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席溫從家裏逃出來,策劃了三個月的時間,僞造了一個假的身份,沒有動用任何熟悉的勢力,一下子投身到茫茫星際裏面,自以爲做的天衣無縫,但一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尤金隻花了三個星期就找到了他,隻是因爲席甯覺得讓席溫出去上上學也好,阻止尤金去找他,并且做出了婚約的承諾,才讓他僥幸能夠在聯大平平安安地呆了半年。
席溫側身躺在尤金身邊,尤金連睡覺的時候都緊緊地從後面抱着他,柔軟的織物讓他們的體溫融合在了起來。他在黑暗裏面睜着眼,聽着尤金平緩的呼吸,大腦從來沒有這麽清明過。
他先是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因爲家世的原因,他和尤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那時候尤金還沒有過繼給席甯當王子,席溫的父母也還在世。小時候的尤金溫柔又紳士,和席溫在同一所學校裏面讀書,每天都在他家門口等着和他一起上下學,等到身體開始成熟的時候很自然的兩情相悅成爲了戀人。本來這對于兩個家族和他們本人都是很樂意見到的事情,席溫也的确和他相戀了很長一段時間,一直到尤金的母親和姐姐在一場事故裏面去世,他突然變得患得患失了起來,對席溫的控制欲越來越可怕,甚至連他對普通的同學多說一句話都會大發雷霆,最後到了連他對院子裏的鳥呆久了都無法忍受的地步。席溫那時父母去世不久,跟許久不見的席甯也不親,正處于最迷茫孤獨的時候,一怒之下和尤金提了分手。
之後的事席溫不願再想,難堪地閉了閉眼睛,翻了個身。尤金居然沒有睡着,馬上跟着他一起翻了身,依然牢牢地把他困在自己的懷裏面,低聲問:“失眠了?”
席溫沒有說話,也懶得裝作睡着了的樣子,隻是純粹不想和他交談。尤金輕輕玩着他今天又被拉直了的頭發,嘴唇有些暧昧地貼在他的後頸的地方,他那個地方已經有反應很久了,一直安靜地抵在席溫的大腿外側。席溫心裏有一種扭曲的快感,因爲他可以肯定一件事,尤金在得知他成年之前都不敢再碰他。
大腦開始重新運轉了起來。他沒法在現在的尤金和席甯手裏再逃回聯合國,去任何他和他們熟悉的地方都不行,隻能先暫時去某個偏遠的小行星避避風頭,魚目混雜的銅錢星球就是個不錯的選擇。隻要他的逃婚把這場婚禮和加冕儀式往後推,哲羅姆就有更大的可能把尤金取而代之。席甯隻是希望他成爲下一任王後而已,至于這個未來的王是誰,到現在爲止在她心裏都還是未知數,等到哲羅姆成了繼承人,他可以和哲羅姆定下協議……隻是哲羅姆也不是好鳥,這個協議,恐怕還得從哲羅姆那裏拿到把柄才有保障。
席溫翻來覆去地想着這些,想得有些煩了,忍不住會産生一些瘋狂的想法。
比如抛下所有的這些,跑到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做一個誰也不認識的人。但他又覺得舍不得一些于今爲止和席溫這個身份有關的美好的東西,比如從小把他帶大的老傭人,比如在軍校的朋友,比如艾倫……這些想法打斷了他本來的思緒,讓他的大腦陷入了混亂。他一夜沒睡,艱難地在腦中整理出了一個完整的逃婚計劃,尤金輕手輕腳地起床,看了看時間,親了親席溫的額頭,洗漱完畢後離開了房間。
席溫在心裏掐着時間,起床走到窗簾邊,把簾子微微拉開一條縫,看着尤金上了飛行器,從小花園裏面消失了。他拉開房門,外面馬上有人走過來,詢問他要吃什麽早餐。席溫目光粗略地一掃,今天來監視他的人比昨天多了一個。
尤金顯然沒打算對他私自逃走的事情就這麽算了,席甯不在,他被軟禁在這棟别墅裏兩天了,算起來離婚禮也隻剩下一個星期,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逃出去,和外界取得聯系。
席溫草草吃了早飯,尤金請來給他檢查身體的醫生已經等在一邊了。這個醫生的臉他一輩子都記得,他在床上綁了四天的時候,醒過來看到的第一個畫面就是他的臉。席溫露出一個嘲諷的笑,雙臂抱胸,打開了自己的房門:“好久不見,進來吧。”
醫生低頭不看他的臉,像啞巴一樣迅速搬進來一堆設備。席溫利落地脫掉了上衣,問他:“今天讓你檢查什麽?”
醫生不說話,開始動手做檢查。席溫把門反鎖上了,按照他的要求在床上躺下,讓被束縛了許久的火狐從他發間跳了出來。這人隻是一個普通人,還在毫無察覺地做着他自己的事情。不知道他檢查到了什麽,有些驚訝地頓了一下。
席溫讓火狐跳到了他頭上,微微低下頭和他對視,笑道:“怎麽了?”
醫生毫無征兆地對上了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下一秒,席溫的思維觸手侵入了他的大腦。醫生腦袋裏面瞬間一片空白,焦距散亂,出現了類似于被催眠的症狀。雙腿發軟地跪了下來。席溫成年之後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控制力量,額頭頓時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汗,沖毫無知覺的醫生道:“按照我的指令做,去外面叫一個保镖過來。”
醫生聽話地轉身,開門沖守在外面的一個保镖說了幾句需要幫忙一類的話。尤金非常謹慎,所有監視他的用的都是普通人,這時候給了席溫很大的方便。他藏在門的後面,那個保镖一進門就被他擊昏,軟綿綿地倒了下來。
門重新上了鎖,席溫迅速和保镖換了衣服。火狐重新回到他身上,把他的鉑金色長發變成了短短的黑發,連外貌都發生了很微小的調整。席溫帶上那人的帽子,把他拖到床上,蓋好被子,把帽檐壓得低低的,沖醫生道:“帶我出去。”
醫生無知無覺地背着藥箱再次開門,跟看起來像頭頭的人說給殿下打了安神的藥,讓他們不要進去打擾,然後指着席溫說讓他幫忙去買藥。頭頭輕輕推門掃了一眼床,對席溫看都沒看一眼,揮了一下手,席溫順利地跟着醫生出了門。
醫生自己開了飛行器,一進飛行器席溫就敲暈了他,自己駕着飛行器朝着倉庫的地方飛去。他在港口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誰也不知道的倉庫,用一個陌生人的身份證買下來的,裏面有一架單人飛船。他需要去确認一下倉庫的完好,最好再在混亂的港口買齊長途太空旅行需要的東西,順便看看最近哲羅姆到底有了什麽動靜。
私人飛行旗毫不起眼地停在了港口不遠的路邊,席溫的臉辨識度太高,不得不把帽檐壓得很低,低着頭走出去。停車場不遠的地方就是倉庫,他确認了倉庫飛船一切完好之後快步往回走,路過自動販賣的報亭的時候順手把近期所有的報紙都買了下來。
席溫一邊走一邊迅速浏覽着大标題,哲羅姆最近動作很大,對他的家族企業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鋒芒很甚,但都跟他沒什麽關系。一直翻到最新一張的時候,他在路邊停了下來。
這是人馬星球最受歡迎的八卦雜志,今天還沒到出最新刊的時候,席溫手裏的這一份明顯是加急頭條。此時,上面正用大得誇張的黑字寫着“号稱‘一輩子不結婚’的哲羅姆原來心儀‘未來嫂子’?!有圖有真相!”
席溫耳朵裏嗡的一聲,看到了那天宴會哲羅姆在洗手間裏親他臉頰的照片。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哲羅姆自己的炒作,且不說王家宴會上怎麽可能有小報記者,這張照片角度抓拍得太好了:席溫的身體是微微往後傾的,明顯有一點抗拒,哲羅姆一隻手撐在洗手台上,剛好對着鏡頭露出了側臉,一雙迷死了無數雌性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席溫,再加上标題的傾向性,幾乎連他自己都要相信哲羅姆癡迷了他很多年,而且基本把他的關系撇的幹幹淨淨。席溫知道他的好意,還是忍不住“操”了一聲,第一次深切地體會到豬隊友是什麽意思。
他看了眼發刊的時候,早上九點,剛剛發出來一個小時,懷着最後一絲僥幸扔掉報紙轉身就往飛行器的地方跑,翻到了醫生的工作牌後發動飛行器往私人醫院的方向飛,把飛行器停在醫院停車場之後帶上門,想另偷一輛飛行器回王宮,把自己的行蹤抹幹淨。他剛下車走了幾步,突然從旁邊的車裏面下來七八個穿着軍裝的軍人,把席溫包圍了起來。
這些顯然和别墅裏的保镖不是一回事,全是哨兵,軍裝的肩膀上還帶着星。席溫一顆心沉到了底,其中一位走過來,面無表情地說:“殿下讓我們來接您回家。”
而在城市的另一頭,一棟高樓的頂層,哲羅姆和四五個人散亂地盤腿坐在房間裏面,一個人說:“殿下,尤金真的離開了。”視頻裏面穿着工作服的男人潛到了看起來像辦公室的房間裏面,迅速把芯片□□了桌面的電腦中。男人在原地環視了一周,辦公室非常的簡潔,隻有桌面上擺了一張今天跟他未婚夫有關的報紙。他在牆上摸了一會,似乎是沒有找到他想要的東西,沖着鏡頭搖了搖頭。
哲羅姆說:“撤回來。”
男人迅速離開了辦公室,而尤金電腦中的數據已經源源不斷地傳到這邊來。哲羅姆起身,站到自己同伴的身後,點了一根煙,看着飛快破解中的屏幕有些走神。很快,之前潛入辦公室的男人推門走了進來,他似乎和哲羅姆很熟,一邊脫衣服一邊道:“殿下,您今天挑了個糟糕的時間。”
“怎麽說?”
“尤金那邊不是軟禁着席溫殿下麽,今天早上席溫逃出來,剛好和您的計劃撞上了,現在剛剛被抓了回去。”
哲羅姆“啧”了一聲:“我們的人能潛進去麽?”
男人搖頭:“難。”哲羅姆微微皺眉,就聽見坐在地上的人道:“殿下,來看看這個。”
數據已經破解出了一大半,他們一個月前發現尤金跟某個外星的神秘勢力接觸的很頻繁很隐蔽,此時破解出來的數據卻跟他們想的有點差别。
尤金每周準時和一個叫做“藍鸢”的人進行聯系,但除了星際網絡對接留下的痕迹以外,交流的内容全部被清理得幹幹淨淨,一邊已經有人對“藍鸢”進行了追查,信号終點在遙遠的飛魚星球附近,再具體的坐标已經無法定位。哲羅姆望着屏幕,他直覺這會是尤金最大的把柄,但光是這些信息……
“不夠,還有呢?”
房間裏一時間隻剩下敲擊控制面闆的聲音,十多分鍾後,他的團隊集體搖頭,男人道:“他做得太隐秘了。”
哲羅姆扔掉了煙頭,重新點燃了一根,慢慢地抽完了,道:“既然他已經漏出了馬腳,總會有現原形的時候。把芯片留在裏面,安田就在這邊監視着,這周他和‘藍鸢’聯系的時候把對方連根拔起。”
叫安田的男人應了:“那席溫殿下那邊呢?”
“尤金不會真的把他怎麽樣,估計得吃點苦頭……”哲羅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皺起了眉,“這次是我沒考慮到,明天王後會回來,席溫肯定會在宴會上出席,想個辦法和他取得聯系。我明天替他準備好飛船,他恐怕得出去避一會。“
安田笑道:“殿下對美人還是一如既往的體貼啊。”
哲羅姆掐滅了煙,沒有說話。
……
尤金身上還穿着正裝,領帶卻已經解開了,臉色陰沉,光着腳踩在卧室的地闆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被綁在床上的席溫。後者左腳腕被扣上了鐵拷,長長的鐵鏈落在床上,另一端穿進了牆壁裏面。雙手被綁過頭頂,綁着他手腕的正是尤金的領帶。他身上還穿着保镖的黑色制服,臉色蒼白,目光冷冷地看着頭頂的人:“你還會點别的麽?我已經膩了。”
尤金在床邊坐了下來,過于柔軟的床立刻動彈了幾下,像是要提醒席溫他的分量。他伸手摸席溫的頭發、臉頰、嘴唇、鎖骨,反反複複,席溫偏着頭,閉着眼睛不願意看他,他突然整個人覆了上來,一隻手撐着席溫身側的床,一隻手死死地捏着他的下巴,似乎要把他的下巴捏碎。席溫疼得整張臉都皺了起來,睜開眼,正對上了尤金幽深的鳳眼。
“這麽迫不及待地想從我身邊逃開?”尤金的聲音非常非常低,震得席溫的鼓膜嗡嗡作響,“去找哲羅姆?還是你的那個老師?或者路邊随便的什麽人?”
尤金在解他的扣子,這讓他臉色變得糟糕了起來。尤金目光緊緊地落在他的臉上,然後湊過來咬他的嘴唇,席溫想躲,他毫不留情地咬破了他的下嘴唇,溫熱的舌頭含着流血的地方,把滲出來的血液一滴不剩地卷進了自己的嘴裏,手已經鑽進來貼到了他的腰部。席溫咬牙道:“别碰我!”
“因爲我不能滿足你麽?”尤金像沒有聽到一樣自顧自地說,“哲羅姆能夠像我一樣讓你舒服?”
席溫悶哼一聲,眼睛裏面迅速開始變得濕潤。尤金着魔了一般看着他,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準:“既然是我給過的承諾,我便不碰你,我們換一種方式……”
席溫的臉頰迅速泛紅,喉嚨裏發出顫音,過于直接的感官刺激讓他整個人像蝦米一樣痛苦地蜷縮,尤金壓着他不讓他動彈,手換了一個刁鑽的角度一用力,頓時讓席溫眼前綻開一片白光,額角青筋暴起。尤金冷靜又瘋狂地親了親他發抖的嘴唇,動作隻短暫的停頓了十幾秒,更大的刺激湧了上來。這種受刑一樣的刺激開始被無限的拉長,席溫像被扔進了地獄裏面,汗水把身下的織物全部打濕,心髒艱難瘋狂地承受着劇烈的跳動,牙齒痛苦地咬住床單不說求饒的話,耳朵裏面全是過度刺激留下的嗡嗡作響,聽見尤金像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話:
“你是我的,你隻能是我的……”
席溫的理智終于潰散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也許是咒罵,也許是求饒,扭動着想要擺脫,卻被牢牢地禁锢在懷裏。他甚至連自己什麽時候暈過去的都不知道,瞳孔在強烈的收縮之後無意識地擴散,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的時候,窗簾被拉開了,外面的溫暖的光線灑到了房間裏面。席溫像宿醉過一樣頭痛欲裂,手腳發軟地從床上爬了起來。他身上幹幹淨淨的,已經換上了新的睡衣。尤金遵守承諾沒有碰他,前面卻疼得他眼冒金星。左手腕上铐着手铐,手铐上連着一條長鐵鏈,鐵鏈的長度看起來隻夠在這一間房間裏面活動。他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餘光卻突然瞥到了坐在角落裏的人影。
尤金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像雕塑一樣,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席溫的臉上。席溫硬生生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那些難堪的記憶湧上來,讓他緊緊地咬起牙。尤金這時候站起來,從桌子上拿了冷凍盒走到席溫身邊。這個角度,陽光剛好灑在他金色的頭發上,他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輕輕握住了席溫的手腕。席溫把手抽出來,狠狠地甩了他一個巴掌。
尤金偏白的皮膚上迅速浮起了手指印,也不惱,從冷凍盒裏抽出一個營養劑遞給他,臉上還帶着笑意,問他:“生氣了?”
營養劑在地面上碰成了碎片,席溫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從喉嚨深處一字一頓地說:“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你。”
“好,我期待着這一天。”尤金微微垂下頭,想要摸席溫的臉,被他躲開了,“你對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刻在骨子裏,我對你做出的每一個承諾都是我行爲的準則,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像我一樣這麽愛你了,愛得恨不得把你咬碎了吞進去,或者心甘情願地死在你手裏。”
“滾吧,”席溫啞着嗓子,“大王子殿下的愛,我要不起。”
尤金微微低下頭,把裝着冷凍盒的輕輕放在床上,轉身出了門。席溫頭暈得厲害,從裏面抽了一支營養劑注**了肌肉裏面。很快尤金就回來了,手裏拿了一套正裝。
“王後回來了,”尤金道,似乎絲毫不在意席溫剛才說的話,“帶着聯合國的來使,有一個内部宴會。”
席溫舉着手铐,諷刺地看着他。尤金有點意味不明地說:“來的是你的那個老師,艾倫。”
席溫一愣,大腦沒有轉過來。很快,一股複雜的感情湧了上來。高興,驚訝,又有點抗拒,想看到艾倫,又不希望艾倫看到他現在的樣子,走神地坐在床上沉默了一會。
尤金道:“宴會還有二十分鍾。”
席溫還是站了起來,任由尤金替他換上衣服。宴會就在離尤金的住處不遠的地方,席溫一路沉默地坐在飛行器裏面,行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現在的模樣,又萌生了強烈的退意,但返回的話又怎麽都說不出口。沉默的功夫裏飛行器已經抵達了宴會,尤金緊緊地握着他的手,帶着他一起走到了宴會裏面。
宴會的确很小,來的人不超過二十個,都是一些熟面孔,氣氛也比較自在。他和尤金走進去的時候,一下子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們,目光各異。高大的哲羅姆這時候走過來打招呼,目光先是落在尤金左臉毫不掩飾的巴掌印上,再落在了席溫微腫的嘴唇和鎖骨上明顯的痕迹。尤金就這麽大喇喇地把這些暴露出來,根本就是一種示威。他啧了一聲,和席溫握了握手:“好久不見。”
席溫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地把傳到他手心裏的東西握了起來:“恩。”
尤金不想讓他和哲羅姆有過多的接觸,表面友好地寒暄了幾句,把席溫帶到了宴會的中間。還沒走幾步,宴會的大門又打開了,打扮得極其莊重的席甯前呼後擁的大步走了進來,站在她身邊的就是如同已經一個世紀未見的艾倫。像是有什麽神奇的感應一樣,兩人的目光瞬間在空間相遇。席溫呼吸一窒,心跳漏了幾拍。老師這一次沒有先移開眼,反而是他很快把目光挪開了。
席甯臉色不是很好,化了妝也掩蓋不住他神色中的倦意,隻是簡單地說了幾句,無外乎是一些歡迎聯合國來使、大家自便的話,隻在宴會裏呆了一分鍾不到就神色匆匆地朝着後院趕了過去。席溫心裏咯噔一聲,心道該不會是王出了什麽事情?
宴會上也有點人心惶惶,但該有的禮儀還是要有。哲羅姆代替席甯陪在了艾倫身邊,跟他低聲說着什麽。艾倫還是跟往常一樣淡淡的,隻聽着,一直沒說話,目光落在席溫身上,最後竟然直直地朝着席溫走了過來。
席溫被握在尤金手裏的手忍不住開始收緊,尤金微微偏過頭來,低頭在他耳邊道:“緊張了?”
席溫沒有說話,因爲艾倫已經走到他身前。他的大白虎噌地一聲蹿到了席溫的腳邊,化成了實體,親昵地蹭着他的腿,濕潤的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一下子成爲了全場的焦點。席溫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就聽見尤金道:“老師果然實力超群。”
“謝謝,”艾倫冷淡地說,“我想跟席溫借一步說話。”
尤金的手緊了緊,很快又大方地松開,笑道:“不要借太久哦。”
席溫跟着艾倫走到了宴會的角落裏,艾倫的目光一下子停在了他的嘴唇上,幽深的瞳孔輕輕一縮,突然伸手在他受傷的地方蜻蜓點水般碰了碰。席溫整個人都僵住了,蒼白的臉頰迅速開始泛紅,尴尬地把頭偏開,卻聽見艾倫輕聲問他:“疼麽?”
席溫一愣。
艾倫微微低着頭,沒有看他的臉,呼吸卻有些急促,半握成拳的手輕輕發抖,又道:“抱歉。”
席溫疲憊的心髒又開始狂跳,轉過頭來一動不動地望着老師,嘴唇動了幾次,複雜地說:“這不是老師的錯……”
艾倫搖了搖頭,張口想說什麽,頓了頓,又把話吞了回去,湊近了一點,又低又快地說:“今天晚上十點。”
尤金朝着他們的方向走了過來,艾倫深深地看了席溫一眼,手動了一下,似乎想再碰碰他,但最後還是蜷縮起手指,轉身朝着宴會的另一個方向離開了。席溫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髒劇烈地跳動,連尤金什麽時候走到他身邊都不知道,一直到尤金緊緊地摟住他的肩膀,臉色陰沉地問他:“他碰了你?”
席溫失魂落魄的把目光從艾倫的背影裏收回來,一顆心不知道丢在了哪裏,甚至主動握住了尤金的手,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尤金怔了一下,神色慢慢緩和下來:“好。”
艾倫的溫度還殘留在他的傷口上,席溫出了很久的神,第一次開始正視他對艾倫的感情。他很少有和人正常交往的經曆,也從來不知道正常的戀愛是什麽感覺,現在卻反反複複地想着艾倫跟他道歉時的臉,心跳加速,臉頰發熱,連頭發都開始蠢蠢欲動,腦子裏全是他跟艾倫半年時間内相處的點點滴滴。父母去世之後,他在這個世界上稱得上孑然一身,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除了扭曲的尤金以外從來沒有人在他受傷的時候幫助過他,也從來沒有人看到過他光鮮的皮相之内疲憊沉重的累累傷痕。艾倫與他這種單純的羁絆讓他欣喜無比又手足無措,甚至有些患得患失了起來。
艾倫爲什麽來到人馬星球來?純粹是因爲作爲老師的責任感,還是别的更多的什麽?
“你發燒了,”尤金的手貼在他的額頭,打斷了他的思緒,“好好躺一會,我去叫醫生過來。”
席溫兩頰绯紅,太陽**突突地疼,大腦反而越來越清明了起來。他從被子裏露出臉,被燒得帶水光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看着尤金,露出虛弱的模樣來,啞着嗓子低聲道:“你要去哪?”
尤金的目光開始變得柔軟,在他身邊坐下,摸了摸他頭發,道:“有個很急的會議,王的身體惡化了,我必須去。你好好睡一覺,讓醫生給你打一針,我就回來,恩?”
席溫壓住心中的反感,無力地從被子裏伸出了左手,铐在他手腕上的鐵條被弄得嘩啦嘩啦響,手腕處細嫩的皮膚已經被磨出了觸目的紅色痕迹。他微微偏過頭,半邊臉埋在枕頭裏,若有所失地說:“如果是十年前,我們剛剛認識的時候,你會這麽對我嗎?”
尤金的動作一頓,目光開始慢慢拉長。席溫知道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沉默了一會,壓着嗓子又叫了一聲“尤金”。尤金猛地回過神來,望着席溫的臉,慢慢俯下身來,在他的額頭親了一下,露出一個苦笑:“我總是拿你沒辦法。”
席溫把冷笑藏在了心裏,看着他打開了他的手铐,把臉重新埋到被子裏,重新閉上了眼睛。他感覺到尤金在他身邊坐了很久,然後輕手輕腳地起身離開了。
門扣上的瞬間,席溫睜開眼睛,确定他離開了之後從枕頭下面摸出今天哲羅姆在宴會上遞給他的東西。那是一支極小的試劑,上面貼着“j-90”的标簽,試劑口自帶小小的針管。席溫自然認識這種藥,隻要一滴就足以讓一個成年人徹底失去意識。
他轉動着酸痛的手腕,看了看牆上的時間,下午四點三十五分。
尤金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多,臉上帶着疲色,心情卻很好,進門就跟席溫道:“我們的婚禮提前了。”
席溫嘴角一動,在被子裏握緊了拳頭:“什麽時候。”
“後天,不用擔心,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尤金沖他笑了笑,過來摸他的額頭,又皺起眉,“還沒有退燒?”
說着,他去一邊給醫生打電話,席溫在他把号撥出去之前叫住了他,臉色糟糕地說:“我不想看醫生……好冷。”
尤金把手機放了下來,脫掉了外套,從櫃子裏面抽/出了醫藥箱,在席溫身邊坐下,替他量過體溫後,給他注射了一支消炎的藥。席溫本來就已經燒得有點模模糊糊了,強撐着保持自己的清醒,伸手拉住了尤金整理藥品的手。
尤金擡起頭,對上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我好冷……”席溫的手還有些發抖,又說了一次。
尤金的理智化成了粉末,輕輕回握住他,把醫藥箱胡亂地往地上一放,鑽進被子裏,把席溫整個人都環了起來。
席溫翻了個身,和尤金面對面,滾燙的額頭貼在他的鎖骨處,發了一會抖,漸漸平靜下來,伸手回抱住他。
尤金心口一震,下巴抵在他的頭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連後腰處輕微又短暫的疼痛都沒有察覺到,在這種虛幻的安心感裏面失去了意識。
席溫手腳發軟地從床上爬起來,幾個小時的高燒讓他差點直接栽在地上,狠狠拍了兩下臉後走到衣櫃前面,迅速開始翻能夠穿的衣服。裏面全部是尤金的衣服,禮服占了絕大部分,他煩躁地摔上衣櫃的門,一看牆壁上的表,已經十點過一分了,艾倫卻依然沒有動靜。他光着腳在房間裏站了幾秒,努力讓自己燒迷糊了的腦袋冷靜一點,心裏突然一動,沖到了窗戶邊,用力把窗簾拉開。
即使是深夜也巡邏個不停的侍衛竟然不見蹤影,花園裏面此刻異樣地沉默着,柔和的燈光照在開得如火如荼的玫瑰上。席溫的目光轉了一圈,像撞到了磁鐵一樣迅速落在了路燈邊。
艾倫孤身一人站在樓下,背着光,影子被拖得很長,微微擡着頭,目光和席溫隔空相撞,白虎興奮地在他身邊走來走去。席溫腦袋裏面嗡地一聲,一股強烈的情緒湧上來,讓他一時間愣在原地,足足五秒鍾沒有動靜。
背着光的艾倫似乎在笑,也可能是他的錯覺。他沖他點了點頭,席溫像打開了開關一樣伸手去推窗戶,常年上鎖的窗戶果然乖順地在他手下打開了,艾倫一直走到了窗戶底下,沖他張開了雙臂。
席溫身上還穿着尤金的過于寬松的睡袍,額頭滾燙,腦袋裏面所有的想法都已經變成了漿糊,頭發情不自禁地變成了淡粉色,隻有一顆心髒活躍地跳着,支撐他翻上窗戶跳了下去。
艾倫身上久違的草藥香瞬間把他淹沒,席溫暈乎乎地、搖晃晃地扶着艾倫柔軟的手站在地上,像做夢一樣往後退了一步,身上寬大的睡衣被吹了起來,頭發也被吹了起來,在溫柔的燈光下一動不動地望着艾倫專注的臉,低聲像自言自語一樣問:
“你要帶我走?”
艾倫走到他身前,單膝跪地,把他穩穩地背了起來。
“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