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千帆樓出來,江烽略略有些酒意。
競渡醇其實并不算什麽,但是也經不住一盅接一盅的幹杯,應該說今晚是相談甚歡,該說的都說到了,效果很不錯。
當然這還是因爲今晚來的幾人都是傾向于支持對蔡州一戰的。
對于大梁的政治格局,江烽隻能說略知一個大概。
崇政院負責軍務,樞密院是其别名,又稱東府,院使,副使,判官,以及多位直學士,還有麾下七房,構成崇政院的政治架構,它決定着大梁的軍事戰略。
而政事堂則是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合并體,又稱西府,政事堂的宰執們其實正式名字叫同平章事,即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簡稱同平章事,這是大梁政務決策體系,政事堂相對應的是尚書省及其六部,這是政務執行體系。
崇政院、政事堂、尚書省,再加上軍事執行層的軍頭們,構成了大梁軍政兩大體系的軀幹。
按照大梁慣例,崇政院院使必須由文官出任,而副使則由武将挂名,判官由武官擔任,但所有直學士則均由文官出任。
這在實質上也就是均定軍政大略均出于文官之手,但是崇政院僅有決策權,卻無執行權,而且經常受到來自執行層的軍頭們的抵制,所以居中調和卻是梁王殿下,這也成爲大梁的一個微妙平衡。
政事堂亦是如此,同平章事們負責決策,而尚書省負責執行,但決策和執行之間矛盾調和則由梁王殿下仲裁,同樣是一個平衡,這樣權力便集中在了梁王殿下手中。
今晚的酒宴其實也就意味着政事堂、崇政院以及軍頭群體中的一部分,關于在對蔡州用兵這個問題上大緻形成了一緻意見,但這并不意味着對蔡州用兵就成定局。
對蒲州用兵的勢力并不小,尤其是在政事堂中更是有市場,他們和他們的支持者——鹽商群體,以及部分軍頭們,也不會對此善罷甘休,但是江烽知道在崇政院這邊态度趨于一緻時,他們也就沒太大可能了。
應該說這一次來汴梁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了,甚至還超出了預期,大梁将對蔡州用兵,同時也會給固始軍方面以大力支持,這種支持體現在哪些方面,還需要下一步的具體商談。
江烽一直在思考,該從哪些方面來提出需求。
術法資材這是必須的,羅真專門和自己提過,固始城牆高度有限,受城牆基礎限制,不太可能有太大提升空間,适當加高增厚以及建設一些角樓就是極限了,而要進一步增強城防體系實力,那就隻能在術法道具上做文章。
可這種城防術法道具對術法資材的要求就比較高且數量相當大了,固始本地根本無法滿足,就算是外購都無法達到,更不用說很多東西根本就不是你花錢就能買到的。
糧食暫且不缺,夏糧一收,今年老天爺還算作美,算是一個豐收年成,固始官廪裝滿,且現在不再需要向光州那邊供糧,僅此一季入庫之糧就能維持到明年。
但缺的東西依然很多,比如甲胄、武器、馬匹,這些都缺,前三者都難以從大梁運送到固始,因爲無論走那條線,都不可避免的要經過敵對勢力境内,很難保證安全運送到,尤其是像戰馬這一類緊缺貨物,十匹八匹倒是有可能,再多就不可能了。
唯一能安全到手的大概就隻有金銀了,江烽也打算向大梁方面開出一個對方無法拒絕的援助,三萬貫錢是應該可以接受的。
按照當下物價,江淮地區糧食價格因爲蟻賊肆虐偏高,一鬥糧食價值400錢,因爲固始未受蟻賊荼毒,價格略低,大概在320錢到360錢一鬥左右。
而在壽州那邊,糧食每鬥價格高達700錢,在蔡州這邊價格也500錢上下浮動,這三萬貫錢也就是折合爲三千兩金,在固始可買糧食8000石以上,也可買健馬200匹,或者北方産普通镔鐵橫刀1200柄,或者犍牛400頭,這對于固始一個縣來說,不無小補。
陳實和楚齊仍然一前一後的将江烽和鞠蕖二人夾在中間,而鞠蕖仍然落後江烽半步,四人就這樣默不作聲的一路前行。
從千帆樓出來到一路行來都是熱鬧無比的汴河岸邊,一直要到臨近旅舍處有一條岔路拐彎處,幾株垂柳在拐角處形成一個風景絕佳的弧形圈子,從那裏取道向西不到半裏地就是旅舍了。
一直走到快要到柳樹沱時,江烽才意識到這一路行來好像鞠蕖都沒有說話,有些訝異的扭過頭來:“蕖娘,怎麽了?”
“沒怎麽。”蕖娘有些悶聲悶氣,語氣也很疏淡。
江烽略加思索便明白過來,恐怕這丫頭是對自己先前所說的要納許氏雙姝爲妾有些意見了。
雖然不敢說百分之百的把握住鞠蕖的心态,但江烽還是能夠肯定鞠蕖對自己好感甚深。
這種好感其實也就是所謂的仰慕了,嗯,再往深裏說,也就是愛慕了,這種情況下,突然聽到自己提起要納妾,而且一次性就要納兩姊妹爲妾,對于本身就有些自卑的鞠蕖來說,無疑是一個很大的打擊。
但以鞠蕖的混合了自尊和自卑的心态,又不允許她在自己面前表露太甚,畢竟這中間的那一層紗并未挑明,甚至連鞠蕖自己也還有些懵懵懂懂,對江烽的感情究竟算是什麽。
“蕖娘,固始現在的局面很複雜,我們現在要面臨的是生存問題,對于固始軍來說,任何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都要利用起來,這無關其他,就是爲了生存下去。”江烽放慢腳步,語氣也顯得更加低沉,“如果我在這期間有什麽一些你難以接受和面對的語言和做法,我希望你能理解,因爲你是我身邊最值得信任的夥伴。”
鞠蕖身體微微一顫,緊随着江烽的腳步也是一亂,甚至連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江烽顯然是覺察到了自己心境的變化,這也就意味着對方似乎知曉了自己的一些心意,這既讓鞠蕖感到羞惱,但其中又有一些莫名的期待和喜悅,這說明他是在乎自己感受的,所以才會專門來給自己說這番話來解釋。
如果是的别的人,他會來大費唇舌的來解釋麽?肯定不會,想到這裏鞠蕖心情一下子好了許多。
而且他說的也沒錯,現在固始的确需要抓住一切有助于增強固始軍實力以及削弱和影響蔡州袁氏的機會,因爲這關系到整個固始軍數千人的生存。
更讓鞠蕖感到欣慰的是,江烽是以那樣一種漫不經心甚至近乎于輕慢的方式來說要納許氏二女爲妾,隻是爲了攪亂和動搖袁氏在光州的統治,而對申州軍,他就根本沒有說其他,隻是說自己會協助他解決好申州軍的問題,這之間的對比,不言而喻。
對許氏二女是敷衍了事,對自己則是毫無保留的信任,這就是差别,這一刻鞠蕖覺得自己應該更高興才對。
隻是想到江烽萬一真的要納許氏二女爲妾,鞠蕖就覺得說不出的煩躁,下意識的就要撫摸自己頰邊的傷疤。
他說了自己傷疤能治好消除不留痕迹,也許自己傷勢痊愈恢複了容貌,就不信會比楚齊和陳實口中驚爲天人的許氏雙姝遜色多少,這一點上鞠蕖有這個自信,而且自己還……
想到這一點,鞠蕖突然感到無比的羞恥,自己怎麽想到要用這些方式來取悅一個男人?
自己這是怎麽了?
自打和這江烽認識之後,自己怎麽就想變了一個人,在梨山派中自己周圍不也一樣簇擁着那麽多師兄弟麽?
其中一樣不少豪門子弟,怎麽自己卻從未有這種感覺。
心神恍惚間,鞠蕖卻沒有發現兩道身影已經如飛鷹墜地一般從柳樹中星飛電射般奔襲而至。
幾乎是在同時,走在前方陳實突然爆發出怒吼:“狗賊耳敢!”
一道鬼魅般的粗壯身影從柳樹背後河中一竄而起,甚至還帶着滿身淋漓的滴水,伴随着如瘋牛的狂奔,勢如奔雷的一式長拳毫無阻滞的轟出。
猝不及防将陳實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電光石火間,隻能硬生生的在最後一刻将身體微微側轉,用右肩硬抗了對方這淩厲無匹的一擊。
洶湧的拳力瞬間就擊破了陳實剛來得及提聚的護體玄氣,直接沖入陳實内腑,陳實口中噴湧而出的鮮血如長河一般飛灑漫天。
一擊之下,陳實甚至連支撐自己的身體都做不到,但是他很清楚對手的目标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虞侯大人!
而且他也可以肯定敵人肯定不會隻有眼前這一人,以眼前此人的實力根本就刺殺不了現在的虞侯大人,對虞侯大人的刺殺,絕對是幾箭齊發。
他不能讓對方得逞,哪怕自己無力做到阻截對方,自己也要盡最後一份力。
幾乎是用盡了最後一份氣力和意志,陳實在倒地的最後一刻,終于将腰中的玄月鍘拔出朝着一閃而過的粗壯身影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