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個逆子!你說你在外頭幹了什麽好事?!”季老爺酒精上頭,一股腦的将近來的壓力都發洩在小兒子身上,随手朝着酒桌上的一瓶酒就劈頭蓋臉打去。
季業傻愣愣的站在當下,不躲不閃,眼看那酒瓶就要迎頭落下。就在這時,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人影擋在少年跟前,刹那間,酒瓶碎裂的四分五散,季銘的額頭留下殷紅的血迹。
一邊的仆人大氣不敢喘一個,季家二姐季娟也吓得捂住嘴,和母親抱作一團,季家夫人臉色慘白,跌坐在位子上。
這一通火發了之後的季老爺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誤傷了大兒子,看着高自己半個頭的大兒子一動不動的站着,額角的血順着臉慢慢的滑落,季老爺也呆住了。
“哥!”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季業,他一把掰過季銘的身子,立馬墊着腳,伸手就想用袖口抹去那刺眼的血迹。“哥!你沒事吧?快來人啊,餘叔,快拿急救包來。”
季業手忙腳亂的抹着季銘額角的血迹,這比他在他身上都疼,急的不得了的季業眼淚都快冒出來了,眼前雖然有些昏昏沉沉的,但是這一刺激酒氣頓時跑得沒影蹤了。他扯着嗓子喊着吩咐老管家将急救包拿過來。
季銘皺了皺眉,感覺眉骨有些疼,那裏被劃傷了一個小口子,大概還有個小玻璃渣子,但是從小在軍營裏摸爬滾打的季銘絲毫不以爲意,他一把将手忙腳亂的季業拉到身後,制住他慌亂的動作,由着那血流着。
季業目光定定的看着季老爺,“父親,您知道阿業還小,自小身子又不好,就不要在這大喜的日子責罰他了吧。到時候把祖母吵醒了也不好,阿業這陣子可能有些胡鬧,但是今個兒确實是幹正事去了。他早一個月前就畫了一幅油彩的全家福,準備在祖母生日這天送了當賀禮,但是今天裝裱的時候發現有點小問題,才耽擱晚了。打明個起,就讓他在家多陪陪祖母,算是贖罪了。”
“你别跟他說!跟他說了幹嘛?!反正在他眼裏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就是季家的光輝家譜裏的一顆老鼠屎!”氣急了的季業頓時忘了在門口答應的好好的說不吵架的事。“你打呀,别沖大哥,有本事就打死我,反正在你眼裏沒我都比有我好!”
“阿業!”季銘拔高了聲音,側過那面沒有受傷的臉對着季業看去,語氣的威懾不言而喻,逆着光的時候那半面棱角分明的側臉顯得尤爲的性感。季業被自家大哥這一聲喊得縮了縮脖子,不說話了。
“你!”季老爺看着面前這兩兄弟,一個躲在後面氣鼓鼓的抱着胸,一個挺直了脊梁目光堅毅的看向自己,兩個人的影子在燈光綽約下隐約有些重合。最終還是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阿業啊,你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事态,咱們季家處在風口浪尖上,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複啊……算了,我跟你一個孩子講這些有什麽用呢?”
季業皺着眉,像是沒聽懂的樣子,他拽了拽了季銘的衣角,但是被一雙大手反手握住。
“這一回就饒了你,但是從今天起你就待在家裏,哪兒都不許去!”季老爺被一邊的仆從扶着,晃悠悠的走了。
一旁哭得梨花帶雨的季家二小姐扶着已經暈過去的季家夫人,一抽一抽的求救的看着自家大哥。
“行了,餘叔麻煩您處理一下吧,我還有事,要趕回司令部。”季銘言簡意赅的吩咐了兩句轉身就走,轉頭看了看倒下的婦人,加了一句,“把金醫生喊過來,母親的病耽擱不得。”
這一聲令下,一衆仆從才忙活開來,收拾的收拾,幫着扶夫人回去……季銘說是有急事要走,但還是等到一衆人都忙活開來才準備悄然退場,剛走到大門口,就被人喊住了。
少年背着一個小藥箱,穿着單薄的灰色的襯衫,隻套了一件單薄的棕色背心,氣喘籲籲的往門口跑來。
季銘的腳步突然頓了頓,轉身停在原地,等季業走近了才插着口袋,居高臨下冷着臉道,“這麽冷的天,你跟着出來幹嘛?快回去!”
“你,你額頭的……呼哧……你額頭的傷還沒有處理!”少年撐着膝蓋重重的喘着氣,話也說的斷斷續續的。等他好不容易緩過勁來,擡起頭看着青年已經走出幾步遠,連忙一躍過去,沒注意到門檻的季業腳勾着門檻,眼看着就要摔倒,手伸出去想要抓住青年的軍大衣的一角。
季銘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以左腳後腳心爲軸,腰身一扭,轉身一把撈起快和大地接吻的季業。寵溺而又無奈的歎了口氣,“你呀,什麽時候才能長大?”
季業又一次免于一難,仰起頭笑得很開心,“有哥在,我還要長大幹嘛?”
“你個死小子。”季銘搖搖頭,自家這個弟弟是真的沒救了。但他說的也沒錯,隻要自己在一天,他就不需要長大,隻要安心的待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擁有這麽天真的笑就好了。
季銘将季業扶正站好,蹲下身子将頭湊到季業跟前,“諾”。
男性荷爾蒙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季業一下子大腦當機了,“啊?”
“你追出來不是想給我包紮嗎?”季銘的眼睛裏藏着點笑意,看着懵懵的季業,感覺自家弟弟真是可愛,這麽想着不由自主的就伸出手,揉了揉季業的頭發。
“啊,對!”季業呆呆的點了點頭,手忙腳亂的打開醫藥包的盒蓋子。自家哥哥怎麽越來越好看了,低頭讓黑色的碎發遮住羞紅的臉。每次看見自家哥哥都會覺得心裏緊張帶着點雀躍,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季業算是久病成醫,出生的時候早産,再加上母親難産,因此他從小都很是瘦弱,而且很容易生病。家裏請的洋人醫生金醫生幾乎都是爲了他和母親,母親的病需要照料,自己的身體也要格外注意,因此季業懂不少醫學知識,簡單的包紮更是熟練的很。
季銘彎着腰由着自家弟弟在自己額頭擺弄,隻要盯着那雙認真的眼睛就覺得很開心了。
季業用棉簽清理幹淨額頭的血迹,認真貼了一塊止血的繃帶,認真的按了按,确定沒有什麽問題了之後拍了拍手,笑着擡起視線,正撞上季銘笑着看向他的眸子,立刻就有些躲閃的讓開,“好,好了。”
“咱們家阿業真是可愛哦。”季銘忍不住捏了捏季業的小臉,“這長大了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喽,現在也不差啦,半個東北的姑娘都芳心暗許了吧。”
“哥!”季業偏過頭,掙開季銘溫暖的大手,那雙手常年摸槍,手指上有些老繭,但是出奇的柔軟溫暖,摩挲在季業的臉上,季業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火辣辣的。真是氣死了,明明面對那些姑娘的調戲和媚眼自己還能自如的應付,怎麽對着沖小一起長大的大哥會這麽放不開啊,自己這樣算是害羞嗎?季業心裏嘀咕着,心思已經飄到天邊了。
季銘想起自己調查的那些事,想起季業居然敢夜不歸宿得待在舞廳,和那些風塵女子呆那麽久,他的心裏就一團火。究竟是處于長兄對弟弟不争氣的怒火,還是因爲弟弟和那些女人呆得太久的妒火,季銘也說不清是什麽滋味。但是自己當時那麽氣憤的在靶場打了一夜的靶子,怎麽見着真人了之後卻連一句責罵的話也說不出了。果然,弟弟就是自己命中的劫了嗎?
季銘修長的手指掠過季業的瓷白肌膚上的紅色指印,當時季父突然甩過去一個巴掌,讓季銘也吃了一驚,因此也沒能擋得住。從小到大,季業頑劣常忍父親生氣,自己也已經習慣了将他擋在身後,隻是這孩子越長越大,自己對他的心思不但沒随着時間慢慢淡去放下,反而越來越深了。
圓月高懸,夜色深沉,想到這裏季銘的眸色深了點,揉了揉季業頭發,直起身子,戴上皮手套,轉身,“好好在家待着,别惹事。照顧好母親,哥走了。”
“哥。”季業原本還低着頭,看着季銘真的走了,才着急的擡頭追了一句。但是這一回季銘的腳步不停,徑直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連個車窗都沒有降。小汽車發動,車燈亮起,緩緩駛出巷子。
朱色的大門口,夜風吹起琉璃燈搖曳,穿着單薄的少年墊着腳,夠着身子,直到車子開出巷口,遠遠的連車尾燈都看不見了,才收拾起醫藥箱往裏走。
季業邊往回走,邊抱住自己的身子,這天确實很冷,風無縫不入,從領口,袖口鑽進去,凍得季業整個人都發蒙,‘阿嚏’,狠狠打了一個噴嚏,季業揉了揉有些凍紅的鼻子,加快了腳步。
他的記憶裏幾乎都是片段式的,那些經曆過的故事他記不清了,隻是隐約有個人影在腦海裏浮現,但就是看不清。那些悲傷的碎片,卡在他心裏的小角落,越經曆卡得越深,但是他早已學會了笑着去拔出那些碎片。
系統恨不得變身小人敲打季業的腦袋,這個宿主工作效率越來越低,害得他全勤獎都拿不到!想想就好氣哦!
季業努了努嘴,自從系統進化出智力可以聊天之後,他越發懷疑系統是進化還是退化了,三句話聊不到就提醒這,提醒那的,這麽艱苦的環境當然要苦中作樂了。
“阿業,你又去哪裏了?”在母親房門外着急的等了好久的季娟看見季業,就立馬上前拽住他往裏屋走,“外頭天這麽冷,也不知道多穿一點,又凍感冒了。”
“沒事,阿姐。”季業進了門有了點暖氣就大咧咧的笑道,“母親怎麽樣了?金醫生來了嗎?”
“金醫生在裏頭呢,母親還是老樣子,今個兒又受到了驚吓,可能要好幾天下不來床了。”季娟愁眉苦臉的看着雕花的房門。
雕着精緻花紋的窗戶被推開,穿着白大褂的洋醫生走了出來,金醫生是日本人,戴着淡藍色的口罩,瘦削的臉型,小眼睛眯着,已經六十多歲了,整個人和藹可親,季業和他最是聊得來。
“金醫生,母親怎麽樣了?”季業先一步上前迫不及待的問道。
“夫人沒事兒,剛剛打過鎮定劑已經睡下了,少爺小姐請放心。”金醫生摘掉口罩,露出他特意蓄的小胡子,“這病在現在的中國是治不好了,要是想救夫人還是得送出去,隻是……”
金醫生欲言又止,這事兒他跟季老爺提過一次,但是季老爺堅決不允許,因此就耽擱下來。一邊養在深閨,從不管事的季娟聽得雲裏霧裏的,季業就推了她兩下,讓她先進去服侍母親,自己送金醫生出門。
回頭看了看,确認周圍都沒人了,季業才轉頭看向金醫生,“真的沒辦法了?”
“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金醫生語重心長,“我知道府上對日本有些看法,近來兩國關系也不太融洽。但是這得病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現在關于這方面的病隻有東京醫學院的研究在做課題。夫人要是再拖下去,怕是熬不過幾年了。”
“金醫生,我知道了。您說的我都記着了,會留意的。”季業點了點頭,引着金醫生轉了個回廊,繼續往前走。
“小少爺,還有一件事我放在心裏好些念頭了,一直不敢說。”冬日裏的夜風尤其的冷,金醫生看着自己身邊這個少年,當初遇見的時候還是半大的毛小子,現在已經長得和自己一般高了,不由得有些感慨,“這世道亂得很,也不知道我能在季府供職多久,咱們這對忘年交以後見面的次數也沒有多少了,日本那邊又有動靜了,東北怕是不安全了。”
人一旦上了年紀不免有些啰嗦,季業平日裏也聽習慣了,這會兒也知道低着頭隻是一副悉聽教導的樣子就好。
“當初要不是因爲我碰巧治了夫人的病,怕是季老爺會直接将我這個日本人掃地出門呢。”金醫生想起往事不由得笑了,“隻是我當時沒說的是,這個病啊,是遺傳的。也就是說,大少爺,二小姐,小少爺您都有可能受母嬰遺傳有這個病。雖然現在看不出來,但是日後啊,就說不準了。”
金醫生的話順着冷風從季業的耳邊溜過去,季業像是被風吹得打了個哆嗦,猶豫了一會兒才接上話茬:“您說的是真的?那……”季業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酸澀“咱們這邊的學生想去日本東京大學留學的話,可有什麽辦法?”
“小少爺,您不會是想去日本吧?!”金醫生吓了一跳,在季府呆得久了,自然知道季家是軍閥,家規嚴厲的很,特别是愛國這一點,有着近乎于執拗的瘋狂。可想而知要是小少爺提出去日本留學,怕是老太太都護不了他,想到這裏金醫生連連擺手。“這可不行,季老爺發起火來可是不得了!”
“我曉得,就是那麽一問,外國哪裏是說去就去的,就我這成績,也不知道人家收不收我?”季業彎起嘴角,眉目含笑,像是随口開了個玩笑,“您可别跟我爹說這事兒,您知道他的脾氣的。”
“哎。不去就好,不去就好。”金醫生被吓得不輕,連道兩句才算好了。他一直被季業送到後院的出口,轉頭要季業回去,“行了,這麽晚了,小少爺也早點休息吧。”
一直等到金醫生走遠了,季業才往回走,隻是金醫生的話回蕩在耳邊,治不好了,怕是熬不過幾年了,遺傳,大少爺……這些個詞落在季業的耳朵裏就是一道道轟雷,打得他整個人發蒙,回去的路上,他還是一直思考着去日本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