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露所住的療養院處於沿海地帶,環境優美,景色怡人,這裏讓淩露想起她居住了近一年的無名小島。
她喜歡海島,在這種近海的環境總是讓淩露心情愉快。
淩露一推操縱杆,她身下的電動輪椅緩速前進,直到一株大樹底下才停止。
「這有點像霍金呢……」
身處樹底,淩露回想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她人生的之中第一次經曆過如此重大的起伏。
淩露心中飄過這幾天情緒到達高峰的畫面,喜悅丶憤怒丶哀傷……各式的情感在她的刻意引導下湧上心頭。
淩露按壓着身體不同的穴位,務求在忘記那種感觸之前把這些情緒深深刻在心底之中。
「心錨」的好處就是如此,随着淩露體會到越來越多的情緒,她便能用非常方便而快捷的方式把情感儲存在心湖下的某個箱子之中。
說起來,這也是她那個精通心理學的老師唯一在武術上的創意,用心錨的技術控制自己的心靈活動,在戰鬥時可以轉眼間進入狀态。
這種練習讓她本來煩亂不堪的心神冷靜下來,這相當於自己跟自己做心理輔導。
「年輕人,你在做甚麽?」
一把蒼老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個老人慢慢走到淩露身旁,似乎是看到淩露不便行動,不想讓她轉身的樣子。
淩露一看這老人家,他身穿病人服,頭發已經掉得七七八八,滿臉的皺紋,看外表至少八十歲以上,看來是跟自己一樣居住在這療養院的病人。
「我在做鍛煉。」
「哦?看你雖然雙膝盡碎,但身體依然保持随時跳動的準備,修練的應該是秘宗拳,這派應該不是很重視心靈上的修養呢。」
聽到這話,淩露瞄了這老人一眼,隻見他雙手手背皮膚光滑無比,就像年輕人的手,唯獨手掌布滿一層厚繭。
有一個說法,人某個部位用得越多,老化速度就越慢。單看這種特徵,淩露就能判斷這人是一名劍手,手上那是長年累月持劍磨出的厚繭。
淩露專練的劈挂掌屬於「秘宗拳」的一種,相傳「秘宗拳」最早出現於唐代,乃模仿猿猴相鬥的動作而創,故有「猊宗拳」丶「猊猔拳」丶「猕宗拳」等名稱,後世以音近而改稱「秘宗拳」,以形容其靈動跳躍丶變化難測的風格。
秘宗門武術可謂綜合了中原北方武技之精華,身法和步法講究閃轉騰挪,竄蹦跳躍,甚重視腿功踢蹴,擅長離身長手遠擊,迅快連擊制敵。以拳法爲基礎,又演變多種兵械用法,如劍丶單刀丶長槍等,同樣走輕靈巧勝的風格。另外亦有修練飛镖暗器。
因爲這派武術的特色與殺手的工作需求十分的接近,而且原理簡單,沒有太多高深莫測的理論,所以在墨家之中頗受歡迎,是殺手們愛練的拳術之一。
雖然說「外行看熱鬧,内行看門路」,但這老者單靠坐姿就能判斷出淩露所習武藝,足見其眼力之高明。
淩露身處於墨家幹部專屬的療養院,早就知道會有不少現役或退役的殺手在這休養,對這老人的話語倒是沒有太大的吃驚。
「這叫心錨,是條件反射的一種應用。」
「心錨?這是甚麽?我沒聽說過。」
心錨這種東西是西方心理學近數十年來的成果,老一輩的人沒有聽過十分正常。
淩露閑着也是閑着,她慢慢地向這老人解釋着心錨的原理。反正這也不是甚麽獨門秘技,隻是心理學的實際應用而已,随便到圖書館找本心理學書籍都能查到。
「哦,不就跟借相差不多嗎?」
聽完淩露的介紹,這老人下了一個結論。
淩露的師傅高演不是很高明的武者,論實力的話現在的淩露可以輕易擊敗他,他教給淩露的武術隻是十分基礎的東西。
淩露有今時今日的實力,靠的是自身的天資與苦練得來的。而短闆也十分明顯,她沒有受過真正的武術宗師的教導,武術理論靠的主要都是自行摸索。
借相這個名詞淩露略有聽聞,她知道這是用意志力強化身體的一種方式,但是還未實際接觸過。就像這老者剛說的一樣,秘宗拳不太在意這方面的修行。
現在眼前剛好有機會。
「甚麽是借相?」
「人的肉體會受精神影響,心中想的事情會體現在身體上。最簡單的一個例子∶舉起你的雙手在身前并排握拳,然後幻想左手握着的是羽毛,右手握着的是鐵塊。隻要不斷告訴自己重量上的差異,握着羽毛的手會微微上升,握着鐵塊的手就會微微下降。這就是幻想對身體的影響,如果閉上眼睛的話,這高低差就更大了。」
這老人以聊天的語氣說道,似乎也不介意跟淩露分享心得。
「如果運用於武道之上,就是如此。」
老人身上沒有擺出任何的架式,可是身體頓時散發出一種猶如鋼鐵般的沉重感覺,淩露看到這老人臉上的肌肉在轉眼中緊繃起來。
「想像全身由鐵塊構成,即能硬化身體肌肉,增強抗擊性。」
老人的呼吸依然穩定,身體也沒有半分使勁的迹象,彷佛隻是構成他身體的材料在瞬間由血肉改成鋼鐵而已。
「如果把身體想像成羽毛填充而成,皮膚之下的肌肉與骨頭皆不存在,就會有這種效果。」
老人本應重如千斤的身體現在輕盈無比,好像風隻要大一點立即會把他吹走的樣子。
「說來簡單,但是要在實戰之中做到需要長時間的精神修行。這也是爲什麽很多武術都有宗教上的淵源,甚至借用宗教儀式到訓練之中。說起對心靈活動的認知,沒有組織比宗教有更深入的體會。」
「當然這隻是最基礎的運用,不同的門派之中都有特殊的觀想法門,他們都暗合某種人心的奧秘。所謂借相不是無中生有,也要有原版才能借。越精細的形象,身體上重現出來的效果就越強。并不是幻想自己是海嘯,就能得到海嘯般的威力。」
「所以很多宗教都喜歡雕刻巨型的塑像,那并不單是給信徒們拜神用的,很多時候真正的功用是用來作借相的參考,越豪偉越壯觀的雕刻,越能在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形象,而觀想起來也更簡單。」
「甚至我懷疑很多宗教的傳說與故事,其真正用意就是把一切細節化,使人理解起來更爲立體。就像佛教的曼陀羅,就是十分典型的例子。」
聽着這老人這深入淺出的解釋,淩露暗自吃驚,如此獨特的見解她從未聽過,墨家果然卧虎藏龍。
「呵呵,你的膝蓋受了這麽重的傷勢,短時間内不适合練勁了,但是練習借相倒是沒有問題。」
老者彷如打開了話匣子,繼續向淩露講述各式借相的法門,與常用的觀想形象。
第二天早上,淩露照樣去到同樣的位置,同是那顆大樹之下。
她閉上雙目,雙手放在膝前互扣着。
淩露放松心神,聽見落葉掉到地面的聲音丶樹木被風吹過的聲音,她的聽覺延伸出去,似乎還開始感覺到樹根在慢慢把泥土中水份抽取到樹冠上。
昨天那老人教的借相法之中,似乎沒有一門是跟樹木有關的,但是道理是相通的,而淩露也不是死腦筋的人。
淩露幻想着自己的腳底像這顆樹一樣生出樹根,從地底裏吸收着各式的養分,所有的營養滋養着自己的身體,特别是受到嚴重傷害的膝蓋。在淩露的腦海之中,她看着自己雙腿的骨頭正以飛快的速度愈合中。
不知過了多久,淩露又聽到那老人的聲音。
「年輕人,你正在借相於這顆松樹嗎?」
「對,我在想既然借相這法門能影響身體,又看到樹木即使枝幹斷裂也能重新生長,所以才想試試借相於植物能不能加快傷勢的痊愈。」
聽到這想法,尋常人可能會覺得聽到了一個天大笑話∶單靠意志力就能讓自己的傷患好轉,那還要醫生做甚麽?以後生病了幻想自己沒事就好了。
但事實上,「安慰劑效應」依然是醫學上的未解之謎∶有些人相信自己得到相應的處理後病情就會好轉,即使那治療其實是無效的。
老者沉默了片刻,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這安慰劑這種事,隻是他沒有想過借相能否到達同樣的效果,十來秒後他才開口道∶「有這可能,但一般的借相着重於短時間的強化與增幅,而身體的康複是一個緩慢的過程,除非你能長時間保持這種心态,否則作用不大。」
「哦,那我整天都在觀想就成了。」
淩露聞言沒有氣餒,語氣就像這是容易不過的事。
這老人默默的看着淩露的氣息轉化得如樹木,甚至可能連她自己都沒察覺,她現在身上的一呼一吸,就跟樹葉搖擺的頻率一樣。
以旁人的角度,一個人整天坐在路邊幻想自己是一顆樹,怎樣看都很像個低能。
但對於老者說,他看到的卻是露以這等年紀,竟然能一直保持着借相的狀态,閉着雙眼猶如老僧入定一樣。
一般來說,人類的體能在三十歲時上升到頂峰,之後開始一直走下坡。而精神的修養則随年齡增長不斷提升。
因爲人的時間觀是随年齡而改變的,小孩覺得一分鍾很久,少年人覺得一小時很久,成年人計劃自己的将來是以年爲單位,而老年人眼中十年轉眼間就過去了。
一般來說,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借相能維持十多秒已經很了不起了。
不經不覺太陽已經下山,這幾小時中老者就一直站在淩露身旁,身體動也不動,就像淩露一樣借相於樹木。
「露露,原來你在這兒阿!吃晚飯了喔。」
聽見伍宜的聲音,淩露張開雙眼∶「老人家,明天見。」
自此至終,這老者沒有問淩露的名字,而淩露同樣也沒有問他的名字。
「這等創意丶這等心性,難怪年紀輕輕就已經達到抱勁成丹的境地。」
淩露走後,老人自言自語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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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幾集都像言情小說一樣,我都快忘掉其實我寫的是打來打去的無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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