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鵲兒沖進門的時候看見季業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蜷縮着身子,捂着肚子,額角都是黃豆大小的汗珠,一滴一滴的往下流滿整個臉頰。
“阿業,阿業,你沒事兒吧!”唐鵲兒皺着眉跑到季業跟前,她蹲下身子,彎腰看着季業,他的臉上滿是痛苦。有一瞬間,唐鵲兒甚至感覺自己看到季業的眼角好像有一滴透明的液體和着額頭的汗水滑落。
季業感覺肚子很疼,心也很疼,下身也很疼,當身體好多地方都一起疼痛的時候,你竟然也就分不出來究竟是哪裏更疼了。
季業從沒有想過有一天當自己這麽無助的躺在冰涼的地面上,痛不欲生的時候,來救自己的居然會是唐鵲兒。一個那麽潑辣的小姑娘,一邊哭着一邊用盡全力将自己扶到她肩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弄到床上。
季業不知道怎麽開口回到唐鵲兒的問題。
他怎麽會這樣?受了什麽傷?爲什麽不能看?蕭芒去哪裏了?……
無數的問題也同樣困擾着季業,哪怕季業的前十六年生命裏都隻有那一座小小的寺廟,不知道肉是什麽滋味,酒是不是好喝,但是他也是知道**色戒于一個和尚,不,不僅是一個和尚,于一個男人來說,被另一個男人上了,那該是多大的恥辱。
他并不想去深思,但這些問題的答案根本不需要深思,好像一切的一切困惑都隻有一個答案。
蕭芒是早計劃好和他相遇的,甚至可能是早計劃好的陰謀,收留他,對他好,爲他出頭,跟他告白……這一切可能隻是假象,不過是有錢人無聊時候的消遣罷了。
大抵是因爲一個長得不錯的小和尚在一個恰當的時間遇見了,正好無所事事,就幹脆自導自演了這一出戲來,可能是閱盡千帆,采過無數嬌豔的花,也玩過不少俊俏的小倌,就是沒有嘗過和尚是什麽滋味……就像他好奇肉是什麽味道,酒是什麽味道一樣。
而自己從頭到尾不過是自作多情罷了,還曾經因爲那張臉心動過,臉紅過,現在想想都是自己傻啊。隻是明明是被人耍了,心裏還是不願意相信,難道被上過一次就真的愛上那個人了……
“我真的沒事兒了,隻是有些累。”季業再三保證,好說歹說才将話唠的唐大小姐勸住了。
“我給你找個大夫吧,我們唐門上下隻會使毒,也不會治病。”唐鵲兒想一出是一出,她焦急的走來走去,滿臉的内疚。
“好了,好了。我真的沒事兒,不用找大夫。你要是實在閑着沒事就給我找個小二,請人家幫忙燒點熱水,我想洗個澡。”季業笑着看看唐鵲兒,腹部還是有陣痛,下半身整個都不能動,但是在人家姑娘面前,他還是要強撐着。
“你到底是什麽病呀?你又不肯說,我這不着急嘛!”唐鵲兒一邊跺腳一邊說,但是聲音又不敢大。季業現如今的樣子實在太虛弱,一點也不像她認識的那個活力滿滿,或是毒舌,或是可愛的小和尚,讓她也不由的放低了語調。
“我就是以前沒吃過好的,一下子吃得多了,這不是撐着了嘛。你非要問,我都不好意思說……”季業沒法子隻能敷衍的找了個借口。
“真的?”唐鵲兒有些半信半疑,但是想起季業一直捂着肚子的樣子又有幾分相信了。
“當然是真的,我好歹也是個和尚,因爲嘴饞,偷偷吃了肉,還喝了酒,結果把自己吃到肚子疼,這麽丢臉的事情你非要逼我說,我也沒辦法啊……”季業雙手一攤,整個人裹在被子裏。他笃定了唐鵲兒好歹是個姑娘家,不會真的脫了他的衣服檢查。
“這倒也像是你能幹出來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唐鵲兒居然還被季業兩三句話逗笑了,也是很不容易。她噗嗤一聲,笑到一半又擡頭看看季業晶亮的眼睛,用手捂住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她怕是又想起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高台上那個小和尚,躲在蕭芒的背後,接過解藥,聞了聞,嗅了嗅,最後吃完了第一句居然是問還有吃的嗎?那時候貪吃的小和尚好像就一直留在她的記憶裏。
他不是自己想象中蕭芒那樣俊逸的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根本和自己想象中的愛人模樣相去甚遠,甚至隻是個有過一面之緣,吃過一頓飯的人而已。而他居然還是個和尚,隻是自己的心爲什麽就一個勁兒的挂在他的身上了呢。唐鵲兒也說不明白,大概是一時腦子發熱吧,就像在高台上看着季業受傷,她不自覺的喊出了那句話。
如果阿業成了武林盟主,大概就不會受傷了吧。
還是錯了,他居然能吃到吐,吃到折磨自己,這樣的吃貨,全世界也别無二家吧。
“算了,我出去給你找人燒水吧。”唐鵲兒笑夠了,嗔怪的看了一眼季業,轉身準備出門。
“哎哎,不忙。你出去可别說是我。”季業着急忙慌的喊住了唐鵲兒,擠眉弄眼的說道。“畢竟,我現在也是武林盟主了。”
“知道了!”唐鵲兒揮了揮手,來去如風,又變成了江湖兒女率真的樣子。
季業忍着疼,笑了笑。這時候有個人陪在他身邊真好。哪怕這個人,并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隻是總比一個人孤獨的躺在冰涼的地上無聲的哭好。
想起唐鵲兒,記憶裏好像都是個潑辣的姑娘,果然姑娘這種東西都是每天變一個樣,現在笑着笑着都知道捂着嘴了。季業想想都覺得好像,本以爲這姑娘該是那種仰頭大笑一輩子的那種,這樣讓他都覺得記憶裏的魔性的笑聲都是自己的錯覺了。
隻是他早就該想明白了,這山下的世界最難的不是化緣,不是沒飯吃,而是這裏無論人還是事都變得太快了。有時候,他甚至開始懷念,日複一日的掃那經年不變的山階,至少那個小小的寺廟裏沒有那麽多讓人眼花缭亂的變化。
隻要不變,心就不會被欺騙吧,将整個心都差點交付,結果換來的不過是一個大嘴巴子而已。季業現在想起季禮當時扇了李德兩個嘴巴,現在好像那些都是佛家的因果循環的印證,好像自己也被扇了兩個嘴巴。
隻是自己已經徹底髒了,再也回不去佛門的淨地了。
說起來都是報應吧,一個貪字罷了。自己種的因,這果子再怎麽苦也要咽下去。
季業将自己整個人都漫過水面,攬業樓果然底蘊豐厚,竟然還有這樣奢侈的水池,雖然金主不在了,但是好歹還有一個攬業樓啊。曾經不止一次的幻想過,攬業樓該不是說的是自己吧,畢竟自家的法号就是季業,這世界哪裏有這麽巧的事情。
現在想來一切的喜歡和愛意,都是沉浸在愛河裏被蒙住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因此才會陷入自欺欺人的荒誕之局,把自己繞進一個迷局裏出不來了。
水汽彌漫起來氤氲着整個人屋子,季業将自己整個人都埋進水裏。一開始水進到眼睛裏,好像很痛,但是這些水溫潤着他的身子,腿好像沒那麽疼了,肚子也好了不少。
隻是當這些身體上的疼痛漸漸被水溫養着好受了點的時候,更加顯得心裏絞痛非常。
季業感覺周圍的水像是孤獨和無助,将他整個人都包圍住,像是一座牢籠,困住了他;或者說是脖子上的一根麻繩,勒着他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感覺水從耳朵裏灌進去,整個人腦子嗡嗡作響,有那麽一瞬間,季業感覺自己好像要溺死過去了。
突然水面上一道白光閃過,放衣服的屏風突然倒了下來。
季業猛地擡起頭,大口大口的喘着氣,看着倒了一地的衣服,再看看無辜的屏風,皺着眉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阿業,怎麽了?出了什麽事嗎?”門被拍的砰砰作響,唐鵲兒的聲音隔着門傳來進來,帶着關切和焦急的聲音,讓人心頭一暖。
“哦,沒,沒什麽事。就是屏風倒了。”季業高聲回了一句,剛剛的悲戚和無助都被這一下子打碎了,那些心情好像也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那就好,你好好泡泡澡,據說泡澡可以活絡經脈,對身體好,我就在外頭,有什麽事你就喊我一聲啊!】唐鵲兒放下原本想要推門而入的手,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會因爲一個人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這麽在意了。自己當初給他下了毒,最後無藥可解的居然是自己,這就是佛家說的緣分吧……唐鵲兒笑了笑,轉過身,坐在浴房外的石桌邊托腮想着什麽。
“好。”季業哭笑不得,這個姑娘,果然江湖兒女都這麽豪放嗎?雖然他是一個和尚,雖然是個被人壓過的和尚,但是好歹也是個大男人,他在洗澡,真有什麽事喊她一個小姑娘能有是沒用啊……不過不管怎麽樣,還是很感激這時候有個人這麽關心自己。
季業的心靜下來之後,将半個身子露出水面,盯着水面上的倒影出神。爲什麽剛剛他好像看見了蕭芒……難道自己還是放不下嗎?不就是被人上了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反正現在就算回不去少林寺,離開了蕭芒,他也活得下去,好歹現在他也堂堂正正的武林盟主了!
季業撲騰了兩下水,拍了拍自己還在自作多情的腦瓜子,甩了甩頭上的水,問道。
系統已經裝死很久了,估計是怕季業怪他昨晚上怎麽讓人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上了他。
季業對于系統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尿性已經徹底絕望了,也不打算在追究了,十分大度的特赦了系統的死罪,
系統死裏逃生,蹦跶一下原地滿血複活,元氣滿滿的聲音在季業的腦海裏三百六十度立體音環繞。
季業翻了個白眼,整個人癱倒在池壁上,看來隻有讓自己工作起來,忙起來,才能忘掉那個人。剛剛是自己的幻覺吧……
系統很委屈,他家宿主又被睡了,看來小受的命局是改不了了,害的他和忠犬那家夥打賭又輸了好多能量!偏偏這是還不能跟宿主訴苦,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也苦啊……
屋檐上趴着的蕭芒,輕輕的扒開一片瓦,從小小的縫隙裏偷窺着,隻不過一夜不見,阿業怎麽好像瘦了。天知道他在門口聽見阿業無助的喊着自己的名字的時候,他的心簡直就在滴血。隻是該死的系統說現在不能見他,如果現在見了他,那他以後就看不着阿業了。
他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怕的就隻有再也看不見阿業。隻能躲起來,看着唐鵲兒忙前忙後的照顧阿業,看着阿業勉強的笑着,剛剛看着阿業将頭埋進水裏,那麽長時間,幾乎已經快到窒息而亡的時間了,他的心裏實在緊張,才不得已用暗勁兒打倒了屏風,驚醒了阿業。
季業說不傷感就一點不傷心了,聽說忘掉上一段戀情的最好辦法就是盡快開始下一段戀情,也許魔教教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位高權重,比這個什麽攬業樓的老闆好多了。
一起跟着蕭芒這麽久,連他的家事還一點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麽背景,爲什麽這麽年輕就坐擁一所連鎖的大酒店?爲什麽能一個人獨自對抗季禮也能完全不落下風?他長在怎樣一個家庭,家裏有幾口人?……這些季業都不知道,好像一開始隻是将蕭芒當作一個糧票,後來不知不覺,這個糧票就嵌入自己的生命,等到現在要拔出來,血淋淋的,隻剩下一大片的空白。
一想到這些事,季業就覺得自己真是傻,活該被人騙!
狠狠的唾棄了自己一番之後,季業振作起精神,開始和系統談條件。
系統開始一本正經的介紹。
季業聽着就不樂意了,直接打斷系統的話,
系統也無力和季業解釋,爲什麽男女主角都會喜歡上他了,估計就算說了他也不會相信,現在最重要的是讓這個傻到不行宿主慢慢的去到應該的軌道上去。
系統放棄和智障的宿主繼續說話的希望,果然被騙過感情的男人真是可怕。不過最近他還是躲着點吧,要是被宿主知道,自己不是自作多情而是腦補過多的話,估計真的會殺了自己。
季業喃喃自語了一下,這個名字很熟悉,好像以前聽過似的,但是他人生的前十六年都被關在少林寺裏,要是真的聽說過,可能隻有前世的記憶了,隻是那些過去經曆的世界不是都被系統清除了嗎?奇怪。
季業還想再問兩句,系統的頭像已經灰了,這一次怕是真的下線了。
确定了下一個目标的季業心情又變好了,他在水裏遊了兩個來回,用搓澡的布狠狠的将自己身上那個大大小小的,刺眼的吻痕一個一個的擦掉。
他擦得很仔細,好像要把自己身上關于那個人的一切都剔除掉,但是不再是悲觀的,心有哀戚的。甚至開始哼着點小曲。直到一池子熱水都變得冰涼,他才起身,将明黃色的袈裟整齊的穿戴上,常舒一口去,走了出去。
攬業樓的賬房夥計告訴季業說,主子走得時候說,将整個攬業樓都送給了季業,說是禮物。
賬房夥計可能聽不懂禮物的意思,季業冷笑一聲,也不拒絕。想不到這古人也挺懂時髦的,還是說從古自今的有錢人都無師自通的知道打發一個情人的好方法就是給點錢。而且看這分手禮物的手筆,自己找的這個金主确實也大方,這麽大的酒店說給就給了,果然自己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季業感覺自己好像把以前攢的那些惡毒的話都用光了,原本對着蕭芒,他的毒舌都像是被克制住了,現在想來怕是那時候就被不知不覺之中籠絡了心。那時候蕭芒嘴上溫柔的笑着,怕是心裏也在笑着吧。這山上沒見過世面的小和尚,就是好騙,隻要對他好一點,給他點肉吃,就從了。
而且最讓季業感到痛心的是他居然隻吃了一頓肉就被人吃了,這也太不劃算了吧!……想想就覺得生氣。
季業越來越發現自己好像也變了,開始越發的想用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别人。他開始習慣身居高位的感覺,武林盟主沒有他想象中的日理萬機,反而他新官上任三把火,各方勢力都送來賀禮。而且聽說季業這個新盟主愛好吃食,不少人都借着送家鄉特産的名頭來拜見他。
而這些人當中有曾經結下梁子的武當,有八面玲珑的銀雁堡,還有對他很是青睐的峨眉,唐門更是不用說了,唐鵲兒幹脆就成了他的小尾巴,每天他去哪兒都跟着,打着他的武林盟主有自己出了一半力在的名頭,季業也不趕她走,反正他也漸漸習慣了這個神經有些大條的姑娘,每天對着也挺可愛的。
隻是這些絡繹不絕的送禮的人當中唯獨沒有一個和尚,少林寺好像真的與世隔絕了,他們甚至忘了他們還有個季字輩的和尚當了這一屆的武林盟主。
再說人家好歹也是這個世界的女主,沒了男主角的湯姆蘇光環加持,好歹還有女主瑪麗蘇的光環護體,季業想想也覺得好笑。好像時間一長,真的可以忘掉一些事情,隻是也現在不喜歡吃肉,更不想要喝酒,要是虛度老頭兒知道了,怕是要高興的念叨幾句佛祖保佑了。
季業也知道自己曾經有多麽喜歡吃肉,隻是經曆過貪欲的苦果才知道戒律不隻是說着玩玩的,可能再經曆幾次這樣的事,他都能立地成佛了,到時候回了少林寺,請方丈大師親自點了戒疤,也混個住持當當,好像也不錯啊。
季業沒事兒的時候就喜歡想些這些有的沒的,隻有這時候他才能欺騙自己,也許有一天他還能穿着明黃色的袈裟回到少林寺裏,當不成主持方丈,做不了膳食房的掌勺師傅也沒關系,大不了讓他永遠隻當一個灑掃的和尚也可以。他在外面曆練的夠了,想回家了。可是家,卻再也回不去了。
季業發布了上任的第一條命令,組織起各大派的精英前往雞鳴山查看魔教的近況,這條命令一下,一呼百應。季業也更加忙碌起來,而那個人的名字随着時間的變換,冬去春來,好像成了季業心裏碰不得的一塊傷疤,哪怕身上的吻痕在熱水裏都被擦幹淨了,但是那塊疤還一直在,不撕開就一直在,但是季業這塊疤好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