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無法否認像落木塔這種超乎尋常的器械能夠給守城帶來多麽大的助力。
想象一下,在攻城戰中,落木塔突然發力,一根接一根的滾木被抛擲出來,翻滾橫掃的滾木以非斜線的路線席卷,會給攻城步兵帶來多麽大的震撼和損失,隻怕瞬間就能導緻整個攻城陣型的崩壞吧。
道藏所和材官所證明了自己,現在就該輪到武将們證明自己了。
武将們證明自己的方式隻能是在戰場上,而戰場上一旦證明失敗,那可能就是生命的代價,所以在剩餘的這幾天時間裏,抓緊一切時間對隊伍進行整訓就是最迫切的任務,尤其是像楊堪、丁滿和郭泰幾人所帶的隊伍。
“投石車的制作工藝已經簡化了許多,按照你提出來的那種什麽,對了标準件制作裝配法,的确很有效,隻可惜這對匠師和工匠們的要求太高了,要完全達到一個标準,根本做不到,所以最開始返工很多,浪費也很大,下邊工匠怨氣也很大,不過在獎懲法則兌現之後,這種情況改善了許多,……”
羅真仍然在喋喋不休的向江烽傾訴着自己的興奮和煩惱,“蹶張弩也一樣,都是太費材料了,太昂貴了,這樣的打仗,比銀子往水裏還快,使用一次就基本報廢了,還好,采取你說的那種方法,有些部件就可以拆卸下來重複使用,……”
“老賀,材官所的管理還得你當家啊,博山不适合這個,他還是把心思用在他的創造發明上去更好,”江烽微笑着轉過頭來看着不怎麽說話的賀德才,“質量固然重要,但是成本控制下來也是必須的,現在我們有大梁、鄂州和南陽方面的支持,還能維持,但是此戰之後,恐怕就沒有那麽好過了,過日子還得要省着點兒,博山是個沒數的,隻管花錢,你得替他把把門。”
對江烽公然的“剝奪權力”羅真卻無動于衷,甚至還有點兒高興。
這種繁瑣事務的管理本來就是他最厭煩的,耗費了大量精力不說,還做不好,所以他也早就希望江烽能把這個責任交給賀德才,而且他也覺得賀德才是最合适人選,和自己搭配也最相得益彰。
“軍指揮使大人,其實羅大人……”賀德才剛一搭話就被羅真打斷,“得了,什麽羅大人,我可當不了什麽官,你就叫我博山,我叫你老賀,我不耐煩幹那些事兒,你幹最好,放給别人,我估計二郎也不放心,你就接着好好幹就行了。”
賀德才遲疑了一下,羅真與江烽的關系他當然清楚,而自己這個昔日的下屬他是眼睜睜看到對方一步一步走上來的,他從來就沒有真正看穿過這位昔日下屬的心思,對江烽始終保持着一種敬畏心态。
“嗯,賀大人也挺适合的,博山的确不适合幹這個。”一直伴随在江烽右邊而行的許靜也輕聲道。
許靜已經卸下了戎裝,重新恢複了女裝,不過江烽還是下意識的瞄了一眼,看看對方這半袖下邊有沒有那什麽鳳凰木棉紗織成的法衣,這簡直就是天然的防狼衣嘛,可自己卻不是狼啊。
“老賀,看,靜娘都這麽說了,肯定是有其道理的,材官所我就交給你了,兩個要求,一是保證博山他們的術法研究和設計,而是适度控制制造成本,就按我說的那種标準件分解制作,一定要讓那些工匠适應,可以從那些學徒開始培養起,養成良好的習慣。”
江烽站住腳,看着賀德才,溫潤的目光落在賀德才身上,帶給賀德才無盡的信心和無窮的壓力。
“那軍指揮使大人,我就盡力而爲了。”賀德才也站住腳,抱拳一禮,鄭重其事的道。
其實他很喜歡現在的工作,安排布置,細心檢查,按時督促,發現問題之後有條不紊的對照整改,這種有序而平穩的工作在很多人眼中是繁瑣而枯燥的,但是他卻樂此不疲。
當每一具具蹶張制作裝配出來,擺放成排;當一台台落木塔在城牆上安裝成功,巍然聳立;當一件件草木甲制作完畢,堆砌成山,那份滿足感,不是誰都能體會到的。
甚至連每一個零部件,每一份材料入庫,都能讓賀德才産生一種成就感,這就是在自己辛勤努力下才有這些東西,而這些東西将爲捍衛固始發揮每一分作用。
賀德才沒有多餘的言語讓江烽也很滿意,他不需要誰給他拍胸脯打包票,就這麽簡單樸實的話更讓人相信,賀德才在軍事方面的才能的确平庸,但是其在後勤管理上表現出來的勤勉卻讓江烽有一種意外之喜的感覺。
賀德才在關鍵時刻站在了自己這一邊,不管所起的作用有多大,在這個時代,酬謝老臣忠臣是必須之意,否則日後誰還願意跟着你走?
可賀德才的能力卻又擺在那裏,擔任一營指揮絕對不合适,他就是一個鍛骨前期的水準,而且年齡這麽大,根本沒有太大的前景,沒想到卻在後勤管理上表現出這般水準,而那份勤勉樸實更是幹這個位置最重要的先決條件。
待到羅真把賀德才拉走之後,偌大的材官所裏就顯得安靜下來了。
“你不忙?”許靜發現自己的臉又有些發燙起來,話一出口,才覺得是問了一句笨話。
“忙,這種情況下怎麽不忙?但忙也要講工作分配安排,我假軍指揮使,幹軍指揮使的活兒,他們各營指揮使,就幹各營指揮使的活兒,各司其責,各盡其職,要學會忙裏偷閑。”江烽負手漫步。
材官所的占地面積很大,在征用了幾院民宅之後,又把緊鄰民宅的幾處空地也圈占了進來,面積得到了大幅度增加,這實際上是把材官所和工坊連爲了一體,而下一步道藏所也要納入進來,這三塊就會成爲日後固始軍在術法研究和器械制作的聯合體。
江烽不是機器人,極度緊張之後也需要排解和舒緩壓力,可和張越、羅真這些家夥在一起,私人關系再好,但也是談工作居多。
鞠蕖雖然來了,但是話卻不多,現在她更多的時候還是和她那位堂兄在一起,申州軍那邊的局面也還需要她來幫忙牽線搭橋穩定下來,所以這幾天鞠蕖都沒來找江烽。
現在身邊能說說話的,似乎也就隻有這個許靜了。
和許靜相處日久,江烽也漸漸的有些喜歡上這個女孩子了。
和之前自己那具軀體靈魂對許靜的癡迷不同,這個時候的江烽更多的是以一個局外者的身份來欣賞許靜,但是接觸日多,一些原本殘存在這具軀體靈魂中的某些意識仍然會潛在的發揮作用,些許好感一樣會影響到江烽的情緒走向。
淡淡的幽香在身旁浮動,江烽很享受這種美人在旁的靜谧安詳,許靜是個很聰慧的女子,是也覺察到了江烽的走神,隻是靜靜的陪着江烽往前走。
“若是沒有這場戰争該多好,我們也不需要這麽煞費苦心的應對,可這些事情卻不是以我們的意志爲轉移的。”江烽突然無頭無腦的冒出一句話來。
許靜微微一凜,她不知道江烽是不是言有所指,小心的瞥了一眼江烽的臉龐。
從側面看過去江烽的眉宇略微蹙着,似乎額際還籠罩這一分愁思,輪廓分明的臉型談不上多麽英俊帥氣,但是卻有一種特有的深沉質感,許靜也不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心理感應。
“小靜,如果我們打完這一仗,打輸了,自然不必說,打赢了呢,會怎麽樣?我又該怎麽做?”江烽突然扭頭過來,看着許靜問道。
許靜吓了一跳,最後還是咬着嘴唇搖搖頭,“我不知道,打赢了,我想固始應該有一段和平安靜的時光吧?我還是會繼續修煉玄神,嗯,博山這邊有需要,我還是會幫他。””
“我呢?我該怎麽做?”江烽繼續不依不饒的問道。
“二郎,你該怎麽做,應該站在你這個角度來考慮,恐怕别人都無法幫你做決斷。”許靜幽幽的道。
“是啊,誰都無法幫我做決斷,可有些事情我不想去做,但正如你說的,站在我這個位置上,恐怕又不得不去做,所以我真希望有些事情不要發生。”江烽靜靜的看着許靜,溫言道:“我的話,小靜你明白麽?我不想傷害任何人,也不想違背自己的意願去做有些事情,但是我坐在這個位置上,要對更多的人負責,有些事情如果走到某一步,恐怕再不情願,也隻能硬着頭皮去做了。”
許靜默然,躲開江烽的目光,把臉側向一邊。
她當然聽得出江烽話語裏的含義,但是卻無法回應,姐姐肯定是有什麽事情瞞着自己,而江烽似乎已經覺察到了一些什麽。
在江烽走後姐姐很活躍,許靜也是刻意避開,不想去了解,但現在江烽顯然是要借自己去傳話,不要逼他做不願意做的事情,靠自己傳話,有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