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兩張和窪田站在連雲港海州鼓城之下的合影,一張是橫挎腰刀,一張是穿金戴銀就是明證。她現在穿一件毛料長衫,一雙白色高跟白皮鞋,腰間一把外殼形似王八樣的手槍——王八盒子。鵝蛋臉盤之間,稱勾鼻子之上架了一雙圓溜溜的淡綠色的遮光鏡,就在這雙遮光鏡後面,一對賊溜溜的眼睛對她的故鄉怒目相視。
走在棗林小道上的酸白菜,自然也有甜蜜的回憶,那是她想起了小二五。自然也有知遇感恩的回憶,那是她想起了地主老剝削。是懷念、回戀的感情催促她的腳步,信步來到地主老剝削的家門。
老剝削的家門依舊,門前一對石獅子仍然張嘴對望。門上的油漆早已剝落了。象所有的人家一樣,門窗之物因堅壁清野被拿走了。過去寫過賬目的牆壁上,鬥大的粉筆字寫着:“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消滅漢奸走狗敗類!”
當年,這個壞東西進進出出的門庭間,有地雷炸過的痕迹,有鮮血和破碎的鬼子黃狼皮。這種今昔完全兩樣的光景,使她倒抽了一口冷氣。信步重又來到村邊的叢林。
忽然,異常嚴厲的叱咤聲迎面而來,那聲音組成的小鬼子語言是:“起立!立正!”
初聞這種喊聲,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釘子般地立住了。随後在一瞬之間,她明白這是發生了什麽。原來這是“掃蕩” 醋大莊和禹屋村一帶地區的窪田司令官在練習口令。
單項練習這種“起立,立正”的口令,是壞東西窪田司令官經常的必修課程。
按照軍隊的習慣來說,作爲司令官一級的軍官巳不是要喊口令的下級軍官了。也就是說,用不着自己親自喊口令了,倒是别的下級軍官要喊口令來迎接他了。但這是窪田發迹起家的一手,舊情難忘,舊景長存。後來竟變成了得意的必修課程。
原來,窪田這個壞東西在士官學校的時候,就喜歡練習喊口令。當壞東西第一次充任連隊的軍官,又恰恰輪到他當值勤官的時候,來巡視的上級壞東西軍官突然出現在會場。
于是,這個壞東西竭盡了全身的力量,喊出了:“起立!立正!”那威嚴的喊聲,用摔破了銅鑼,用深山獸吼等等形容詞,似乎都不夠味。在場的全體日軍聽到這種喝聲,一個個不由自主地肅然起立,驢樁般地立在那裏。
可是,那位前來巡視的上級軍官在這種喝令聲中,顯得聲威十倍。但他不明白這聲音來自哪裏?在人群之中努力搜找,也不能發現。正在迷惑不解之際,那位喊口令的人滴溜溜地一陣小跑之後,已經站在他的眼前舉手敬禮朗誦報告了。
這位來巡視的上級軍官俯視眼前,隻見一個又小又矮的“幹棗子”,帶值星官記号的軍人正在念念有詞,聲音就是從他身上發出來的。
窪田小小的個子,連他的四肢在内,似乎是一個大知了。按體積按音量兩者之間的比例,在自然界,大概隻有善于嗚叫的的蟲類,才能夠和他媲美的吧?實在是東西不大,聲音不小呀!
這位前來巡視的長官,原來就是考核軍官的長官,他的好惡大可決定不少軍官的仕途和官運。
雖然,窪田這個壞東西長得貌不驚人,但俗語說:“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以鬥量嗎。”
于是乎,這位長官十分賞識山口異常出衆的口令,說:“這種喊口令之聲是大和軍人魂的丹田升官之聲,是武士道英氣的表露,是日本軍國主義威嚴的集中體現……”
随着這種稱贊聲,窪田這個壞東西的官位就象清明節節的風筝,迎風而起。
可以設想,一個低能兒突然暴富,他能夠淡忘他最初緻富的賭注嗎?窪田這個壞東西珍視自己的口令聲是理所當然的。
此後,隻要有上級長官來臨,這個壞東西總要親自到場,下達“起立、立正”的口令,一來表示尊重長官,二來也讓上級長官賞識一下,這種大和軍魂的丹田之聲是什麽滋味。
這好象來到音樂廳,不可不聽一支美麗動聽的曲子,來到軍營,不可不聽窪田這個著名發聲器發出的口令。
出于窪田這個壞東西發迹升騰的原因,窪田每遇有叢林或人靜之所,他總要練一練口令。現在,他率隊侵入**八路軍的抗日根據地,爲了要表示他對八路軍和遊擊隊的多日襲擾滿不在乎,爲了要使抗日根據地的山水在他的吼聲之下,大吃一驚。
因之,這個壞東西練得分外帶勁。
待到這個壞東西練完口令,習慣地哼完一支比老驢放屁還難聽的下流歌之後,酸白菜彬彬有禮地走近山口面前說:
“報告司令官,在你大聲喊‘起立、立正’的時候,我注意了周圍的動靜,我看見天空的鳥雀似乎停翅不飛,大地也跟着顫抖!你知道連雲港孫悟空吆?悟空會喊定神法,喊了定神法之後誰也難動。司令官喊的口令,勝過悟空的定神法……”
“好,好,說得好!”窪田這個壞東西仰天大笑,稱贊道,“酸白菜,你的這種比喻的才能,是大大的好!”
“謝謝長官的誇獎!”
接着,這個壞東西指點着遠處的大山說:“這一夜好熱鬧呵,真象年節放爆仗啦。可是天一亮,八路軍遊擊隊就逃走了,藏到這深山大嶺裏去了,不敢和皇軍堂堂對陣了!”
“大哥說的大大的對!”酸白菜拍馬道。
“龜子,你記得‘戰陣訓’中的一段警句嗎?‘如有違抗皇軍之敵,應振凜凜之武威,而堅決粉碎之!’這次皇軍的持久大掃蕩,對于膽敢前來擾亂的八路軍遊擊隊,不管他們藏在什麽樣的大山裏,遲早皇軍要堅決掃蕩粉碎的!”
酸白菜對窪田這段咬牙切齒地屁話滿口稱贊。爲了了随時表示她忠于大日本皇軍,還背誦了一段“戰陣訓”。
這時候和酸白菜說話的窪田,是一個低于酸白菜一頭的矮胖子。軍裝整齊,腰杆筆挺。一手拿着軍帽,一手撫着腰刀。他那千幹淨淨的面孔,光光溜溜的腦袋,竟然黑中透出紫光。
窪田喜愛自己的光頭,從來不愛蓄發。什麽時候也不許他的頭發得勢長到一分半寸。不管春夏秋冬他的腦袋總是光悠悠圓溜溜,比過西瓜賽過葫蘆。
于是乎,這個壞東西稱贊自己的這種光頭爲旭日東升頭。特别在出征的時候,他更樂意把腦殼剃光剃淨。似乎讓他的部下從他的光頭上深進一步認識窪田,認識他的光頭象征出他指揮上的幹脆利灑,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窪田旁邊幾米遠的地方,站着另一個人,面形、身段和也他相似,似乎是窪田身上分裂出來的另一個窪田。
這是窪田從幹百個日本士兵中,挑選出來的“替身”衛土。爲什麽選擇衛士偏偏要和自己一樣?原來窪田這個壞東西認爲他的軍紀嚴酷,刑罰很重,若幹軍人對他表面服從,暗中眼睛裏卻冒着仇恨的火苗。
另外,他侵入中華民族的國土,殺人如麻,到處樹敵支,萬一有刺客來臨,這位和自己相似的衛士,說不定就是自己最好的替死鬼。
窪田揮了一下手,讓衛土遠去一些,就和酸白菜攀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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