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牧爲了不至于打錯,便拿出望遠鏡,向通亮的火堆一望,頓時把火堆和那十幾個人拉到了跟前。
“匪徒,”谷牧低聲向一連長耳邊說道:“快!帶一個排撲上去。”
一連長回過頭去,帶領他的一排,壓低姿勢,放輕腳步,向看山小屋撲去。摸到小屋跟下,一連長右手抹着匕首,向戰士們一晃。戰士們機警的全按他的姿勢準備好了。一連長把匕首握緊,向門口摸去,他們先後向屋子裏沖進,把這十七個從贛榆戰場上逃出來的家夥,也給捎帶上了。
從一連長沖進小屋,到匪徒們被活捉,一共隻用了五十秒,戰鬥進行的異常順利。
當獨立營正要繼續前進,忽然聽到在密樹叢中,傳來了女人的低泣聲。營長帶警衛向哭聲跑去,在十幾步遠的一棵大樹根下,發現有幾個女人抱在一塊,低聲哭泣。營長彎下腰去,看清了她們在用胳臂蓋着頭臉,全身激烈地顫抖。
“起來!你們是哪個莊上的?”幾個女人猛地擡起頭,“營長!”
“哎呀!是你們!”
她們一齊爬起來,可是已經立不住了,她們一歪一歪撲到營長等人的跟前,抱着營長的腿大哭起來。谷牧和營教導員一齊圍攏過來,把她們扶到小屋火邊,烤暖她們凍僵的身體。
從四個年輕女人的訴苦中,證明了這一小夥從贛榆城逃出來的僞軍,順路搶了六個青年女子給朱信齋的見世面。他們步行了一天一夜,在這裏露營,拂曉正要作飯吃,好去朱拜年,卻被莒中獨立營全部消滅了。
營長命命五個戰士,把她們和那幫被五花大綁并堵住嘴的僞軍送到附近遊擊隊。其他人繼續前進。不一會,進入紀家莊子以西陣地,準備打擊莒縣東援之敵。
此時的時節雖快近年關,但在莒日公路上卻毫無新春佳節的氣象,老百姓僅有的一頭小豬,硬被石溝崖據點要了去,糧食早被搶得淨光。
從秋收起,這裏的人們被漢奸抓去修築炮樓圍寨,好好的黃豆眼巴巴的倒在地裏爛掉,還得每天在朱信齋的棍棒下罰苦工,有的被打斷腿,有的打成了殘疾。這裏的老百姓也曾先後看見過兩千多的抗戰軍人與無辜百姓,被朱信齋活埋、砍頭、燒焦、刑斃……連朱逆自己的親人也不例外地放過。
漢奸朱信齋的内屋裏,三姨太小花正趴在綢緞子被上哭泣,肥胖的身子,顫抖地抖動着。停了一會,她擡頭瞅一眼朱信齋,希望他來理她。
朱信齋這個壞東西來回走着,把煙卷一根接一根地狠抽着,煙灰丢滿地面。過了一會,他把煙丢掉,一口氣吹滅燈,跳上炕來。
小花高興地忙起身迎他,不料被他一把推倒,臉蛋上啪—聲挨了一巴掌。
“**的!都是你這東西壞的事。叫你沒事亂跑亂來,啊?”朱信齋怒喝道。
小花倒不敢出聲了。手捂着臉腮,抽搐好半天,才悄聲嗚咽地說:“誰,誰知道會遇八路呢……也不是我自己想去巴結日本人……”
“你還強嘴!我告訴你不能太招搖,你忘啦!?”
“我、我是化妝後同芳子聯系的呀,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宋繼柳會在那附近?”她見他頹然地坐下來,像是平靜些了,就大聲哭着說:“你殺了我吧!不想法對付**八路軍,打死我能有屁用?……”
朱信齋真的平靜下來。臉上的肌肉動了動,喘口粗氣說:“唉!看樣子他們有意放你回來的。我們手下一個營真***飯桶,連一個宋繼柳都殺不死……唉!”他懊喪地拍着秃腦門,忽然又顯出喜色,把小花拖過來摟在懷裏。“嘿,對不起啦,小奶奶,使你受委屈了。你別怨我,這都是爲咱們的事業啊!你不知道,碰上別人不要緊,偏偏碰上那個姓宋的!這人可不是好惹的呀!”
小花眼皮夾着淚水笑了,噘噘着小圓嘴,不以爲然地說:
“哼!什麽姓宋不姓宋的,看那一個土八路有什麽了不起?我就不信,你堂堂這麽個大人物,還怕起一個小漁夫不成啦。看你剛才的樣子,像要把我吃掉呢!快躺下睡吧!……”
“啊,我哪能吃你呢?”朱信齋親着她的臉腮,不要臉地說,“你呀,就是永遠得不個足呀!好吧,睡一會,等下我還有事……”
漢奸朱信齋一肚子的壞水,也早有他的打算。當他發覺二姨太太小王和衛隊王排長的事情時,他恨不得馬上把這兩個家夥處死。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怕名聲不好聽。他要找好時機在外面殺死王排長;看來除掉這個軟弱的女人更容易些,可是把她殺死在家裏,他朱信齋不還是沒個好名聲嗎?
爲此,這個漢奸想出一借刀殺人的詭計,叫她先去同日本大特務芳子接頭,叫宋繼柳把她們當場打死。可繼柳把她捉到後不單單沒有把她打死,反而把她放了回家。這是給他當頭一棒,預感到事情的不妙……
“怎麽樣,你打算怎麽對付呢?”小花擔心地問道。
“隻要監視緊,量那兩個狗東西一時不敢說出我們同日本人的秘密。你明天一定要離開這裏。我已告訴芳子,明天一早就叫人到後山,把那個給我戴綠帽的和幾個八路的地下人物除掉——哪怕冒點險也要幹掉他們的!”
“是!”
“電報我也打好稿子了,看看日本方面的意思,站不住腳我就向日本人那裏靠……哦,小寶貝天快亮啦。‘約會’的時間要到了,我得叫人發電報去啦。”
“哎呀,急什麽的?雞才叫過頭一遍呀。”小花撒着嬌,緊緊摟抱着朱信齋的脖子不放手,“唉,什麽時候不好‘約會’,‘偏偏在正是暖被窩的時候,真叫人受不了!”
這時,朱信齋女兒紅紅翻了一個身,含着沾液的薄嘴唇,巴咂巴咂了幾下,像小孩剛吃完糖,還品着滋味似的。她睜開眼睛,兩腮上立時出現了紅荷花似小臉,笑了起來!可耳根有點發燒了。她見窗外還是一片模糊,遠遠傳來一聲雞叫,便又合上眼睛……
她昨晚上回來,在家裏沒待多久,就跑到八路軍地下工作者、現爲朱部小連長的二強家去了。對自己的家庭,她愈來愈感到陌生,她母親變得那麽沉默,而那父親,就會做勉強的皮笑肉不笑的笑臉,這使她感到不快和讨厭。就從小帶她長大受她敬愛的王排長,他那種像被吓着的綿羊一樣驚恐不安的神情,也使她很不痛快。
紅紅深深地感到,這幢華麗的住宅,此起那些低矮的茅草屋,是多末空虛和渺茫!那茅草屋裏是多末溫暖幸福!她是多末想跑去永遠不再回來啊!
紅紅想着剛才夢裏的景況,又幸福又羞澀地笑了。她簡直忘記是在睡覺,而真的同二強像兩隻英勇的鳥,在高山峻嶺上,在波濤海洋上,在冰天雪地中……到處飛翔!之後,雙雙落在鮮花盛開的肯枝上,享受着濃郁醉心的芬芳……
又一聲雞叫聲傳來。她猛地睜開大眼睛,看到窗戶巳放亮了。她忙坐起來,一面穿衣服一面想:“快起來吧,別像早先一樣,他來了我還沒起來呢。那時小,現在……”她臉一紅。又想:“早上就早些出去,省得在家生氣……”
紅紅出屋門口,見一個人影閃進通後院的夾道裏。她有些驚異,莫非有賊?!她輕腳快步地跟上去。隻隻那人很穩重地直向深宅裏面走,并不像是生人進來的樣子。
于是,紅紅剛想問是誰,可是從灰暗的光線發着亮光的秃頭,和那高身材的走路姿态上,她認出是她父親。她又要退出來,可一想他起來這來早,到那很少有人去過的廢房裏幹什麽呢?她尾随在朱信齋的後面,向裏走着。
可是,趕她走進最後面一個院子裏,一轉眼,朱信齋不見了。她奇怪,正想叫一聲,可忽然聽到輕微的門響,是從西北角發出來的。她第四次壓下了要叫出口的聲音,向門響的方向走擊。趕到近前,她斷定她父親是進了後面緊靠着那個正方形的花園的屋子裏。
紅紅驟然感到一陣心跳,有些駭然地悄悄走到那屋子的窗前,用耳細聽着。裏面明明是在劃火柴點燈,可沒有亮透出來。紅紅用力睜大眼睛緊貼到窗戶上,才迷迷糊糊看清原來窗戶是從裏面用黑東西遮着的。接着裏面響起人的小聲說話聲。
“兄弟們,你們是我朱信齋的老鐵,這個地道也隻有你們幾個知道,一定要秘密地保護好。就連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地不要說出,我的家人都不知道。現八路馬上就要打來了,咱們不能不留個後手呀!”這是朱信齋的聲音。
接下來是一個團長的聲音:“朱長官,皇軍不是在日照和莒縣都有駐軍嗎?咱們怕八路個**……”
朱信齋打斷了團長話說:“小心沒有過火的……”
“漢奸?!可恥的漢奸……”紅紅的心裏狂亂地重複着這幾個字。她一邁步,想沖進屋裏去,看個究竟,可是立刻停住了:“不行!我一個人怎麽對付得了他們?”她想着,蹑手蹑腳,離開窗戶,向外走去。一出了後院,她就放快腳步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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