咳,赤紅的面膛也有漸漸轉白的趨勢。
“江烽,你給老夫一句準話!若是你喜歡小靜,那小甯、小靜皆嫁你也無不可,但小甯的平妻身份必須要保證,這是我許氏用我一條命以及以前對你的栽培扶持所換來的,如果你覺得現在你尚無娶妻之意,時間上可以由你,左右小甯小靜都還在熱孝期,短期内也無此可能。”
江烽隻感覺到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自己身上,許望俠的話把他逼到了牆角之上,這等情況下他若是在峻拒就顯得太不近人情。
而且實事求是地說,許氏雙姝的豔色在淮南道也是聞名,娶妻娶德,娶妾娶色,許靜不去說,平妻介乎于正妻與妾之間,很難界定其定位,娶回家中會帶來什麽真還不好說,所以江烽才這般猶豫。
不過許望俠提到了時間問題倒是讓江烽心裏微動,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日後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
許甯和那舒州周氏訂婚也可以取消,更何況現在還隻是一個口頭協議,雖然他并沒有這個時候就存着要毀諾的心思,但這種逼婚之議的确讓他很不爽。
“既是如此,我便允了,若無意外,便當如此。”江烽終于艱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