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丶我知道!所以畫家都會在作品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就是爲了讓其他人在看畫的時候能記得他!」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但是絕大部份人做不到這點,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生兒育女,通過血脈的方式讓自身的某部份延續下去……而那些優秀的人則能用更多其他的手段在曆史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格蕾,像你這麽聰明的人,大家一定都會記得你哦!」
「……我要的并不單單是讓别人記得我,在人類的衆多發明之中,最能影響人的生活方式的就是宗教,現在世界上有30%的人口是基督徒丶27%的人口是穆斯/林……總有一天我要成立自己的教派,一個統一世界上所有人信仰的宗教,這是改變世界的最好方式。」
「改變?可是……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嘛,隻要我們每年都定時舉行祭典,龍神就會一直護佑我們,漁船每次都能收獲豐富丶台風來臨的時候我們的房子也不會被摧毀。」
「是嗎?那那些不信龍神的人呢?怎麽不見他們都死光了?」
「這丶這個……」
「如果世界真的有神,那不會是什麽龍神丶也不會是什麽耶和華……而是在一切的背後默默推動人類社會進步的原力,我相信“它“才是人類的真神。」
「真神?」
「是阿,人類的進步被太多多馀的瑣事所束縛着了,我認爲一個成功的信仰一定要有把社會導向正面的能力,那才能成爲一個流傳千年的教派,不然的話隻是沒有實體的鎖鏈而已。」
「雖然聽不懂,但感覺好像很厲害!」
「……」
「……」
「千紗,我下個月就要走了,我的爸爸想在南美那裏開拓新的市場。」
「格蕾,你要走了?不要丶不要走!嗚嗚嗚……」
「不要哭了……等我長大後我會回來找你喔,到時你可以跟我一起傳教,這樣的話,說不定千年之後人們同樣會記得你的名字哦。」
「……可是,我不像格蕾一樣,這麽會說話……」
「沒關系的,一切都是可以慢慢學的,重點是∶千紗,你答應我嗎?」
「格蕾,不論你想要做什麽也好,我都會跟你一起。」
「那約定了哦,記得等我回來!」
過往的事,在一瞬間湧上心頭。
現在安坐於神橋上的女孩,就是她在島上時最要好的玩伴∶黑澤千紗。
黑澤家一直負責管理着常世島的禦嶽,所謂禦嶽是琉球信仰中「聖域」一類的東西。因爲琉球推行********,所以黑澤家也相當於世襲島主的職位。
在琉球宗教的概念中,隻有女性才有資格侍奉神明,所以聖域隻允許女性進入,祝女這種階層就是這樣形成的,這很自然的導緻了島上帶有不少母系社會的風格。
到近代雖然沒這麽講究聖地不聖地的,但在常世島這種偏遠的小島,女性依然具有很高的地位,即使在一向重男輕女的漁民社會中也是如此。
所以在格蕾的記憶裏,黑澤千紗跟班上的同學總是有很遠的距離,這不是排擠,應該說是「敬畏」,一種對将來的島主大人該保持的态度。
但格蕾是外來人,自然沒有管島上這些奇怪的習俗,兩人成爲了很好的朋友,總是形影不離,她們曾經一起跑到山上的密林中撿鳥蛋,也去過海邊抓螃蟹,制造了很多共有的回憶。
不過島上那一年的生活很快就過了,雖然格蕾臨走前言之鑿鑿的說會回來找她,但事實上早忘了這件事,什至連一封信都沒有寄過。
格蕾是個充滿野心的人,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丶要學丶要思考,自然沒有多少時間來懷念過去。
要不是最近經常作同樣的怪夢,格蕾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回來常世島吧。
通道的兩側早就被島民們所占據,而且他們的呐喊聲早就把所有其他的聲音所蓋過。格蕾默默的站在人群中,有點不知所措。
「是阿,我是忘記她了,但那又如何呢?那隻是小孩子亂說話而已。」
「她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而且還長得很漂亮呢……從前的約定她大概也不記得了吧?」
「不過我來都來了,有空找她聊聊天丶聚聚舊吧,不過看來要等到祭典完成再說。」
這個儀式似乎要持續很久,神轎繞島一圈後才開始向山腰的神社進發,格蕾自然沒有跟去跟當地人擠,早早就回到酒店休息去了。
在再一次到大堂的時候,她看到老闆娘正跟一名老男人在說話。格蕾記得這人是千紗的某個親戚,不知道是叔叔還是舅舅。
隐隐約約中,她聽到了∶「……準備好……房間……」
等到這名男子走後,才輪到格蕾去拿鑰匙,她看似随口的問了一句∶「之前那個人是要訂很多房間的嗎?可是我還打算住上一段時間才退房……」
「不不不丶客人你誤會了,他隻是預先幫别人訂房而已,是一個月後的事了,一群調查員要來到島上,不會打擾到你的。」
「調查員?這個島看來很平靜,有什麽好調查的?」
「最近有艘船在附近沉沒了,他們是要來潛下去找找線索之類的……這種事記得在我年輕的時候也發生過。」
「年輕時?是不是你結婚前的事?」
「對對對,就是我結婚前……阿,好像也是上一次大祭之前不久。」
「說起來,這個大祭究竟跟普通的年祭有什麽分别?隻是人比較多嗎?」
「客人你應該對我們島上的祭典有點認識吧∶一般的年祭是爲了感謝龍神賜予過去一年的豐收,内容是要把魚獲丶稻米丶還有珍珠之類的祭品放在小船上,讓祭品随着船沉到海底,整個過程叫作沉香儀式。而大祭則是規模更大的感恩祭,沉下的船是五小一大,祭品也豐盛得多,我看見碼頭上運來了上百隻的烤乳豬,那都是用來當作祭神的……」
「那你有看過大祭嗎?要多久才完成?」
「怎可能呢,我們這些平民那有資格參與?那是在常世島北方的小島∶淵島中舉行的,巡遊之後的下一天才會到那裏進行沉香儀式。」
「對了,那爲什麽剛剛我看見有個女孩坐到神轎之上?平常的年祭都不會這樣阿。」
「你是說千紗大人吧?因爲她是要負責主持這次的大祭呢,畢竟将來祝女這個位置是由她擔任。我年輕的時候,主持大祭的是千重大人,輪輩份是千紗大人爺爺的妹妹吧。」
說到這裏,老闆娘頓了一頓∶「說起來,自上次大祭後我就沒有見過千重大人了,我問過黑澤家的人,他們都說是嫁到沖繩去了……」
回到房間中,格蕾打開電腦,開始搜尋一切跟常世島相關的資料。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感到不對勁的呢?是看見島民那種神情的時候?還是聽到有船隻失事的時候?
不……或許是從踏上這個島之前開始,格蕾就有一種莫名的心悸,這是在她被暗殺的時候都沒有出現過的迹象。
關於常世島的資料網上主要都是旅遊心得爲主,其次就篇幅少得多的民俗研究。
其中有一篇頗有意思的文章∶「常世島附近的海域在十八世紀之前都是海難的頻繁發生地,因此該島被往來的商人稱作通往黃泉的路标,但在十八世紀後,因爲航海技術的演變,海難的數目已經大幅減少。」
格蕾轉念一想,開始從新聞的方向尋找,最後竟然還真的找出了些東西∶
「一九四四年,一艘捕魚船在常世島對開海域沉沒,船上五名乘員全數罹難……唔?算一算年份,剛好就是上一次大祭舉行的日子……是巧合嗎?」
格蕾把所有得到的資料都抄寫在筆記上,這一切一切的重點,似乎都是圍繞着那個「沉香儀式」。
這個儀式她也看過一次,具體内容就跟老闆娘所說的一樣∶把島上的各樣收獲放到木船之上,然後再在船身上鑽孔,讓其慢慢沉到海底。
之所以叫作沉香儀式,是因爲船身是用沉香木制作的,一方面是爲了防止殘骸浮上水面,另一方面是因爲沉香本身也很有價值,正好适合當作祭品的一部份。
「唔……這個儀式本身也沒有什麽奇怪,全世界的宗教都有類似的獻祭内容,主要是表達感謝神明之意,但爲什麽要用沉船的方式呢……?」
「獻祭的目的除了感謝外,另一個表達的含意就是∶現在先把祭品獻給神明,這樣神明滿足了,将來就不會奪走我們的東西。」
格蕾對各地的宗教儀式都非常了解,她尤其喜歡研究這些儀式背後隐藏的含意。
「看網上的資料,常世島的古代經常發生海難,那麽儀式中包含沉船也可以理解∶現在先把船主動沉下去,将來神明就不會再弄沉其他船了。」
「可是沉船的損失并不隻是貨物,更重要的就是船上的人命,他們要用什麽祭品來替代人命呢……」
然後,聯想到兩次大祭時發生的意外,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格蕾的心底∶
「……這個島該不會是用活人獻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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