窪田說的是她們初次相遇,那時候酸白菜的流浪職業是擦皮鞋。
酸白菜滿臉感慨唏噓地說:“是呵,十年來憑了司令官的恩典,栽培、提拔,我才能有今天!”
“你很好,算我沒有看錯你。”窪田說,“你很有爲大東亞效忠的才幹!在大連,你學會了日本話,又學會了按摩師。憑這兩手,當了大日本皇軍最好的耳目。在青島,因爲皇軍大東亞聖戰的需要,你還手捧佛珠,身穿袈裟,當了一段尼姑。你是個好演員,當什麽,象什麽!你是個實幹家,幹什麽,象什麽!”
酸白菜深深一躬說:“謝謝司令官的栽培!謝謝司令官的褒獎!”
“你是個當翻譯宮的好材料,又是個能當好皇軍耳目的幹将!”窪田繼續說,“把這兩者統一起來幹,就把你請到我的身邊來了。這回皇軍掃蕩沂沂蒙山區,這地方對你來說,要比大連、青島更熟悉些,是嗎?”
“報告司令官,我是本地人!”
“是本省的?本縣的?還是這臨沭或郯城的?”
“是本省的,也是本縣的,我的家鄉就在這沭河邊上。我是在這個酸大莊長大的,這裏的山水人物我都熟悉!”
壞東西窪田聽了這段話象是吃了一驚,縱聲大笑說:“中國俗話說‘無巧不成書’呵,這一回你可是一本活地圖啦。老妹,來到你的家鄉了,你的地熟人也熟,你應盡的地主之誼不是吃本地的土産、看山水的風光。”
“是呀!”
“依我看,老妹的地主之誼的最好禮品是:充當皇軍最得力的耳目,找出皇軍最可靠的幫手,趁皇軍這次重兵掃蕩,你這個老妹對大東亞共榮圈的事業上一定能得心應手大展宏圖!”
“這個謝謝大哥的誇獎好,多謝!”
“不客氣!你的今天所爲,将在皇軍掃蕩戰的赫赫戰果上,一定能夠錦上添花!”說到這裏,招手叫酸白菜湊近一步,低聲附耳說——“老妹,這一次我們這一路的軍事行動,是佯動。是配合性質的牽制性質的佯動,也是兵不厭詐迷惑性的佯動。說得通俗些,是戲台上的鞭子——假馬!”
“對,對,對!假馬比假驢好,呵呵……”
“我們在這裏不會多停。大約今明兩天我們就要撤出這裏執行另外的任務了。這次佯動,對我們這一路人馬來說,也是熟悉道路、試探虛實的偵察行動。我們要一舉兩得,一舉數得。要不虛此行,要不負此行。你明白嗎?老妹!”
窪田指點着北部一座迷漫着秋霭深不可測的大山說:“這座大山名叫馬陵山嗎?”
沒等酸白菜回答,窪田就又說下去:“從地圖上判明這就是馬陵山。這塊山區,今後是分給我們的掃蕩區、清剿區。這塊方圓幾十裏的大山川都劃歸我們的名下負責徹底掃蕩清剿啦。”
“好!”
“這個馬陵山将來也就是我們的臨時據點。我們在這裏出出進進将要持續到樹葉落盡,雪花飄飛!懂嗎?老弟,就是說,這一次行動,是佯動,我們很快就要返回去。下一次再來,我們就要在這裏住下去,就要把你的家做爲踏碎馬陵山山區、剿滅八路的指揮營地!”
“大哥真高呀!”酸白菜豎起大拇指道。
窪田說得興奮起來,就又加重了語氣說下去:“我把大日本皇軍的全部的軍事真情告訴了你,老妹,你我的關系夠味了吧?皇軍的下個鐵壁合圍的中心點預定就在這一帶,就是這個馬陵山區。這個大合圍皇軍集中了不少精銳部隊。我們隻是鐵壁合圍中的一個重要方面的鐵壁。你明白我們爲什麽來了又走嗎?”
“不大明白!”
“這是爲了聲東擊西,迷惑八路軍所爲。走,是爲了虛設圈套,巧布連環,誘使八路軍向這裏集結,便于皇軍的鐵壁大合圍,有利于把八路軍一打盡!老妹,皇軍爲了大東亞聖戰,遠征千裏,跋山涉水。”
“原來是這麽回事!”酸白菜道。
“可是皇軍要想武運亨通,戰果輝煌,徹底消滅**八路軍,就必須耳朵要靈,眼睛要亮,龜子,你是當地人,這個關系成敗的任務今後就靠你啦!”
“感謝司令官的信任,感謝司令官的重托!”酸白菜聽了這一段軍事機密,感恩不盡而又惶惑不安地說。“ 太君,能長時間駕臨敝鄉指揮作戰,這是醋大莊地區從來沒有過的光榮!我算是大東亞共榮圈的良民代表,歡迎皇軍,向皇軍緻敬!”
酸白菜受寵若驚。但又想到窪田說的“你是當地人,關系成敗的任務今後就靠你了……”這些話的份量十分沉重,就又趕緊補充說:“報告大太君,我究竟是離開家鄉十年的人了。”
“好!多年來的家鄉變化是很大的。特别是**八路軍來到以後的變化更大。這裏的山水我都能記得,人情就不熟悉了。兩眼也是漆黑的了。現在,最需要的是常住在這醋大莊的人,靠了他們提供情報,我們才能眼看六路、耳聽八方!”
“是呵,龜子老妹,貴國的俗話說得好:‘親不親,家鄉人’麽!你已經來到家鄉了,不愁找不到親近的人。俗話說:‘秦桧還有三個朋友,’哩!秦桧是個大衆不歡迎的人,就是他,也還有三個朋友哩,何況是你。”
“這個……”
“放心啦,我的好大妹!你要清楚地看到,你現在是衣錦還鄉,不愁沒有朋友。隻是你要走出去,走到有人的地方去,你的知心朋友在等着和你打招呼哩!”
聽到這裏,酸白菜抖擻了一下精神說:“謝謝大太君的提示!吃了早飯,我就走入馬陵山,向山溝深處走走,找一找皇軍用得着的人。”
“好!窪田急忙插言說,“找你的朋友,找你親親熱熱的朋友去吧!他們對你越親熱,對皇軍也就越忠實可靠,用處也就越大!”
“是呵,要找就得找那些過去最親熱的朋友。也就得走得遠一些,深一些。可是呵,大太君,深山峽谷裏八路軍遊擊隊出沒無常,我一個人不好随便行動!”
“呵呵!”壞東西窪田哈哈大笑說,“大妹,你我是多年的老情人啦,我能把你随便給八路軍遊擊隊送禮嗎?你是大日本皇軍的寶貝,我能舍得一隊皇軍,可是舍不得你。”
“不會吧!”
“好啦,大妹,你先在這裏欣賞一下你家鄉的風光。我傳令給藤本隊長,叫他派出一支部隊給你掃路,我命令這支部隊全歸你老弟指揮!對啦,我們都沒有吃飯,讓我們一起喝一杯紅高粱好啦!”
一小時之後,酸白菜跟随一隊日軍進入馬陵山正北偏西一點的山谷。可進的山谷不少,爲什麽偏偏進入西北方向的這條山谷?
原來,這條山谷酸白菜最熟悉,最有感情,幾乎是故鄉中的故鄉。
多年前的夏秋季節,這條山谷每天都印着她的足迹。這條山谷進口小裏邊大,是一片梨形的小盆地。地主老剝削爲了享受幽谷莊園的清靜之福,就在這條山谷裏蓋别墅、搭涼棚、栽荷花,在靠近山坡的土地上大種大煙。大煙長得出色,遠銷星外省區的大小集鎮。
十年前,這條由醋大莊到這個谷的道路上,每天總有兩匹脖子上系着紅纓響着串鈴的白毛走驢,款着四蹄陸上行舟般地在這裏平平穩穩的跑過。驢背上的騎手一是頭戴白色遮陽帽,眼戴遮光鏡的地主老剝削;另一個是年輕的女人,這人肩背手槍,斜挎酒壺,人們暗中叫她是“狐狸精”。這便是現在的酸白菜。
酸白菜熟悉這條峽谷就象是熟悉自己的手掌。
她記得這條山谷的最深處,有老剝削主持修蓋的幾間山中别墅。别墅的後側有一個半自然半人工的山洞。多年以前她因奸情殺人,就曾經在這裏躲藏過,同老剝削吃住在一起。
按酸白菜的設想:沒有多年前那次奸情殺人就沒有逃亡大連之舉,沒有逃亡大連之舉也就沒法得到窪田的知遇,她就不可能有今日的榮華和威勢。按照這種設想,這個大山谷是她一個女子最初的發迹起家之地。
她想在這塊發迹起家之土地,這個最熟悉最有感情的山谷,尋找最親熱的朋友,也就是當年的地下夫妻。
一隊日本侵略軍走出之後,就兵分兩路,兩路采取鉗形陣勢包圍這裏,占領山谷兩側的山頭陣地之後,七百米之外,酸白菜在前,窪田遠遠地悄悄随後跟進。她們各率領一小隊精銳保護自己。不斷地用望遠鏡搜索近處的各個山頭,然後闖進了這個山谷。
在一山腳和山口處不斷有地雷爆炸,大約有十一二名日軍士兵傷亡倒斃。
酸白菜來到山谷小盆地。當年的景色已經大變了。棚沒有了,雞群不見了,當年的荷花塘遍長了水草。供地主階級賞樂的景物已今昔全非。隻有那棵大棗樹樹還依舊當年。甚至那條枯了的枝幹,也還形似當年。山谷裏靜悄無人,過于寂靜了,卻象埋伏着無數八路軍、遊擊隊。看見有人進來,連鳥雀也一時停止了喧鬧。
酸白菜壯着膽子,一心要找親親熱熱的朋友,無心細看谷中的變化。幾座房子裏沒找見人,不久,他來到那座半自然半人工的山洞跟前,扯着嗓門喊道:“鄉親們,不要怕,大日本皇軍保護良民百姓。出來吧,早出來早受優待!”
隻有山壁響起了回聲,洞内無人回應。但隐隐約約似乎有悉悉索索的響聲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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