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淪陷,國民黨政府退守重慶,日軍的氣焰一時無法遏制。整個南京經曆了長達六周,大規模的毒殺,搶掠等暴行在這座昔日繁華的古城裏上演,這裏長眠下近三十萬的無辜百姓。
而這些遠在重慶的季業并不知道,他被關在這個小黑屋裏已經一個月了。
每天那個人都會來,大多時候是安靜的坐在床邊,也有些時候會和他溫存片刻,季業還是被扣在床邊,隻是鐵鏈變成了絲巾,那個人好像很怕傷害他,小心翼翼的做足了前戲,每一次動作輕柔的季業幾乎恨不起來。
直到一個月後,季業聽到那群人逃竄的聲音,接着幾聲槍響,季銘沖了進來,他沖進房間将他‘解救’出來。
這些訓練有素的軍人自導自演了一場戲,隻是爲了讓季業相信,那個上了他的人不是季銘。隻是,他怎麽可能認錯,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人啊。
季業也配合着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跟着季銘回了家。
季銘忐忑的看着季業,他整個人裹在大衣裏,瘦了一圈。他微眯着眼,像是很反感陽光,縮在座椅上,不發一言。要不是實在擔心他的身體狀況,才自導自演了這一場戲,他更希望可以把他藏在那個小屋子裏一生收藏。
隻是,季銘想起救下季業的時候,他面色平靜,就像這一個月來,他好像除了最開始的震驚之外,之後都一直很平靜,平靜的讓人有些害怕。
“阿業?沒事吧?那些人沒有把你怎麽樣吧?”季銘皺着眉頭,一邊看着路,一邊試探的問。
“沒什麽,哥,你放心吧。”季業彎了彎嘴角,勉強笑了笑。
“現在是什麽外面是什麽情況?”季業皺着眉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在哪裏?南京城怎麽樣了?”
“這些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你隻要知道咱們現在很安全就行了。”季銘拐了個彎,小洋樓已經近在眼前,“你給我好好養養身體,看看自己瘦成什麽樣了。”
“知道了。”季業斂下眉目,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左手手臂上那些細微的針眼因爲瘦弱的身體,顯得像是青一塊紫一塊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找辦法和組織取得聯絡。也許完成任務才是最應該做的事情,在這麽一個戰火飄揚的時代,枭雄多于英雄,他已經不奢望可以和大哥一起安然無恙的度過一生,那麽至少,他走之前,要安排好一切的事宜。
“二姐呢?她跟我們一起逃出來了嗎?”快進家門的時候季業突然問了一句。
剛下車,就看見季鈴兒跑了過來,一個多月沒見,曾經圓嘟嘟可愛的小女孩,整個臉都瘦了一圈,下巴上的嬰兒肥少了很多,五官變得更加立體,看上去更好看了,隻是那雙眼睛裏染上了愁容。
季業心裏一慌,接住季鈴兒撲過來的小身子,将孩子抱了起來,“鈴兒,慢點跑,怎麽了這是?”
“小舅舅……”季鈴兒看見季業,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抽泣的趴在季業的肩上,“媽媽,媽媽生病了!”
季業心裏一緊,原來這一回不是騙他的,二姐還是沒能躲過遺傳病!季業一邊摸着小外甥女的,一邊往裏走去,安慰道:“鈴兒放心,小舅舅很厲害的,可以救媽媽。咱們堅強一點,不哭了,一起去找媽媽好不好?”
小女孩異常的乖,趴在季業的懷裏,她覺得小舅舅好像比上一回見瘦了很多,隻是這并不多高大的身軀給了她無限的溫暖與安全感。
家裏設置了一個專門的房間做病房,一整套的設備都很齊全,想必花了大功夫。季業走近二姐的身邊,那個原先笑着打趣他的二姐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機,氣息微弱。
季業覺得眼睛有些酸澀,但是摸了摸眼角,幹幹的。原來,他已經沒有淚可流了嗎?
“鈴兒乖,小舅舅給媽媽檢查身體,你在旁邊站着乖乖的不要說話好不好?”季業叮囑了一句,曾經很調皮,說一句話能把人噎很遠的小家夥頓時認真的點了點頭,站在旁邊,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季業,像是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季業身上了,她好像莫名的相信這個小舅舅可以救媽媽。
季業熟練的探了探脈搏,季娟的病還沒有到無可救藥的程度,雖然現在的中國醫療看來是沒救了,但是季業摸了摸自己左手臂上的針孔,他還是有機會的!伸手翻了翻季娟的眼皮,湊近了聽了聽她的心跳。查看了一眼她正在輸的藥液,不出所料,果然是最普通的葡萄糖。
他走到房間的書桌旁,仔仔細細的列了一張單子,那上面都是些珍貴的藥品,季業打算靠自己的記憶裏那些配置的藥來賭一把,賭注就是他自己。
研究所的配方隻是一種可能,僅僅一年,季業并不能完成根治這種疾病,隻是說找到了一種可能,很多的臨床試驗可以将早期發病的病人遏制住,但是需要治好二姐,這樣還遠遠不夠。他唯一的優勢就是他掌握了前人研究的很多資料,還有自己這隻白鼠可以先試驗,再應用。隻是這件事必須瞞着所有人,主要是大哥。
季鈴兒将藥單交給季銘,季銘不疑有他,直接安排人去搜羅藥品。
季業也借口出門找藥,和重慶方面的地下□□接了頭,得知南京的慘況,季業對國民黨的好感度更是大打折扣。他同意作爲内應打入國民黨内部竊取情報,同時爲組織提供必要的情報和藥品支援。
季銘看着季業忙裏忙外的,爲了季娟的病傷透了腦筋,非但沒有補充點營養,反而更瘦了。每天看着季業昏地黑地的研究他都心疼的厲害。隻是他也知道這種時候最不能阻止,季業本就對自己任性出國沒能見到雙親最後一面而自責内疚,現在他學成歸來,終于可以幫到點忙,要是讓他停下來,估計他整個人都跨了。
這麽想着,季銘也隻能盡可能的幫忙,不敢多插嘴。隻是每天還是關照傭人給季業熬些雞湯補補身子,就算知道他多半是不會喝的,季銘還是執意這麽做。
季業的努力也不是全沒有效果,至少季娟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經能說些話,基本的流食也能進些,沒有了剛開始那會兒隻有進的氣沒有出的氣的駭人樣子。這些變化看在眼裏,季業也很是高興,即使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已經基本快找不到地方打針也絲毫不在意。
公元1937年10月30日國民政府遷都重慶,1937年12月13日南京淪陷,之後相繼傳來的多半是哪裏又淪陷了的壞消息,即使天氣漸漸暖和,可是人心卻變得更加的冰涼。好像整個中國就被埋在那個冬天裏出不來了一樣。
在季業看來,也不盡然,他利用季銘的關系網,搜集了很多醫藥品,自己制作之後,大量的輸送到戰場。因爲他的配方奇特,一開始季銘并沒有察覺,等到民國黨察覺到**者擁有大量的傷藥,并且開始招兵買馬,力量日漸強大起來的時候,國民黨高層慌了,他們大肆搜捕藥販,檢查各大藥房的藥品買賣情況,季銘一下子被盯上了。
幾乎不要怎麽調查,答案就呼之欲出,季業的後續工作做得并不太好,畢竟他隻有一個人,留下不少馬腳。
季銘也不是全不知道,隻是季業想,他也不在乎那麽多。隻是他們都沒有料到,國民黨高層居然會設下鴻門宴,引季銘赴宴,接着用人将季銘拖住,私下裏派兵包圍了季銘家,強制将季業帶走。
他們也都知道季銘手裏掌握的軍事力量足以瓜分三分之一的國民黨黨羽,不好輕易得罪,但是季業的行爲實在犯了他們的逆鱗,醫藥在這種時候相當于兵力,如果**者強大起來,他們的地位不保,利益也将受損,說到底,這群資本主義者害怕□□多于日軍。畢竟日軍即使打到城下,隻要拿出足夠的錢他們也能換了一襲安生之地。或者說是中國自古以來攘外必先安内的傳統束縛了他們。
因此高層商議之後,就想了這麽一出。既不得罪季銘,又可以除去季業這個嚴重的眼中釘肉中刺。
他們打定主意,将季業帶回地牢關押起來,能審問出多少就多少,也不強求。要是能因此一鍋端了重慶的地下黨組織更好,要是不能也沒事兒,沒了季業提供的藥材,**者的力量會被大大削弱,也算了卻一樁心事。至于季銘那裏,隻要一句話封死,問起就一概說不知道,想必季銘也不會跟他們撕破臉皮。
畢竟大家還在一條船上,他季銘要是想活,一個人就算獨立出去也撐不了多久,說到底,他們都是利益共同體。大不了事情辦得利索些,在季銘找到之前将季業殺了,死無對證,到時候随便推一個替罪羊出來,季銘就算再氣也拿他們沒辦法。大不了給些好處,息事甯人罷了。
隻是這些資本主義高層他們算計好利益如何劃分,權力怎麽切割,卻獨獨沒有算到在季銘心裏,季業的分量遠不止這些。季業于他來說是所有,而失去季業等于逼他發瘋。
鹿長官的名聲在整個軍界也是響當當的,但是大多隻是聽說他在東北撤退的戰役中如何英勇,大多數人還是不怎麽相信一個文職參謀官轉成武将到底有多厲害,多半見面時恭維兩句,心底真正想到還是鹿銘不過瞎貓碰上死耗子之類的。
鴻門宴設得很大,季銘赴宴的時候也安排了人保護,但是沒想到高層的态度這麽堅決,等他脫身的時候季業已經被帶走了。
季銘得到消息幾乎快發瘋了,這種無數次失去,無數次尋覓的過程讓他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極度危險的情況下。他飚着車要回到宴會現場,就在衆人一團和氣的和他問好的時候,他突然掏出槍,朝大廳中央的吊燈上放了一下。
子彈飛速的劃過,槍聲在整個典雅安靜裏炸開,穿着晚禮服的女士們都捂着耳朵尖叫着四散開來,那些高層面面相觑,一些警衛員想要動手,卻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季銘的人已經控制了整個局面。黑黢黢的槍口對準着在場的每一位高官,目光冷然,好像隻要季銘一聲令下,子彈就會毫不留情的身寸出去。
策劃這一起事件的主導高官站了出來,他見過不少大場面,花白的頭發表明他資曆之深,在國民黨内部也算是元老一級的人物。他走出來,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尴尬,“鹿長官,您這是什麽意思?”
季銘當然知道他們打得什麽主意,現在耽誤一秒鍾,他很有可能就見不到阿業了,一想起這個,他頓時心急火燎,壓下心底的滾滾波濤,他也不饒彎子,直接道:“你把我的人抓到哪裏了?”
“鹿長官這話從何說起啊,咱們可一直都在一起吃飯,哪裏有空去抓人,再說……”那老頭将準備好的一套說詞背出來,隻是看着季銘的眼睛,背後不由得汗毛倒立,那是一雙殺人的眼神!
沒等他說完官話,季銘又是一槍,這一槍正中大廳中央的水晶吊燈,原先被打得有些搖搖晃晃的燈,徹底松動開來,苦苦支撐了兩秒,終于砰得一聲掉落。水晶的吊燈一下子碎裂開來,玻璃碎片到處亂飛,那些原本還勉強支撐着笑容的高官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果然,得罪誰,也不能得罪這個瘋子!
不少人已經暗暗恨起那位提議抓捕季業的領頭元老。
“說!我的人在哪兒!”季銘這一次沒有再花裏胡哨的,直接将槍口對準了那位走出來當出頭鳥的元老。
那位口舌圓滑,最是會說話的元老看着季銘的眼睛,再看看那黑黢黢的槍口,平白咽了一口唾沫,他的嘴唇有些哆嗦,人越老,果然是越怕死的。他的額頭漸漸有冷汗冒了上來。
“鹿長官,有話好好說,您這樣我可什麽都不知道。”那名元老還打算垂死掙紮一下,他還是在賭季銘沒那麽大膽子在這麽多人面前公然殺了他,等于直接和整個國民黨鬧掰了,就爲了一個男寵?!
季銘卻不打算再等了,即使知道這樣子的後果,但是他實在沒辦法去想,他耽誤的每一秒裏阿業究竟在承受些什麽,他的身體那麽糟糕,根本熬不住任何的刑罰。想到這裏,季銘眼裏燃起怒氣,漸漸聚起殺意,該死!
“看來你是不會說了,那麽我想不會在場的人都不知道吧……”季銘欲言又止,他幾乎沒有猶豫的直接扣動扳機。
近距離射殺,季銘從未失手,子彈穿過那名元老級高官的眉心,他連最後求饒的話都沒來及說,就直愣愣的倒了下去,隻留下眉心一點紅,和臉上至死不敢相信的表情。那名元老的勤務兵很快也被季銘的手下鎮壓。這一聲槍讓一衆還打算垂死掙紮抵抗一下的其他高官的心理防線頓時潰敗。
“還有誰活夠了?!”季銘的眼睛發紅,聲音也開始變得有些沙啞,那聲音更像是從九天之外傳來的催命聲,吓得一些從未見過血的文官一下子腿軟了。
有位膽子大的官員站出來,指着季銘大聲罵道,“你個叛徒,背叛黨國,你最好……”他的聲音雖然高,但是都是虛的,顯然他也被季銘不要命的瘋子行徑吓得不清。
但是他的話沒說完就戛然而止,季銘看都沒看,直接循着聲源又是一槍,這一槍子彈直接從喉嚨口灌進去,從後腦殼出來,又是一具屍體。這下子大廳裏的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了,生怕季銘發起瘋來下一個就是自己。
終于有人在重壓之下撐不住了,顫顫巍巍的扶着桌子道,“人被帶到了水牢……”
季銘一刻也不耽誤,直接轉頭就走,那些黑夜裏的士兵也跟着他們的瘋子長官來無影去無蹤。
季銘加足馬力,一直開到水牢門口。這所謂的水牢,關的大多都是抓捕的□□分子,由最心狠手辣的人來審訊,一天至少會死三五個人。
**者大多是硬骨頭,難咬得很,想從他們的嘴裏撬出些什麽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這個水牢設立的目的,施虐爲主,審訊爲次,據說裏面還有不少滿清十大酷刑保留下來。這個水牢有多可怕,沒有人知道,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進到水牢裏的人幾乎是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季銘趕到水牢的時候,季業已經被挂到審訊架上,打了幾鞭子,滿身的血痕,他的黑發垂下來,手腳都被拴着,看不清表情。季銘幾乎瞬間紅了眼,也不管其他,直接将審訊的幾個人直接打死。
季銘将季業小心的從架子上放了下來,他甚至不敢去多觸碰季業的身子,那上面滿是斑駁的血痕,他将人摟在懷裏,顫抖着手探了探鼻息,确定人還有氣,一顆心才算放回肚子裏。隻是看着滿身傷痕的季業,他還是心疼,懊惱,憤怒……無數複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快要把他整個人都撕碎了。
“阿業。”他啞着聲音輕輕的喚着季業的名字。
季業勉強睜開眼,回了一聲哥。季銘突然淚如雨下。幸好這一次,我沒有錯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