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齊話音未落,江烽耳中卻聽得林間似乎有枯枝碎響,有人?
側耳再聽,卻再無半點動靜,難道是林中鳥獸受了篝火影響?
他不動聲色的瞄了幾丈外的樹林,相較于一千多年後這裏更多的是以次生林爲主,現在這一片土地更多的還是真正的原生态森林,紅楠、青檀、香果樹,榉樹、白辛樹、石斛也是随處可見,像金檵木這等本來是青囊書中相當貴重的藥用植物,也被江烽有所發現。
靜心凝聽,卻沒有發現什麽,江烽也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敏感了,這裏已經是申州地界,蔡州方面再是精力過剩也不可能跑到這羅山山麓來折騰。
那邊被楚齊咄咄逼人的話語擠兌得有些下不了台,但是陳實本來就是以言辭見長,略一思索之後便發起反擊。
“大郎,依你之見,南陽劉家是欺世盜名,那這我們一路行來,羅山境内情況比光山、樂安那邊要好得多,這總是事實吧?”陳實反駁:“而且我去過南陽,那邊雖然說不上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但是比起我們光州來都要安定得多,農家面帶菜色者甚少,這是我親眼所見,絕無虛言。”
“申州本來也不差,鞠家治下的申州甚至要比我們光州稅賦更輕,勞役更少。”楚齊在口才上比不過陳實,但是卻認定一條理,“何況這德之一說,恐怕也不能單純從治下民衆生活好壞來論,他南陽劉氏虛言诓騙申州在前,笑裏藏刀背後反戈在後,這等行徑始終無法讓人心服口服,這是治才而非德望,無論他把申州整治得怎麽樣,小勝靠智,大成靠德,南陽劉氏這般行徑,終究會有報應!”
“我以爲大郎對此的看法混淆了大德和小德的差異,俗話說,兵不厭詐,我覺得南陽突襲申州也不過是軍事上的手段而已,難以上升到德之一說上來,且南陽治下民生富庶,遠勝申州,此爲大德,劉氏接手申州,對申州人來說未嘗不是好事。”
陳實這一番狡詞也的确有些道理,讓對南陽和申州之間差異的楚齊難以回答,一時間也是張口結舌。
“南陽劉氏治下富庶安甯不假,但那也是南陽這麽數十年來從未經曆戰亂的緣故吧?加之本身南陽盆地土質肥沃,沃野千裏,南陽有又是帝鄉之稱,雲集了大批人才,劉同、劉玄都不是庸人,方能成就此等功業。”江烽微微一笑,“至于說申州在鞠家治下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一定要說差别也隻能說是自然條件不及南陽,且黃巢之亂曾經讓申州成白地一片,五十年時間能讓申州達到如今地步,鞠家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黃巢之亂波及整個中原,甚至當今諸閥中亦有不少出自黃巢亂軍中,最典型的就是汴洛朱氏和潭嶽馬氏,此二人先祖皆爲黃巢亂軍将領,後來降唐之後受封節度一地,朱氏更是因此而滅唐,馬氏則一躍成爲地域遼闊的江南西道霸主。
當年黃巢之亂,汴、曹、郓、兖、陳、宋、許、汝、蔡、颍、亳、申、光等中原諸州皆被卷入,甚至連長安、洛陽西東兩京也曾被圍城,隻不過曆史在這裏還是有了一些變化。
黃巢南下從福州一直打到廣州,在廣州大肆擄掠,但卻未大開殺戒,隻是一口氣搶掠大批金珠細軟,然後擄走胡商及其家眷數萬人,然後縱軍北返。
這數萬胡商被黃巢挾持而走,沿路黃巢軍被沿路官軍攻擊,便陸續丢棄,像潭州、嶽州、江陵、襄陽、洪州所在荊楚江淮等地尚有大量胡人,基本上都是當年黃巢擄掠胡商及其後裔。
他們大多來自大食和波斯,與當下長安、洛陽、汴梁等地的胡人主要來自西域和中亞以及更遠的地區不太一樣。
黃巢北返之後也未曾攻陷長安,隻是在長安城外擄掠一番便西返,洛陽也是如此,這在很大程度上也算是替中原關中保留了幾分元氣。
當年黃巢大軍也曾經席卷申光二州,但光州諸縣裏卻隻有固始逃得這一劫。
江烽一插話,陳實自然也就不敢再多說,但仍然嘟囔着道:“虞侯,我總覺得像南陽這樣突襲申州也不過就是策略而已,談不上德之一說吧?”
“這要看這麽說,俗話說小勝靠智,大成靠德,兵不厭詐更多的是指在軍事謀略上的一種手段,而不宜作爲戰略上的一種指導原則來使用。譬如蔡州袁氏先臣服于汴梁朱氏,後又反水投靠淮北時家,這種情況下使得其威望信譽便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看看袁氏在光州的表現,至今未能安定,就是因爲其身不正,難以服衆,光州諸多士紳甯肯留在固始也不肯回光州,也就是出于對袁氏的不信任。”
江烽相當有耐心,他知道兩少年能有這樣的表現已經相當不錯了。
畢竟限于學識眼界,他們之前都隻是普通士兵,也都是給自己當親衛之後才開始有一些機會,而自己也是極力鼓勵他們能夠發表自己的看法見解,換了幾天前,隻怕這二人加起來也說不了幾句話。
其實江烽也知道自己這番話還是有些牽強,。
一個閥族要維系自身的生存,就不可能“從一而終”,根據形勢變化和利益需求來做出政策戰略調整是必須的,隻不過在調整戰略的時候需要更好的講求策略,也就是說,要找到合理的理由來讓下邊人相信,尤其是最底層的庶民百姓,否則很容易讓自己陷入“不義”這種困境中。
當然現在和這兩個家夥說這些還有些遙遠了,但他還是很高興看到這兩個家夥的成長。
見二人還有些迷惑,江烽進一步道:“南陽劉氏以前名聲頗佳,但是突襲申州一役,看似是一個非常完美的計謀成功,但是卻也給自己的不破金身沾染上了一個污點,這會讓人在和他們打交道時都要琢磨一下,下一次被出賣的會不會是我呢?我想這對于南陽劉氏來說未必是一筆劃算的買賣,也許他們會爲此付出更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