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小舅舅,不要搶我的紅燒肉!”小女孩叫鈴兒,季鈴兒。她是季業如假包換的小外甥女,今年剛三歲半,可愛的不行,當然也很讨人厭,這孩子說話簡直了!
季業尴尬的放下筷子,天知道這才是他伸到紅燒肉裏的第三筷子!再說,他辛辛苦苦燒了一桌子的菜,居然還跟他計較幾塊紅燒肉?!
“都是女兒像舅,鈴兒還真是跟阿業小時候一模一樣呢。”一邊的季娟笑着夾了一塊肉給季業,惹得一邊的季鈴兒直說媽媽偏心。
“鈴兒乖,喝點湯啊。”季銘給季鈴兒盛了一碗湯,很快轉移了孩子的注意。
“還是大舅舅好,要是像也是和大舅舅像!”季鈴兒嘟着嘴,咕嘟嘟的喝完了大半碗冬瓜排骨湯。
“傻孩子,大舅不是你親大舅,小舅才是。”季銘摸了摸季鈴兒的頭,一邊說着一邊看向一邊埋頭專注數米的季業。
“哦!我想起來,鍋裏還炖着母雞呢,我去看看!”季業突然站起來,椅子被拖着在地闆上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有些慌張的掩飾着說了一句,就往廚房奪路而去。
季娟撸撸嘴,一副‘我盡力了,看你自己’的表情看着季銘,一邊的季鈴兒眨着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自家老媽和大舅,一副求知欲爆棚的樣子。
季銘點了點頭,起身也往廚房跟去。
每逢過年的時候,也是季家大宅最熱鬧的時候,或者說,隻要家裏多了季業一個,就靜不下來。東北的雪下得尤其的大,清早推開窗就能看見厚厚的一層白色給房子穿上了冬裝。
季業習慣哈一口氣,看着霧氣在窗子上留下一大片的白色,然後随手畫些東西。窗子上爬上薄薄的一層冰花,在彩色的窗玻璃上顯得很有幾分藝術的美感。
季業很少下廚,除了大哥爲數不多的回家的時候。大哥的官位越升越高,時長見不到人,雖然每次回來都會給季業帶很多禮物,但是季業更喜歡小時候大哥陪在他身邊的時候,所以大哥回來的時候他也尤其的乖。
年三十的晚飯需要從清早就開始準備,季業就常常跟着自家的二姐一起下廚,隻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他當主廚,一頓團圓飯每次都能變着花樣的來,那時候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着餃子或是自己親手燒的菜,就連大哥也會調侃自己一句,以後成親了媳婦肯定又口福了。季業默默在心裏反駁過,我隻想給你一個人做飯啊!
季業盯着冒起的鍋出神,霧氣慢悠悠的從鍋沿繞着圈兒的溜進半封閉的廚房,不一會兒就變成了火災現場的既視感,讓剛跟進來的季銘忍不住咳了兩下。
季業整個人一下子從回憶裏清醒過來,他整個人一下子似乎跳了起來,然後手忙腳亂的想要将面前的雞湯端起來,一個不小心冒出來的熱氣滋溜一聲一下子将季業白皙的手指燙出一大塊紅斑。
季業“哎呀”一聲,端起的雞湯灑出了不少,他往後一退将手快速的縮回來。沒成想自己一下子跳的幅度大了點,後背正抵到一個寬闊溫暖的胸膛,腳不小心好像踩到了什麽。
季銘一把抓住季業還在上下甩動的手,那手的虎口處被燙出一個紅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要漲起泡來。季銘眼疾手快,摟住季業的細腰,直接将還還在蒙圈狀态的人一下子帶到了水池邊,将水龍頭快速的擰開,強拉着季業的手往水下伸去。
季業幾乎是半暈眩狀态就被人抱到了水池邊,雖然這沒有幾步路,但是抱着騰空的感覺也太玄幻了吧?他好歹也是個大男人,百十來斤的體重擺在那裏,很難想象這個現在圈着自己整個人的身子的人究竟有多有力……
季業被大哥近乎是壓着,半個身子被人強制的按着,手指被燙傷的地方被水沖的已經不感覺到多燙了,倒是他的臉不受控制的燒紅起來。他用力縮了縮手,想擺脫這個尴尬的姿勢。
但是動了動,卻沒有半點改變,季銘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不要亂動,燙傷要第一時間處理。”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萦繞周身,吓得季業真的不敢動了,老老實實被人懷抱着細心的沖洗着傷口。
隻是洗個傷口而已,至于語氣這麽嚴肅,姿勢這麽暧昧嗎?季業偷偷瞄了一眼皺着眉的季銘,緊鎖的鋒眉間透着濃濃的擔心,讓季業恍惚又回到自己小時候。
青蔥的少年拉着粉嫩的孩童,對着他的手吹起,一般摟着他,說着,“呼呼就不疼了,呼呼啊。”
那時候自己很是淘氣,第一次學畫畫的時候,拿紅顔料在手上畫了一個惟妙惟肖的傷口,近乎以假亂真。而大哥幾乎是下意識的緊張的拽着自己,哪怕後來自己不好意思的承認隻是用顔料畫得,大哥也絲毫沒有責怪,隻是說以後不要拿自己随便開玩笑了。
“可以,可以了。”沖了足足有十來分鍾,季業都覺得自己的手被凍僵了,要不是手腕上一直有一隻溫熱的掌心拽着,季業幾乎以爲自己在做夢了。
季銘拿過一邊的布将季業的手細細的包起來,“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不要拿自己随便開玩笑,知道了嗎?”
“嗯嗯。”季業乖乖的低頭,聽大哥的碎碎念,很少有人知道,季銘在外頭冷着一張臉,回到家數落起自己來卻是一刻也不停。隻是季業突然想起那個深夜,床頭溫柔的燈光,和大哥脫口而出的傷人的話,“你,還是我大哥嗎?”
“阿業想要我這個大哥嗎?”季銘頓了頓,接着苦澀的開口。
季業幾乎沒有猶豫,“當然!不管你是姓季還是姓鹿,都是我大哥!”
季銘心裏一震,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将季業燙傷的手包紮好,轉身一邊将熬得快幹的雞湯端了出來,一邊裝作歡樂的聲音,回答道,“那好,我永遠是阿業的大哥!”
“哎呀,你個傻孩子,這是怎麽了?”遠遠地聽了不少牆角的季娟忍不住走了進來,她上前拍了拍季業的頭,不知道是責怪他太傻居然端個湯都能把自己燙了,還是責怪這個傻孩子看不懂季銘的心呢。一面也很是可憐季銘,他這樣的什麽時候才能告白成功啊!愁啊!
自家這一對,一個藏着掖着不敢表白,一個傻不愣登不懂情調,唉!
一頓後來還是吃得和和美美的,至少在季業的眼裏,總算是關系緩和了不少。
讓季業高興的不止是和大哥的關系緩和了,不用刻意逃避,每天陷入害怕失去大哥的怪圈裏;還有一件事讓季業很是驚喜,二姐季娟不但和孫都督離了婚,勇敢的帶着女兒淨身出戶,更是成了一個女作家。這可是他沒有料到的事。
當然再經曆了家裏人接二連三的離世的噩耗之後,二姐如今找到了自己的歸宿,甚至能變得這麽開朗樂觀,也是讓季業很是喜聞樂見的事。當然如果二姐不那麽熱情的拖着他三天一吃飯,五天一小住的話,他估計會更喜歡現在的二姐。
最讓他好奇的不是二姐是怎麽養出鈴兒這麽機靈可愛的女孩的,而是二姐真的可以靠寫字來養活一家子嗎?特别是小丫頭頓頓不離肉的情況下,這讓季業幾次三番想變着花樣給二姐送錢,但都被擋了回來。季業就不由的好奇,二姐到底寫的是什麽?
但是二姐對于稿子的問題守口如瓶,每次問起都會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遍,然後意味深長的道,“也沒什麽,就随便寫寫。”
季業的日子過得越來越順遂,如果不是報紙上每天刊登着關東軍進發的消息,身處南京城的他們根本不會覺得外面還在打仗。南京好像自成一地,将外面的炮火和戰亂都隔絕在外,這裏的人每天最擔心的不過是中午吃些什麽而已。
而身處軍區醫院的季業就沒有那麽輕松了,前線不時有傷員送到醫院,他因爲‘能者多勞’不知不覺就成了醫院領導層的的存在,忙忙碌碌一個多月,終于前方的戰事稍微歇了一陣子,醫院也趕着新潮辦了個聖誕晚會,地點選在了南京市裏最大的一家歌舞廳。
季業幾乎被逼迫的不得已的跟着一大幫脫下白大褂就特别猥瑣的老爺們一起來到這家‘金碧輝煌’的歌舞廳。
一衆平日嚴肅的不行的醫生們脫下了白大褂,說着葷段子,把季業這個小處男說得面紅耳赤的。放射科的徐大夫平日跟他走得比較近,看他那樣就拿他打趣,“瞧瞧咱們醫院的青年才俊看樣子還是純純的呢,今晚上跟着哥哥讓你看看眼。”
季業苦笑一聲,自己雖然年輕的時候浪迹花叢,但是也是萬花從中過,片葉不留身的那種,要說到實戰,卻是沒什麽經驗,再說自己喜歡的又不是這種,也沒打算嘗試。自己想要的得不到,這些不想要的即使上趕着,他也沒興趣。
一進門才知道,這不但是醫院下屬的一些聯歡會,整個南京軍政界的高層都悉數到場,季業第一眼就看見了人群中端着一杯紅酒的季銘。有些人好像天生會發光,站在人群中會不自覺的吸引他人的目光,季銘如是,季業不知道,自己也如是。
套着黑色呢絨長外套的季業一進門就被不少人注意到了,夾在一群中老年地中海中間俊俏的小夥子顯然更讓人注意。
季銘裝作不經意的側過身,透過燈光折射在紅酒杯裏的影子默默的注視着季業,他輕晃着酒杯,好像季業整個人都在他手心裏一樣。嘴角噙着一抹笑,注意着季業的一舉一動。
雖然離歌舞廳有些年頭了,但是季業這種人顯然對于這種社交禮儀還是極爲熟悉的,他接過侍者的紅酒,也不喝,就端着杯子,信步随意的走着,姿态衿貴高雅,骨子裏貴族氣質讓不少想看他笑話的人都尤爲震驚。
他在人群中遊離,恰到好處的引起衆人的視線,卻不會碰到任何人。沖着見過的人舉一舉杯示意,禮貌休養好的讓人挑不出一根刺來。
一邊舞池裏跳舞的一個男人突然怒斥一聲“什麽玩意兒!”,把身邊的舞女一下甩出去,女子纖柔的身軀摔得很遠,正好跌倒季業的腳邊。溫馨優雅的氣氛一下子被這個男人打碎了,一邊拉着大提琴伴奏的外國人不知所措的站着,音樂戛然而止,也讓大家的目光不自覺的聚集過來。
季業将手邊的紅酒杯放下,在一片靜默中脫掉了套,隻剩下裏面簡單的西裝背心和筆直的西裝褲,他彎腰将衣服蓋在狼狽的摔倒,春光乍洩的舞女身上。紳士的彎腰伸出修長的手作邀請的手勢。
全場的目光都放在季業紳士的那隻手上,舞女揉了揉自己摔腫的腳踝,感激的攏了攏身上的大衣,擡頭準備感謝一下這位禮貌解圍的紳士,一擡頭卻愣住了。
季業嘴角禮貌的笑意也僵住了,啞聲試探道:“杜鵑姐?”他沒想到居然這麽有緣,會在這裏重逢杜鵑姐,曾經紅玫瑰的頭牌如今卻落魄到被人甩倒在地,狼狽不堪卻還努力想要保持着自己的風度。她化着濃妝爲了遮蓋自己眼角的魚尾紋,頭發高高盤起,再沒有當初熱烈奔放的紅玫瑰的姿态,就像一朵枯萎的花,隻留下個空殼子。
季業不再禮貌的伸手示意,而是蹲下身子,将杜鵑扶了起來,他向着舞池中氣急敗壞的中年男人問道:“請問閣下這麽做對女士很不尊重嗎?”
“不過是舞廳裏萬人睡的婊子而已,她個舞女跳個還敢踩到老子的腳,我沒當場打她算是好的了。”中年人看着季業年紀輕輕的,也不把他放在眼裏,他興緻缺缺的走出舞池,“真是掃興!”
杜鵑抓着大衣的手捏緊了,骨節分明的甚至因爲用力過猛紫色,她低下頭斂去目光的厭惡和憎恨。
季業擡腳一跨,一步擋住那中年男人的路,季業挺拔如玉的身姿和中年人的啤酒肚形成強烈的對比,長身玉立的青年用俯視的眼神壓低聲音道:“道歉!請你和這位女士道歉!”
“呵!你誰啊!憑什麽命令我?”中年人昂着頭,像是聽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冷笑一聲:“我看這個**是你的老相好吧,我看你倆剛剛眉目傳情,怎麽不感激我讓你們重逢了?”
杜鵑猛地擡起頭,她可以人随便辱罵自己,但是不能讓阿業也替他挨罵!就在她打算開口辯解時,季業聲音更冷,面色堅毅好像和她當初認識的那個孩子天差地遠了,“閉嘴!”
“怎麽?小子你别這麽不知好歹,到時候爲了一個舞女失去了出頭的機會,哭都沒處哭去。”中年人看着和季業随行的人前來拉人,氣勢更漲了起來。“還是跟着你朋友走吧,有些人不能随便得罪!”
“哎哎,季醫生,别沖動,這位是委員席一位議員手下的紅人,據說還有點親戚關系,不能随便得罪,咱們還是走吧。”放射科的徐大夫是傳說中的百事通,知道季業平日裏爲人正派,今天這事兒可能就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是這小子還是太年輕,萬一一不小心得罪了人,他們小小的醫生怕是不好處理,因此連忙趕上來勸道。
“怎麽?我都不知道,咱們這個聖誕晚會成了一場話劇了。”季銘突然出聲,讓一衆準備看戲的大佬也将目光聚集了過來,隻見風度翩翩的鹿長官端着一杯紅酒往鬧劇的中心走去,他每走一步,周圍的人群都自動的散開一條路來,兩邊恭敬的人無聲的散開,給季銘開辟了一條通途。
“鹿長官,您好!不好意思打擾了,實在是現在的年輕人太不懂事了。”那個中年人原本還一臉倨傲,一看見季銘立馬點頭哈腰的伸出雙手,“您好,我是……”
“沒等他畢恭畢敬的自我介紹完,隻見季銘眼高于頂的将手中的紅酒當頭澆了下去,紅色粘稠的液體順着地中海的油頭慢慢滑進高檔的襯衣裏,那個中年人卻隻能一動不動的彎着腰,甚至連擡頭都不敢,任由那些液體狼狽的一滴一滴在紅毯上。
“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季銘的聲音并不多高,卻無端讓人打了個寒顫,他冷着臉的樣子不怒自威,讓在場的無關人員都不由的想盡快不動聲色的撤離這戰鬥場所。
那個中年人想了一會終于低着頭弓着腰笑着答道:“是我不對,打攪您的雅興了。”
“錯!你得罪的不是我!”季銘制止了中年人的溜須拍馬,将那被空的紅酒瓶直接随手摔倒地上,吓得那個中年人一抖,“你得罪了我的人,我這個人比較糙,你得罪也沒什麽大事,但是膽敢得罪我的人,哼!就要爲此付出代價!”
那個中年人噤若寒蟬,周圍的人都不由的把目光放到裹着大衣的狼狽舞女杜鵑身上,畢竟這場鬧劇中唯一的女人隻有這一個,隻是像鹿長官這樣身居高位的人怎麽可能将女人送到這種地方呢?
這時季業适時的打破了沉默,讓一衆人吓掉了下巴,“哥,你怎麽來了,我可以處理的!”
雖然話裏有些責怪,但是季業還是很喜歡哥在很多人眼前維護自己的樣子,不管自己長到多大,他都是自己的保護盾。
“傻瓜,你是我的人啊!”剛剛還冷着臉的鹿長官轉個臉,就笑着寵溺的揉揉季業的發,那變臉速度堪比川劇變臉。
這劇情直轉而下,讓一衆看戲吃瓜群衆都沒有反應過來,原來旁邊這個帥哥居然是鹿長官的弟弟?!驚現血緣大揭秘啊……還想拉着季業撤退的徐醫生第一反應就是默默的放開了爪子,這可是鹿長官的人,不能随便碰啊!心裏接着開始放起了煙火,哇!傍上大腿的大腿了,季業這小子藏得可真深啊,不過,鹿長官姓鹿,季業姓季,他們是哪裏的兄弟?
最震驚的除了彎着腰恨不得當場吐出一口血的中年人之外,還有裹着黑色大衣欲言又止的杜鵑,她深深的看了季業一眼,接着微不可查的掃了一眼季銘,心裏有個念頭悄悄的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