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光吃菜,喝點湯吧。”季業看着被清掃一空的餐桌,心裏稍微放松一點,指了指剛端上來的濃湯道。
“好啊!小和尚燒菜真不錯,湯也一定很好喝。不過,”魔教教主謹慎非常,連吃飯都戴着銀制的面具,要不是季業對那個人實在太過熟悉,再加上親耳聽到阿左的聲音,怕是都要以爲是自己的錯覺了。
一聽到‘但是’,季業的心就提了起來,轉頭看向白衣勝雪的青年。
那人的眸子裏笑意盈盈,等吊足了季業的胃口,才施施然開口道:“這個湯嘛,可以喝,但是要你喂!”
季業不自覺的松了口氣,但是想想又覺得太過難爲情。再看看蕭芒昂着下巴,彎着嘴角,一副你不喂我就不喝的嬌貴态度,無奈的歎了口氣,拿過一邊的青瓷碗勺,站起身一邊輕輕的避掉湯面上漂着的月季花瓣盛了幾勺湯,一邊道:“你這也太懶了,連盛碗湯都要我來。”
一邊将碗推到那人面前,一邊準備坐會原位。
“哎哎,這麽說可是你誤會我了。我可不是懶散,隻是想喝小和尚親手喂的湯。”蕭芒突然起身,将季業攬進懷裏,下巴抵着季業的眉頭,語氣認真的一塌糊塗。
“你松開!”季業的耳根子不由得泛紅,不管在心裏默念了多少次不要再被他誘惑,但是罂粟的毒是戒不掉的瘾,四目相對,總是不由自主的臉紅心跳。
“好好好,”蕭芒看着一臉羞的季業,低低笑了一聲,松開人,但是不規矩的手放在季業的大腿之上,面上一本正經,但心裏不知想着什麽。
“喝呀!”僵了半響,季業看着湯碗,熱氣已經漸漸消散了點,他不由得催促道。
“這麽着急,是不是給我下了毒呀?”蕭芒看了看濃郁非常的湯,半開玩笑的盯着季業。
季業的眼神有點躲閃,下意識的接話,“怎麽可能?”
“哈哈,真可愛。就算你沒有下毒,我怕是也種了你的毒了。愛是最深的毒,無藥可解。”蕭芒端起湯,将勺子遞到季業手邊上,“你喂呀!”
“我……”季業面紅耳赤,終于接過那湯匙,湯底濃郁,但盛上一勺又清澈見底,勺底映出他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氣,擡頭笑道:“來。”
蕭芒像是沒注意到他的停頓,含着笑意,張嘴含住湯匙,一邊握住季業的有些蒼白的發顫的指尖,教訓道:“你還是太不會撒謊了。”
季業感覺自己手裏銀制的湯匙足有萬斤之重,他一個不穩,湯匙掉進碗裏,和青瓷的碗邊相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唉,沒浪費了這湯,也怪不容易的。”蕭芒沒有管一邊突然面色煞白的季業,自顧自的拿起湯匙,一口将濃湯飲盡。
因爲喝得太急,湯水順着殷紅的嘴唇流了下來,順着修長白皙的脖頸慢慢滑落。
“你!”季業想欄,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重重坐會位子上,半響才讷讷開口,“你知道我要給你下毒?……”
“對啊,當你很愛很愛一個人的時候,你會知道他所有的心思,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你的眼睛,因爲啊,你的眼裏隻剩下一個人了。”蕭芒強壓□□内翻江倒海的氣血湧動,說出的話帶着點哀怨,但更多的傷心。
盡管早就做好了準備,但是阿業親手給自己熬了湯,明知是毒他也會喝。盡管多有隐瞞,但他對他從未說過一句謊話。
“那你爲何還要?……”季業看着蕭芒的嘴角慢慢的溢出鮮血,唐門的劇毒果然非同凡響,僅一朵月季花就能讓人身負重傷。這種毒,越是強大的人反噬越是厲害,而看蕭芒這副樣子怕是活不長了。
季業不知道爲什麽自己的心也很痛,明明下定決心和這個負心人決裂,可是他還是想問一句。
“當初爲什麽要招惹了我,又離開,我就那麽好騙嗎?三番五次的布局,你究竟想得到什麽?!”季業聽見遠處有唐門的暗聲響起,這是提醒他快要攻上魔教的信号。
“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蕭芒一邊笑着一邊吐血,他的笑容太過燦爛,以至于很容易讓人忽視他正在承受着多大的痛苦。
蕭芒已經疼得幾乎不能直着腰,五髒六腑像是火燎過一般的痛,但是系統說阿業每個世界隻要受到懲罰都會比這痛百倍千倍。
蕭芒無法想象,十八層地獄的曆練和刑罰之下還有什麽比這更痛苦?而那些他以爲的甜蜜而美好的回憶裏到底藏着季業多少的血與淚,而從今天開始,他要爲阿業分擔這份苦痛。
“阿業……”蕭芒突然一個重心不穩,就要倒下去,季業想上前幫忙,但是被蕭芒一把抓住手,沒拉到人,反而自己被拖倒下去。
他們直直的倒下去,幸好地下墊着軟和的毛毯。但是倒下去還是重重的一聲,像是砸在季業的心湖之上,激起一大片的浪花。
季業一陣手忙腳亂,但還是慢了一拍,他被人護在懷裏,頭撞在那人的胸口之上,季業擡頭,發現那人又忍不住吐了口血。
季業慌亂的伸出手,想給蕭芒擦一擦嘴邊的血,不想慌忙之下直接将蕭芒的面具揭了下來。還是那如玉般的容顔,隻是蒼白的讓季業心中揪痛。
他突然感覺眼前一片模糊,張嘴發現自己的聲音很是沙啞,嘴角有些鹹意,原來自己已經不知什麽時候流下淚來。
“你究竟是想要什麽呀!”
蕭芒顧不上自己嘴邊的血,想要去給季業擦眼淚,不管自己多麽強大,都沒辦法讓他不流淚嗎?明明說好要給他好一點的回憶,但是卻做不到。
“不要哭……”蕭芒安慰的摸了摸季業的腦袋,想笑,但是一笑肺部就痛得一個窒息,讓他幾乎說不出話來。他的眉頭狠狠的皺了起來,伸出手指了指季業的胸口,聲音斷斷續續的,十分勉強,“我要的,早就得到了。”
季業的淚水突然停住了,原來他要到一直是自己的愛嗎?爲什麽……
爲什麽明明深愛到願意爲自己去死卻要瞞着自己繞一個圈子,爲什麽那天晚上要不告而别,爲什麽要裝作一副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讓他誤會,甚至最後親手殺了他!
……
季業還有無數的問題想問,但是蕭芒并沒有給他機會。唐門的至毒發作時間很快,即使武功高強如蕭芒,也很快抵抗不住,歪頭倒向一邊。
季業心裏一空,腦海裏響起了系統的久違的機械聲,
季業讷讷的開口,不知是和系統還是和已經死去的蕭芒說,“我愛上他了嗎?爲什麽心口不痛了?”
系統的懲罰是隻要愛上就會痛,而這一次除了上一回重逢的時候痛過一次,之後他就沒有感覺到痛,他以爲自己已經完全放下了他。但是現在才知道,那個人從頭到尾都在心裏,不曾離開。
唐鵲兒帶人攻上山的時候卻發現整個魔教都人去山空,她找遍了整座山,才在最後的小屋子裏找到了季業。他穿着明黃色的袈裟,面色嚴正,雙手合十,閉着眼跪坐在地上,默默的念着一長串的聽不懂的經文。
他的上首放在一具屍體,白衣勝雪,面容蒼白,卻還像是并未死去的樣子,平靜的面容甚至帶着點安詳。
他戴着銀白色的面具,看不清楚是誰,但是唐鵲兒以女人的直覺看來,那個人是蕭芒。當初那個跟着阿業身邊的俊俏男人。那種天人之姿,見之不忘,自己也曾被那樣的風度翩翩迷住。
再看阿業,唐鵲兒皺起眉,攔住了一邊想要上前道聲恭喜的其他正派人士。她想,這對于阿業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更不會想聽别人的恭喜。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阿業,像是一個真正的和尚,無心無情,斬斷七情六欲,了卻凡塵俗事,好像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麽能打動他的心。
心裏突然有些害怕,但是這段暗戀中一直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與其罵阿業和蕭芒這一對太傻,一個和尚愛上了,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心,一個教主愛上了,不小心丢了自己的命。
隻是誰也說不清心和命到底哪個重要,有命的丢了心,魂不守舍,生不如死;有心的丢了命,碧落黃泉,再無法相見。
隻要中了愛之一字的毒,比上唐門最厲害的□□都可怕,因爲它無解,而且永遠兩敗俱傷。
江湖都傳言,魔教在十年前的一戰中死傷慘重,衆多教衆紛紛解散,而魔教教主更是被當時的武林盟主擊殺當場。
而武林盟主季業大師因爲犯了殺孽,心有悔意,立地成佛,在魔教雞鳴山的山頂建了一座寺——雞鳴寺。
每天日暮晨鍾,小小的雞鳴寺隻有一個灰布衫袈裟的和尚在佛像前默默的念經。
雞鳴山也從原本的陡峭山險被慢慢開一條小路來,山中林葉紛紛,而月季花的一片花叢卻四季盛開。
深秋時節,楓葉紅了一片,月季花更豔了。
唐鵲兒每年都會留這麽幾天到雞鳴寺小住,即使嫁爲人婦,有了一雙乖巧的兒女,唐鵲兒還是放不下那個小和尚。盡管季業大師有了和他輩分等同的年紀和閱曆,但在唐鵲兒心裏一直覺得季業還是當初那個饞嘴可愛的小和尚。
“季業大師好!”拿着糖葫蘆的小兒子歪着頭,看着季業,再看着身後笑得開心的娘親。
“嗯,葉兒乖。”季業摸了摸唐葉的小光頭,看着眉清目秀的小孩子總覺得像極了小時候的他,他看着很是親切。
“給,大師吃糖葫蘆。”小孩子舉着紅澄澄的糖葫蘆,看着很是誘人。
季業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了。
“你當真打算在這裏度過餘生嗎?”唐鵲兒和季業并肩越走越遠,楓葉将他們的身影掩住,而小男孩舔了舔手,娘親說隻要把糖葫蘆給大師,回家就給自己請一個糕點師傅,專門給自己做零食,怎麽想都覺得這筆買賣很劃算。
“久居山中也就不覺得什麽歲月光陰了。”季業看了看自己手裏的糖葫蘆很不适應,但還是回答了唐鵲兒的話。“再說,我還有什麽其他的去處呢。”
唐鵲兒下意識的想開口讓季業去自家,但是一想到自己已經梳起了婦人雲鬓,還有什麽立場開口呢,而季業接下來的一句話也讓唐鵲兒死了心。
“他在這裏呢,我想守着他。”季業看着漫山遍野的月季花,笑了笑。
“你這樣的和尚到底是放下了,還是沒放下呢?”唐鵲兒搖了搖頭,這麽多年她還是沒辦法說出口一句喜歡。不是因爲女兒家的羞澀,而她知道自己和阿業之間隔着重重的山海,無法翻越,所以與其說出來讓彼此尴尬,還不如就這樣遠遠地看着。
“我放下了,因爲他不在了。而放不下,因爲他一直在。”季業點了點自己的心,他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和尚,從前貪圖嘴上的口腹之欲,現在是心裏裝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