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算溫室長大的花朵,伍宜也知道自己家人經營的組織幹的是甚麽勾當,但她從來沒有看過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别提死得如此恐怖。
在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下,伍宜腦中第一想起的念頭竟然是座位的編排方式。她回想起剛剛鄰座人員的名單,發現了一個震驚的事實∶坐在這個中間平台的全都是親伍家派系的人,至於中立派與反對派則被分到左右兩側的平台之上。
難怪剛剛掃射得如此爽快,他們根本就不怕射中自己人。
—這是謀劃已久的叛變!
一股寒意從伍宜心底升起,照這種思路下去,對方的目的是如何十分的明顯∶他們并不單單是想争權奪利,而是要把伍家的勢力完全推倒。
但伍宜倒是沒有發現另一件簡單不過的事情∶爲什麽沒有一發子彈射到她身上?
伍宜的姑丈林明溱副席擋在還在震驚之中的伍宜身前,作爲一個專業的殺手,他任何時候都做好作戰的準備,即使是參加這種組織慶典也是如此。
他身上所穿的衣服看似悠閑運動服,但實際是用特殊纖維制作,能防彈防爆防熱,尋常子彈根本射不進去。
在剛剛墨封的手下開槍的瞬間他就已經擋在伍宜身前充作人肉盾牌,但是身上卻沒有感到任何被射中的感覺,彈道刻意避開他們了。
原因隻有一個∶對方要活的。
林明溱手腕一翻,袖間射出一柄一米長的銀劍,作爲一個練劍之人,他的劍永遠不會放在超過身體兩米外的地方。
「你瘋了嗎?你以爲隻要把我們殺光就能坐上巨子的位置?你以爲這樣就能服衆?你以爲你有統領整個組織的能力嗎?」
墨封接過部下遞上的長劍,面無表情的走到林明溱身前五米的距離,看他的樣子沒有半分激動或是高昂的情緒,彷佛他隻是在看一部不怎麽好看的無聊電影一樣。
「你說錯了一點,我不想當巨子,這事也并不隻有我們這些人參與。組織高層中有不少人支持這次的行動,巨子這個位置就留給他們搶奪吧。」
墨封語氣不陰不陽的說道,其實他開的條件隻是讓他們墨家能真正進入這個組織的最頂端,即是掌控商界與政界的勢力。
就跟當初淩露在擋台與墨庭堅對戰時挑釁的話一樣,這個龐大的殺手家族也真的厭倦了當别人的打手。
下層的人如果要上位,那上層自然要有位置空出來,這不太難達到,隻要把伍家清理掉就可以了,所以墨封與反對派之間花不到多少時間就達成了共識。
爲了準備這次的行動,墨封的家族幾年前就開始準備,先是拉攏一些早就異心的成員,并不着聲色地暗殺立場親近於伍家的高層,或是某些比較有潛力的殺手。
至於剛剛所說的改革跟傳統也不過就是爲自己的行爲找個借口,跟清君側或是反清複明一樣,嘴上說來好聽丶名正言順一點而已,連墨封本人都沒有當一回事。
「伍家對這個組織的影響力盤根錯節,爲了接下來的計劃,我們也需要幾個人質。」
墨封手持的長劍劍身全黑,劍尖平直如尺,整柄劍沒無刃無鋒,平平如奇,這就是曆任巨子的地位象徵∶墨眉劍。
擁有超過二千年曆史的名劍,由墨翟打造而成。由於現代巨子已經不參與實際戰鬥了,這把劍也早就失去了它的權威性,所以就落到他這位首席殺手身上。
既然拿出兵器,墨封似乎是想親手拿下他們兩個。林明溱明白這代表了甚麽,這是墨封要在其他牆頭草中立派面前展示實力,進行立威的表演。
「哼,口氣真大,先打敗我再說吧。」
墨封的語氣中透露要把林明溱活捉,他這種程度的高手,要活捉談何容易?不過這也給了林明溱一個機會。
一對一的機會。
他很清楚現在的形勢,隻要殺死墨封,所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他身後的李钊與數十名墨家的精銳雖然也是一份強大的實力,但還未至於能壓倒這體育館中的所有刺客。
但現在那些人都在沉默不動,隻是因爲他們都在懼怕墨封本人。作爲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就是有如此好處,他甚至不需要動手,隻是站出來就有一份無形的威壓。
林明溱是殺手出身,他對殺手的思維方式十分了解∶
「雖然自己的老闆死了也很丢臉,但比起自己死還是好一點。再說即使巨子換人當了,他們這些殺手也是該幹甚麽就幹甚麽,上層的權力鬥争扯不到他們頭上,說不定爲了穩定人心還會給他們加薪水。
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靜觀其變。」
這也是墨封選今天這個大日子才行動的原因,他隻要能在這裏讓出席宴會的刺客們都靠往他身邊,掌握了這批組織中的最高武力,那之後要解決伍家就簡單得多。
但如果林明溱當場擊殺墨封的話,那些中立派大概就能下定決心站出來了。
林明溱把右手的銀劍舉在耳側,劍尖微微的斜向下,左手食中二指壓在劍身之上。這就是太極劍之中以圓破方之道,他一動手就已經擺出了防禦的姿勢。
作爲一個能「嫁入豪門」的刺客,林明溱自然也有獨到的地方,除了長得帥外,他也是新一代幾個最傑出的高手之一,三十歲就坐上了副席這個代表墨家戰鬥力最前幾名的位置。
畢竟伍家也明白到要維持自己的統治,在組織的私人武裝當中需要有幾個自己人,才能避免「黃袍加身」之類的事情發生。
林明溱今年三十五歲,正值體能最盛的時代。而墨封實際年齡不清楚,但據估計至少一百一十歲以上,雖然墨封年輕的時候的确是戰績驚人丶世所罕見的高手,他的武術經練到人類可以達到的極限,但現在終究一把年紀,還剩下多少就難說了。
都百多歲的老人了,不論再怎樣養生也好,體能早就大不如前。如果真還能保持到跟年輕時完全一樣,那麻煩快點飛升仙界吧,人間實在太屈就他了。
按常理推斷,十來招之内墨封或許可以發揮百分百的實力,但之後耐力必定跟不上。所以林明溱的戰術非常簡單,他隻要以防守的姿态拖到墨封沒氣力爲止就成了。
林明溱本來就是善長太極的高手,以這套剛柔并濟丶攻守兼備的太極劍,在持久戰上有着極大的優勢。
「不攻過來嗎?」
話音剛落,墨封沒有半點客氣,擡手一劍就直接劈到林明溱頭上。
林明溱本來還在幻想這個老怪物會使出甚麽失傳了數百年的神秘招式,想不到竟然是如此簡單直接的一劍,但這正合他意。
銀劍劍身與墨眉劍一抵,林明溱所用的也同樣是名劍,與墨眉相比雖然不算同級的兵刃,但相抗數十回合還是沒有問題的。
林明溱運使太極的柔勁想化去此劍的威力,卻感到劍身上的力量比想像之中低,看來墨封這一劍隻是試探。
但沒有關系。
林明溱劍身一拉,生出一股吸力把墨封的長劍引導到一旁,隻要被他這一手纏住兵刃,基本上就赢了一半了。
墨封臉上沒有半絲的波動,他手腕一轉,以劍柄爲起點,墨眉劍在他手中高速轉動了幾圈,就這樣抵消了太極劍的牽扯力!
「甚麽……?」
林明溱雙目圓瞪,想不到自己苦練多時的絕藝如此輕易就被破掉,但他的應變依然迅速。
他雙手握緊劍柄,至柔的太極劍瞬間轉成至剛,以太極十三勢中最剛猛的靠勢斬向墨封,本來看似柔軟無比的長劍現在就跟雙手大刀一般的剛猛。
太極本來就是剛柔兼重的武術。
墨封雙足釘在原地,全身隻有持劍的手在運動當中,他以一記樸實的橫斬回應,兩柄一黑一銀的劍在空中交擊。
锵!
刺耳的爆鳴響起,兩人的長劍同時被彈開,但比起墨封的從容,林明溱連退了兩步,形勢明顯處於下風。
但最清楚戰況的隻有林明溱本人。
因爲剛剛的連環兩劍已經讓他明白,不論是剛勁還是柔勁,自己都比不上眼前這個已經超過百歲的老人。
那他剩下唯一能倚仗的東西隻剩下一樣。
速度。
林明溱雙腳運使化勁把沖力卸掉,同時雙腳踏步,劍勢由劈改成直刺,直刺往墨封的胸口。
沒有多馀的動作,這劍就是純粹的速度表現。
劍尖與空氣高速磨擦,發出凄厲的鳴音,就似是在哀悼一樣。
墨封踏前一步,這是整場交戰之中他第一次移動,墨眉劍特有的黑芒在空中一閃而過。
林明溱連墨封揮劍的動作也沒有看到。
他的劍也沒有再刺下去了。
一道紅線在他的前胸出現。
铛的一聲,林明溱的長劍跌落地面,之後他本人也同樣倒在地上。
「姑丈!」
伍宜大叫着,撲到林明溱的身前。
随後她才發現那一劍雖然劃過了林明溱的身體,但卻沒有破壞到任何器官,就連動脈都沒有斬破,隻是讓他失去戰鬥力而已。
伍宜感到一陣強烈的恐懼感,她擡頭一看,墨封那毫無感情波動的雙眼正盯着她。
「不用害怕。」
隻花了三招就擊敗了墨家其中一名最頂尖的高手,墨封卻沒有半分喜悅的表示,就像這一切皆是理所當然的,完全提不起他的興趣。
「我不會殺死你們兩個,特别是妳。」
「組織中還是有不少長老認同伍家的統治,他們更能接受一個伍家的人統領他們。」
「尤其是早就被認爲将會是巨子的繼承人的你,正統性無容置疑……所以你會嫁給我的其中一個曾孫,生下同時有着墨家與伍家血統的後代。」
「你還是可以過着像從前一樣榮華富貴的生活,對你來說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分别。」
墨封淡淡的說道,幾句話之間就把伍宜将來的命運決定了。
嘴上說得好聽,其實就是被軟禁起來當生育機器。
伍宜攤坐在地,腦袋一片空白。本來她以爲自己隻是來參加家族公司舉辦的慶典而已。伍宜今天起床時想的是晚宴上要穿甚麽禮服出場,卻沒有想到迎接她的竟然如此殘酷的現實。
伍宜一直以爲自己十分幸運,她出生在有财有勢的家庭,有着愛護她的親戚,天生美麗漂亮,又總是遇到一些肯爲她付出許多的人。
萬萬沒想到,隻是一個簡單的下午,她所擁有的一切竟然就會春霧一樣轉眼間便煙消雲散。
伍宜也知道自己在墨封面前沒有半分抵抗的能力,她一時千頭萬緒,雜亂無章的影像掠過心中,最後凝聚成一個人的影像。
「露露……」
嘭!
尖銳的槍聲讓伍宜的耳朵感到刺痛起來,本來站於她身前的墨封已經換了姿勢,他右手的墨眉劍橫在面門之前,一顆灼熱的彈殼跌到他腳邊不遠的地方。
一把改裝過的**正對準墨封,它的主人是一名穿着黑色禮服長裙的女子。
淩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