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也很在理,鄂州杜氏自打十多年前拿下蕲黃兩州之後便安心消化,一直未有動作,但是蕲黃兩州的局面都不是很好,尤其是黃州,始終對杜氏入主持敵視态度,這也讓杜家頗爲頭疼。
眼下杜家駐軍除了在鄂州本土外,就是在黃州駐軍最多,也是起着防範黃州本土士紳叛亂的意思,但黃州士紳雖然對杜氏統治不滿意,卻也知道現在要挑戰杜氏統治不明智,所以現在局面也算是僵持。
這十多年間杜氏便無寸進,而杜松本人也被族中不少人批爲不求上進庸庸碌碌,現在好容易在中原取得一縣之地,就這麽白白拱手交出,甚至是主動送給對方,就有些讓人難以接受了。
杜松雖然這些年有些懶散,并不代表他就對族中不滿情緒的一無所知。
他很清楚像杜氏現在的局面,往往挑戰都來自于内部,隻是他也有些有心無力,沒想到三子的無心之舉居然也能爲杜家掙來一縣之地,雖然這個縣位置的确不太好,且人口少,山地居多,但是總還是一個縣啊,而且還是中原之地。
披甲男子是自己他的内弟趙元吉,也是自己長子和次子的親舅父,也是他的重要臂助,他的意見不能不重視。
隻是杜松也覺得陸熙作爲自己的首席智囊與三子的觀點一緻,恐怕就說明這趟渾水最好好真不要去摻和,這就有些兩難了。
杜松尚未作出決定,卻見一人站起身來,“父親,兒子覺得舅父所言甚是,我們杜家在諸藩中一直被輕視,其主要原因就是咱們偏處在這鄂黃蕲三州之地,卻甚少和中原以及山南和江淮那邊有多少接觸,在長安也聲名不彰。爲什麽長安對咱們上書請封父親觀察使一直不置可否,兒子個人覺得就是因爲在長安,在大梁,在中原,都覺得咱們杜家就是一偏僻旮旯鄉紳,沒資格晉位觀察使,看看南陽劉氏,經略使一職早已獲得,據說現在劉同有可能會獲任節度使,經略使一職可能要授予劉玄,可我們杜家擁三州之地,卻未能獲得一個觀察使之職,其原因何在?就是因爲我們沒有表現向長安和諸藩證明我們杜家的存在!”
這番話出來立即就引起了廳堂内一陣躁動,杜珅的話顯然還不止于此。
“現在這就是一個機會,殷城雖小,卻是中原之地,且牽扯到大梁和蔡州之間的博弈,哪怕我們隻是牽扯其中,也勢必讓我們杜家的聲威傳播于中原,無論是蔡州還是固始最後得勝,對我們來說都能讓我們杜氏聲譽更上一層樓,何樂而不爲?”
杜珅走到廳堂中間,鄭重其事的拱手一拜。
“兒子懇請父親大人同意派兵駐守殷城,蔡州成不成我們杜家敵人,現在已經不重要,但我們應當借此機會展示我們的存在,我相信以袁氏的老謀深算,不會在這個時候再來招惹一個敵人,若他袁氏真要來,我們也不懼于一戰,相信中原和長安亦可知吾杜家之名!”
杜珅這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铿锵有力,立時迎來一陣掌聲,包括趙元吉、杜溫以及其他幾個坐在靠門邊的家族中人都是拍掌表示贊同。
不得不承認杜珅這番話說到了杜松的心裏最隐秘處。
杜氏坐擁三州之地,可長安給杜松的職位始終是一個安撫使。
自唐後期,給予地方藩閥的官銜開始濫市,但經曆黃巢之亂後,李唐對節度使這一職位敕封就相當謹慎了。
不少地方上節度使死後難以獲得長安的敕封,隻能以留後稱謂來接任,比如河朔三鎮均是如此。
而山南、淮南、兩川、江南之地就更難獲得認可,像光州許家和申州鞠氏,都隻獲得了刺史一職。
杜家雖然擁有三州之地,但也隻獲得一個安撫使的虛銜,像節度使自然不必想,雖屢屢上書,但經略使都一直未能獲批,退而求其次的觀察使也是上書幾年了,仍然渺無音信。
從長安那邊傳來的消息就是說,杜氏一族蝸居三州,素無建樹,亦無聲望,徳薄才淺,尚需考察,也是把杜松氣得不輕,這幾年幹脆也就懶得去敲長安的木鍾了。
再看看蔡州袁氏,光州一下,光州刺史任命就迅速下來,而袁懷河的光蔡觀風使也迅速下來,也許再熬一兩年資曆,這個安撫使頭銜就能下來,這如何能讓杜松心裏平衡。
現在長子點穿了這裏邊的窗戶紙,也頓時讓杜松的心活絡起來了。
倒不是說這個觀察使位置有多麽重要,但按照李唐後期的規制,安撫使和觀風使這一類的虛銜一般是給那些一兩州之地且新近起來的暴發戶,甚至有兩州之地若是傳承一兩代,也都能弄個觀察使。
他杜氏獲蕲黃二州也有十餘年了,他杜氏對長安的态度也不可謂不恭,但卻始終未能拿到想要的東西,無他,就是人家覺得你沒實力,沒名氣。
若是你這等縮着脖子躲在後邊排隊的角色都能靠熬資曆拿到想要的位置,那豈不是讓别人覺得這個位置不過如此,什麽阿貓阿狗都能獲得?
最典型的就是梁王分明就是長安的死敵,但是至今長安也還是沒有說不承認朱允的梁王之位,無他,因爲無論你承認不承認,這中原頭把交椅就是他朱允坐定了。
長安不承認,其他藩閥也一樣要承認,這就是實力和影響力擺在那裏了,承認不承認都是那麽回事兒。
白衫儒者和杜立也在第一時間就意識到了家主動心了。
這一點觀察使一直杜松的心病,但也得承認,正因爲安撫使這個職務太過虛化,所以也使得蕲黃二州對杜氏入主的正統性合法性一直有異議,雖然這不是主因,但畢竟也是一個很好的借口。
杜珅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辭嚴,而且也極大的激發了杜氏家族其他人的心氣,這個時候陸熙和杜立意識到隻怕再要阻止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甚至可能惡了杜松的心了。
不過陸熙畢竟也是深谙此道之人,他不動聲色的插話道:“三郎,我看大郎此言所言頗爲有理,但我看你眉宇間始終有些憂慮,不妨說出來,這個時候正是群策群力的時候,咱們要把所有不利因素考慮到,以免日後有什麽缺漏,再來彌補就晚了。”
杜立心中一邊暗自咒罵陸熙這個老滑頭,把話題丢給自己,自己不說不行,說了,隻怕又會引來一番攻讦到自己身上,隻是此時卻由不得他了。
“父親,諸位長輩,陸叔内心擔憂大概也是和我一樣吧,按照大兄所言,我們也需要全力扶持固始軍,錢銀糧物自然不必說了,這駐軍殷城,固然大漲聲威,但也意味着我們可能要和蔡州軍交手,那我們恐怕就得有所準備。另外如果大梁和我們都全力支持固始,我判斷恐怕這一次固始軍也許能熬過這一關,但我接觸過江烽此人,此人野心極大,一旦站穩腳跟,勢必不會安于現狀,向我們索要殷城可能性很大,那時候我們給不給?給,不說了,不給,隻怕又豎一個敵人。我甚至有一個感覺,這固始一旦羽翼豐滿,隻怕也會給我們帶來很大的麻煩。”
杜立的一番話立即引來兩位兄長的嘲諷,杜溫更是毫不客氣的道:“三郎,你這是不是憂心過甚了?我覺得你怎麽成了葉公好龍一般呢?當初也是你一力主張支援固始,甚至不惜動用騎軍爲其賣命,現在固始得了大梁支持,要和蔡州開戰,你現在又來說這番話,是何意思?真把我們杜家人當成了什麽?至于殷城,必須要控制在我們手中,固始軍他們還沒有這個資格來說三道四。”
杜立也知道自己這番話不會讨人喜,但憋在心裏又不能不說,看見周遭衆人都紛紛點頭認同二兄的話,他也隻能在内心歎息,卻無言以對,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本來就是自己引火燒身,如果隻是燙一下也就罷了,就怕日後變成引狼入室,甚至養虎爲患,那自己恐怕就要成了罪人了。
現在再說這些恐怕也很難獲得在場人認同,杜立也隻能閉上嘴,等待下來之後再與二位兄長交換意見,這兩位雖然和自己意見不合,但是卻并非庸人,很多時候看事情也能看得到關鍵。
看見大家意見趨于一緻,杜松也坐直身體,清了清嗓子,“好了,大家的意見我也大概知曉了,正如大郎所說,有些事情我們回避不了,從一開始我們就已經卷進去了,那麽現在也就沒有必要遮遮掩掩,适度的展示我們杜家的聲威也很有必要,殷城駐軍很有必要,我看就由大郎爲主,從鄂州和黃州駐軍中考慮抽調,……,三郎,和固始軍那邊的聯系還是由你來負責,具體錢物你來和他們交涉,要明确殷城的歸屬,以書爲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