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偏遠的小島自然沒有什麽照明裝置,天一黑就隻能靠月光看路,可幸的是今天不是多雲的天氣,在月亮的光芒下前進還不算太困難。
摸到神社門口,格蕾從背包中掏出一把電擊槍,這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勉強足以對付一般成年人。但據她剛剛的觀察,這神社中至少還聚集了二十多人。
格蕾盡可能的放輕腳步,慢慢的移動神社的正門。推開門後,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屋内一條往下的階梯。
階梯是石制的,感覺很有曆史,跟木造的地闆有很明顯的分别,看來不是同一時期的産物。
從階梯的盡頭處傳來充滿抑揚頓挫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内容,但格蕾可以肯定這是念誦經文的聲音。
「這裏還有地道……?」
保持着相當的戒備,格蕾攝手攝腳的沿着樓梯走下去。幸好她穿的是運動鞋,所以與石階級接觸時沒有産生很大的響聲。
樓梯比想像中的長,中途還有幾個轉折,當格蕾走到盡頭時估計自己至少走下了三丶四層樓的高度。
上面的神社雖然簡陋,但至少還有點人造建築的樣子。而格蕾眼前的這條地道卻是原始得多,牆壁上充滿了菱角與凹凸不平。
另一個特點就是這裏相當的廣闊,天花至少有七丶八米高,雖然地面不是很平坦,但一旁的牆壁上也插着幾個燈泡,給這裏帶來了一些文明的氣息。
這地道沒有分叉路,格蕾簡單的跟着燈光走去,很快的就找到了島民們聚集的地方。
那裏是一個空曠得過份的地下洞穴,總面積估計快跟足球牆一樣大,上方垂下了大量尖刺狀的石針,整體呈半圓形的結構。
這種規模的洞穴明顯不是常世島那麽一個小地方的人就能建造出來的,看起來似乎是天然形成的樣子。
「難怪他們會選這裏作禦嶽,這個地洞的風景也算得上是世間少有,要是加點包裝大概會有不少旅客專門付錢來這觀看吧……」
格蕾想着想着,忽然聽到空氣中傳來了陣陣的水聲,遠遠的望去,可以看到數艘木船正在洞穴中的河流上緩緩飄浮着。
總共是五小一大的木船,島民們正往船上搬運上大量的祭品,絕大部份都是腌制或烹調過的海鮮,也有完隻的烤豬,但最吸引格蕾注意的是∶兩名島民一人拿手一人拿腳的把一個生死未蔔的人放到小船之上。
看他那毫無反應的樣子,不知道是被打針麻醉了還是已經死了。
即使距離很遠的情況下,格蕾還是一眼認出了渾身紅衣的千紗,她在一名女子的陪同下登上了最大的一艘木船。
這艘大船船身長約十二米丶高三米,沒有桅杆或是帆之類的東西。考慮到整船都是用沉香木制作的,其價格大概能買到幾艘同體積的漁船吧。
「儀式看起來要開始了,怎麽辦呢……」
直接沖出去明顯是不可能的,至于偷偷摸摸走上船……這裏空間大而且沒有太多的阻礙物,基本沒有潛行過去的可能。
格蕾在入口的附近發現了一個廚房,内裏有着各式常見的用具與煤氣爐,看來他們是在這裏把一些祭品進行最後加工的。
「好了,就這樣幹吧。」
當格蕾在廚房中準備完所有的時候,外面的人群同樣已經進入了儀式的預備階段。
不斷有人把五顔六色的紙錢丢到一個巨大的火爐中,同時那個帶着千紗上船的女子,口中正喃喃地說出一連串古老的咒語。
這個女人同樣穿着類似的鮮紅色琉裝,面容跟千紗相當類似,隻是更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她的手腕脈門處有着墨青色的刺青,那是如鱗片的精緻紋身,看上去有點像帶了兩隻奇異的手環。
格蕾認得這個人,不論是她的樣子丶身上的衣服,還有手上的刺青都說明了她的身份∶
常世島的祝女丶島主的夫人丶千紗的親生母親∶黑澤千春。
那種刺青是原始部落祭師的殘留習俗,據聞有着激發人靈力的作用,而在女性才能擔任神職人員的琉球群島上,這也是祝女的基本特徵之一。
不同的島嶼紋上的圖案也不同,因爲常世島的信仰中更強調龍神的地位,所以他們的刺青也是偏向于龍的形象。
「全部不要動!」
在确定了所有在淵島上的人都已經聚集于此處後,格蕾拿着手槍從暗處走出,槍口正指着這幫正在焚燒祭品的人。
不過這把所謂「手槍」隻是她來之前在島上的便利店買的模型槍,但這個洞裏光線不足大概他們也不會發現。
所有人的動作同時靜止了,然後他們都把目光聚集在黑澤千春的身上,很明顯的這女人是在場人員的領導者。
「哦?你不是格蕾嗎?我記得你,你曾經跟随父親在島上停留了一段時間,還來過我家上作客幾次呢。」
黑澤千春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冷靜,她撥了撥耳垂的發絲,以一種長輩跟晚輩對話的語氣說道∶
「你現在帶上槍來淵島是要做什麽?你不知道今天正是我們舉行大祭的日子嗎?這可是島上最重要的大事,不能有什麽差錯的。」
說着說着,黑澤千春的眼神移到槍上,似乎是在評估這槍是不是真的,讓格蕾不禁心跳加速起來。
要是讓這些人發現是假槍,那麽自己的下場也不難想像。
「大祭?你知道你們在幹什麽嗎?你們竟然用活人當祭品?而且千紗可是你的女兒!」
面對格蕾的質問,黑澤千春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你這種外來人懂什麽?這個淵島的下方是連接着龍宮的通道,每六十年一次,我們要舉行同樣的儀式去封印龍宮的出口,避免往生者的世界與現實的世界混淆起來,要是儀式失敗了,不要說常世島,這裏方圓數百公裏的人也隻有死路一條。」
「我們的家族是從fj渡來而來的,本來是韋姓,但因爲負責鎮守這片海域的禦嶽,所以才改姓爲黑澤,所謂黑澤指的通往陰間的通道。」
「大祭需要六個祭品,其中五個要外島人,這不難解決,反正這一帶的海域時常都有船隻擱淺,沒有人會感到奇怪的。而剩下的一個則需要我們家族的血統才成,千紗雖然是我的女兒,但她也是黑澤家的人,對常世島的安危也一樣要負起責任。」
格蕾很擅長觀人面色,她看得出來,黑澤千春的确是相信自己做的事是對的,那麽打親情牌明顯是沒用了。
幸好,她早就準備了很多不同的「牌」。
「嘿,我還以爲是什麽,想不到還是這種原始迷信的儀式,這根本就是沒用的垃圾!」
明明連自己親生女兒性命都不在的的黑澤千春,聽到這話臉上立即現出怒容,雖然這種龍神信仰是個冷門的信仰,但對于一個從小到大都接受同樣觀念,并以此爲人生目的連續執行了數十年的人來說,信仰幾乎就是一切。
「你說什麽!?」
「如果這是有用的,那麽爲什麽過去連續幾十年你們的漁獲也在不斷下降?爲什麽台風會越來越強?你們明明每年都已經舉行酬神的儀式了,爲什麽這一切一切都在變壞,完全沒有改善的迹象?」
格蕾說話是用的是常世島上的方言,她一向在語言上相當有天份,一年的時間已經能把這種土話說得非常流利了。
其中幾個島民們聽到格蕾的話後臉色明顯一變,似乎是真的說到他們心裏去了。
格蕾暗暗叫好,她唯一擔心的是别人一湧而上,那她就絕對死定了,可要是這群人肯聽她的話,那一切就好辦了。
其實格蕾并不知道常世島的漁獲是不是下降,但以世界的大環境來看這是不能改變的趨勢。至于台風更是胡說八道,人的壽命很短而且極度主觀,他們總會覺得∶我遇到的災難是最兇險的。
在人際的交流之中,「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們覺得你知道很多」。
格蕾接着說道∶「你知道是爲什麽嗎?那是因爲你付出的祭品已經不及從前的貴重了!」
「不可能,大祭的祭品内容可是根據祖傳的紀錄造好的,而且一字不差!」
「哈哈,你真以爲能控制一切的神明會貪圖你們的小小祭品?當然不會!儀式隻是爲了顯現你們的誠意,而現在你們祭品的誠意越來越不足。」
此時此刻的格蕾已經完全進入狀态,明明年紀是在場最輕的一位,但她身上卻散發一種洞悉一切般的氣場。
作爲一個宗教人士,其他東西都可以忽略,但魅力絕對是最重要的一點。
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的始作俑者,是一個名爲隐士彼得的修道者發起的。他是一個醜陋又矮小的人,雖然打扮跟生活習慣僞裝得跟修士一樣,但很多人認爲他既不是牧師也不是僧侶。
但就是這麽一個人,單憑個人的魅力與極富說服力的演講,開始在法國北部宣揚十字軍的理念。那時教皇本來就已經正組織十字軍東征,但彼得發起的軍隊竟然比正式的十字軍更早到達戰場,由于主要構成的都是農民與社會低下階層的人,所以被稱爲平民十字軍。
整支軍隊的人數接近四萬,其中很多人是拖家帶口,可以想像一下當時的情況是多麽的滑稽∶一個既沒外貌條件也沒有勢力支持的人,竟然靠着一張嘴就說動了四萬人帶着全家攀山越嶺的從法國走到土耳其一帶跟一堆從未見過的人死戰。
就是一個網絡小說作者要說服他自己的讀者投月票都不是一件易事了,更何況是說服跟他人拼命?
格蕾在書上看到如此記載的時候,她第一樣想到的并不是∶這班人爲什麽這麽蠢?而是∶我要怎樣才能做到如此的效果?
曆史是最好的參照物,單是在十字軍東征時期,如此極具号召力的宗教人物是層出不窮,曾經出現過這麽的一件事∶一些父母不讓孩子們去聽某牧師的宣道,因爲聽完之後那些人都不顧家人反對沖去跟奧斯曼帝國拼命,而且大多沒有回來了。
這類人在近代難道消失了嗎?并沒有,隻是換了個不同的外殼,由宗教轉成某某主義而已。希特勒搞的那一套個人祟拜根本就是從基督教那裏學來的,斯達林本人更是曾經當過東正教牧師。
信仰并未從人的心中離開過,或許有了個相異的名詞,但本質從來沒有改變。
「你們現在捕魚就隻是簡單的坐在船艙中按鈕就成了,勞動強度跟你們的先祖不成正比,可是你們交付的祭品數量沒有變化,這就代表你們付出的東西價值下降了。」
「人也是一樣,從前的常世島人口不過幾千,現在人口都過萬了,你們還是跟往時一樣獻祭同樣的人數,神當然不滿意,祂才會降罪于你們。」
格蕾的話不算深奧,其中邏輯連沒受過教育的漁民也能聽懂,而且這種似是而非的說法相當難以反駁,就是黑澤千春這個對傳統龍神信仰有深厚認識的人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
而于其他島民就更是動搖得厲害,他們不像黑澤千春那樣好歹也算見過世面,整天都在海上過日子讓他們的見識不比一個普通的初中生高多少。
所以更容易被煽動。
「……你說降罪?要是龍神真的不滿,祂就應該在這個大祭時顯露出來,可是我們的祭典還是進行的很順利。」
終于黑澤千春找到了一個反駁的論點,她可能也不相信龍神的存在,可現在在場的不隻她一人,還有數十名龍神信仰的狂信者在旁觀,要是自己被這外來人說得啞口無言,那将來在島上的形象必然大受影響。
格蕾就是在等這樣的話,如果黑澤千春不說,她就會故意挑起類似的話題。
那個位于入口的廚房中,煤氣管線已經被拆毀,在煤氣瓶旁還放置了一部手機,那是格蕾自行制作的簡易起爆裝置。
她沒有拿槍的左手慢慢的伸到口袋中,按動了撥号鍵。
轟隆!
強大的爆炸讓整個山洞不住搖晃,不少碎石子從洞頂掉落,那些島民更是吓得跌倒在地上。
「這是地震!」
「是龍神發怒了!」
「祝女大人,快逃阿!」
一名膽小的島民立即拔腿狂奔,有了一個人帶頭其馀的人也開始跟了上去,本來近三十人的洞穴中片刻後就隻剩下兩人。
格蕾沒有看那些外逃的島民一眼,這些人她見過不少,無知丶保守而愚昧,對于一般傳教士來說,那是最極品的對像。
有句名言是這樣說的∶「不同類的狂熱者看似南轅北轍,但他們事實上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真正南轅北轍的是狂熱者與穩健派……要一個狂熱的共産者轉變爲狂熱的法西斯主義者丶沙文主義者或天主教徒都不難,但要他們轉變爲冷靜的自由主義者卻是難上加難。」
所以格蕾一早選擇打的牌就是「宗教牌」,也是她最擅長的東西。
她估計真要動手傳教的話,大概半年時間就足以把島上八成的人變成自己的忠實信徒了吧。
「……當年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可沒想到你會變得如此厲害。」
黑澤千春從地上撿起一柄開山刀,正是剛剛那些島民上山時用來砍斷野草用的工具。
「别裝了,那是假槍,對吧?」
「……?」
格蕾本來以爲她惱羞成怒了,可是黑澤千春卻立即轉身,往大船的方向跑去。
「糟糕!」
黑澤千春手起刀落,一下把連接着木船的繩索砍斷。
失去了固定點,在水流的推動下,巨大的木船緩緩的向前駛去。
「你真以爲你幾句話就可以阻止這場大祭嗎?」
中年的女人瘋狂的笑着,刺耳的笑聲在洞穴中不斷回響。
是在嘲笑格蕾的徒勞無功嗎?
還是,在慶祝祭典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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