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在傷藥的劑量刻意減半之下的情況,當醫生詢問淩露有沒有經過甚麽特别的治療手段時,淩露如實告訴他自己的秘訣。
「我每天早上吃完早飯後就到庭園之中幻想自己是棵松樹,直到日落爲止。」
那醫生的眼神就像看着神經病似的。
不過無論如何,他也判斷淩露已經不需要輪椅,可以做做基本的鍛煉避免肌肉退化,隻是不要做太劇烈的運動。
淩露面向大海,手持木劍,慢慢的照着記憶中看過的劍譜接連舞劍。
單靠看書籍學習武術是非常不靠譜的事,很多微細的變化與發力的技巧隻能意會不能言傳,但對於淩露這種程度的高手來說,單看圖片與描述再靠自己的摸索與推斷就足夠了。
當然練習還是必須,淩露現在所使的就是一門基本的劍法∶風火劍。
頂級的武者都是拳械兼修,而淩露過往主練拳腳,唯一使得比較好的就是短刀跟暗器這類方便暗殺的武器。
現在淩露已經不是初學者了,自然要往更高深的武學邁進。
在實際戰鬥之中,淩露與一個同級的對手徒手作戰至少上交手上五六十回合才能分出勝負。
如果雙方手持利器的話,大概十來回合就能有結果了。兵器作戰對於技術的要求更高,容錯率更低。
而組織中最頂尖的幾名殺手,也很少有人隻靠雙手打滾的。畢竟殺手的工作盡可能争取優勢殺掉對手,沒有甚麽比手持武器對上空手的人更不公平了。
「年輕人,你終於可以站起來了,腿好得七七八八啦,看來借相法真的可以用來療傷。」
那名老人又出現了,但是也正常,這個療養院不大,而且在這裏住的人大都很閑。
「想不到我一把年紀還能學到新東西……哦,你在練劍?」
「過往我沒有花多少時間在兵刃之上,想趁養傷這段時間好好用功用功。」
「我也練過一下劍法,不如讓我跟你過過招吧。」
老人望了地面一下,随手拾起一根樹枝,權當作木劍。
淩露知道這「練過一下」隻是謙虛之詞,她估計這人拿劍的時間比她心跳的時間還要長數倍。
「得到你指導,十分榮幸。」
淩露舉起木劍,一臉認真的說着。雖然不算有很深入的交流,但是淩露早就認定了這老人是個在武術之路上比她走遠許多的前輩高人。
「不不不……不要說指導,就當是對我這老頭子的臨終關懷吧,哈哈。」
木劍與樹枝連環碰撞,卻沒有發出多少聲音。
淩露一開始還因爲擔心弄破樹枝而減輕力度,後來她才發現這是多馀。雖然這隻是一條還不到兩指寬的枝條,但在這種老人的運勁之下,竟然變得如藤條般的柔韌,就是淩露想撞斷也做不到。
淩露雙腳初愈,在平衡上還未回複舊觀,不能發出全力,所以她選用了新學的技巧。
雙目一凝,在淩露的視野之中,手中的木劍突然轉化成重量驚人的鐵劍。本來輕飄飄的劍勢立即變得如斧劈般的沉厚。
但就在淩露将要發勁的同時,老人手中的樹枝往上一頂,剛好在木劍要加速的前一刻把它截停,讓這一擊無功而回。
「好準确的一下,你是怎樣做到的?」
「借相雖然用途廣大,但終究是有意爲之,隻要洞悉來意,要截下就不太困難。」
「有意爲之?難道武術不都是有意爲之,莫非還能無意間出手?」
「武術中練意的境界,共分爲三個階段。一般初學者發在意後,心中先決定要做甚麽,之後才作出行動。頂尖高手意發并進,腦中念頭一現,身體同步就作出反應。而最高深的境界就是發在意先,腦子中還沒出現想法,招式已經打出去了。」
「你初學借相,還處於意前發後的階段,所以容易阻擋。等你把這法門練通,以你的資質不難到達意發并進的水平,那時即使是跟你同級的對手也不易應付。而當你達到發在意先的水平時,那你甚至可以擊敗比你更高層次的高手……畢竟天下武功,說到底還是追求一個快字。」
「發在意先?如果一件事未想做卻做出來,這好像叫精神錯亂……」
「你這樣理解就太着眼於字面了。你可以如此的想,假設在對戰的每一刻之中都有最優秀的應對方式,而人必定要經過思考選擇應對方式才能作出最佳行動,這其中就有了一段時間的延遲,隻要把這延遲縮短到極限,那就是發在意先的境界。」
「那……要怎樣才能做到?」
「不暪你說,這隻是一個遙不可及的目标,就跟道教所說的無極一樣,是追求的理想,隻能靠近,不能達到。至少我沒有看見有人真的做到。」
聽到這句話,淩露心中一動。
「老人家,即使在墨家之中也沒有人做到嗎?」
「沒有,我的師父沒有見過,而我活了九十多年也同樣沒有見過。」
「就連……首席他也辦不到嗎?」
「對。」
說完這話後老人提起木條,淩露會意,雕琢過的木頭與未雕琢過的木頭再次連番的碰撞起來。
這老人沒有教過淩露一招半式,隻是不斷提出淩露動作上的破綻,偶爾夾帶一些他個人對武術的觀點,對於淩露這種個人風格早已成型的武者來說,這卻是最适合的教導方式。
淩露天天都在修練平闆電腦上的劍法,每一套劍法當她自覺已經練到差不多的時候就跳去下一套。
淩露有時候與自己幻想出來的對像練劍,有時候與這不知名的老人對劍,她開始感到手中的木劍已經不是木劍,而是跟她的肉體相連的一部份。
當然這隻是錯覺,是因爲對木劍十分了解,使得單憑劍身的觸感就能知道劍刃碰觸到甚麽,才使自己産生相連的感覺。
到達這種程度,可以稱之爲練出水平來了。
既然之前的借相療傷法證明有效,淩露也沒有停止觀想,她膝蓋的傷在多次的借相之中慢慢地痊愈。
「露露,醫生說你終於可以出院了。」
伍宜把淩露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裝進行李箱之中,最終淩露在這療養院中住了兩個月又兩星期的時間,幾乎比預期時間快了一倍有多。
「不過醫生還說你依然需要物理治療的,你就先到我家住下來,讓我每晚替你按摩穴位吧,嘿嘿嘿。」
說到按摩穴位幾字時伍宜雙眼發光,不知道她想到那裏去了。
「走之前讓我先找一個人。」
辦理離院手續的時候是下午三點,淩露在那株她待了許久的松樹下找到那名正在看海的老人。
「老人家,我今天就離開了,走之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名字……?」老人聽到這詞,忽地笑了出來∶「我是孤兒,沒有名字,隻有代号。」
「可是……」
淩露正想說些甚麽,可是老人卻打斷了她的話∶
「不用麻煩了,隻是跟你對劍對了幾天,談了幾句心得而已,算不上甚麽師父。」
「古人雲∶立功丶立言丶立德,是爲三不朽。我們這些當殺手的,會立甚麽功言德呢?既然都不求流傳後世,師父甚麽的名号就更不用在意了。」
「以後你傳藝授徒時,若有一兩個動作及念頭是因我的言行啓發的,而你的徒弟又把這些傳承下去,那於我來說就已經是一種不朽了,比神主牌前的幾柱香實際多了。」
如此胸襟。
淩露默默無言地向這老人鞠了一躬,對於快到生命終點還有如此豁達心态的人,她感到由衷的敬佩。
「爲了慶祝你的出院,我提前做了許久的準備哦!露露,你一定會感到驚喜的!」
淩露淡淡的回應了幾句,雖然表面上不動聲色,但内心其實十分的高興。
這些日子裏,淩露除了練武外還看了不少書籍,同時也想了許多。
老子雲∶寵爲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
當一個人想要的東西必需靠他人才能給予的,那其實就是把自己的位置置於他人之下,不論是得是失心中皆會感到不安。
愛情這種東西就跟道德一樣,而是由外在的環境所塑造,随着年代的不同對愛情的定義不斷改變。
現在人人認爲理所當然的一夫一妻制,在中國曆時還不到百年。在歐洲這制度的時代久遠一點,但也隻是數百年而已。
就像古希臘人,認爲愛情隻存在於同性,而男女之間的愛戀隻是爲了傳宗接代,是一種非常動物性丶非常原始的沖動。
淩露曾經也充滿少女情懷,整天幻想着愛情的無私與完美,但真正體會到之後,才發現她以前的愛情觀就隻有正向的一面,容不得任何污點。
這純粹美好的一面,還是由各式媒體與創作灌輸的,加入了無數的藝術加工,充滿着戲劇性。
說起來其實很可笑,人竟然要靠電影丶小說與連續劇告訴自己何謂愛情。
而現在,淩露學會了接受現實。
「宜,過往的事就算了。以後你不可以有其他人,男的不行,女的也不行。」
在車廂之中,淩露握着伍宜的手,認真的說道∶「至少,在我死之前不行。」
聽到這句話,伍宜知道淩露已經不氣自己了。
伍宜臉上笑得更燦爛了,雙手抱着淩露的右手,頭輕輕的靠在她的肩上。
「露露,從今以後,我隻會愛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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