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正在寒暄,裏廂已按窪田的指示,準備着一桌豐盛的酒席。圓桌上,鋪着一條印着櫻花圖案的台布,酒菜還未端上,先擺着糕點水果。那日本的蜜棗,朝鮮的油酥,南洋的香蕉……一色的外國貨。
“二位,今日是私人宴會,不拘禮節。”窪田陪客人走進去,指指桌上的糕點水果,“這是專從外邊弄來的,你倆随便的用吧!”
過了一會,菜端來了。頭一碗是特地加工烹調的老鼈炖山雞,名叫“霸王别姬”。窪田舉着手裏的象牙圓筷,搖了搖肥碩的腦,裝着坦率誠懇的口吻說道:“今日我們吃中國萊,我的雖日本人,但是秦朝徐福後人,對徐老祖宗的家鄉——人多地大物博的中華大國,有着特别的好感……”說着,半閉起笑咪咪的兩眼,回憶起他的青少年時代。
這個大鬼子的父親原是個僑居中國的資本家,在青島開有幾爿工廠。在燈紅酒綠中長大的窪田,不僅學會了流利的華語,熟讀了《四書》、《五經》,深研秦朝徐福出海日本之因,猛鑽了孔孟之學,而且從父親使用廉價勞力牟取巨額利潤的發家史上,學會了如何壓榨、奴役中國人之術,準備将來繼承父業,從資本着手,建樹一番“豐功偉業”。
誰知,十月革命一聲炮響,人類曆史開辟了新紀元。随之,中國誕生了**,勞苦大衆不再任人宰割。他們舉錘鐮,拿刀槍,向騎跨在頭上的三大敵人砍去。特别是“五卅”慘案之後,青島工人的反帝怒火越燒越猛,他感到中國人民并不好惹,同時也意識到要實現他那個“雄心壯志”,非借助于武力不可。
于是,這個大鬼子回國報考了日本陸軍學校,今天才以一個大日本帝國的軍官在中國土地上飲酒抒懷……
“将軍不愧是‘中國通’的徐福後人呀。”芳子揚了揚柳葉,臉上堆起淫笑,竭力阿谀奉承。“對中國的語言文字、農工商軍乃至風土人情,哪個不是滾瓜爛熟熟的呀!”
“哪裏,哪裏!”窪田從沉思中回過頭來,一面假裝謙遜,一面整整衣襟,伸手搔了搔油光光的腦門,用目光向兩旁一掃,擺出一副老博士的姿态說道,“其實呀,依我說,大日本民族也好,中華民族也吧!原本是一家,膚色相同,語言文字、生活習俗,也都相差無幾……”
“不……不……不錯……”王成凱唯唯諾諾地結巴道。
“好,好!所以我們日中兩家不必分什麽彼此,不該刀兵相見,應該化幹戈爲玉帛,相親相愛,共存共榮……”
“這個……好呀!”王成凱道。
窪田越說越得意,頭上冒着一股騰騰的熱氣,面門上滲出的汗水,順着鼻梁,一滴一滴地往下直淌。
于是乎,這個壞東西他掏出手帕揩了一揩,略略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可惜呀可惜,有的人對此不能理解,他們開口‘民族獨立’!閉口‘民族解放’,我看呀,實在是多此一舉,與我們天皇陛下一貫倡導的‘東亞共榮’、‘世界共榮’背道而馳,真乃可惡可憎。”
“真是太可惡了!”川島芳子道。
“爲此,願你們二位,深明大義,跟我們攜手起來,爲着一個目标,加緊肅清匪共,掃滅八路軍!”他轉頭望望王成凱,見他已爲所動,便趁機鼓動說,“王縣長雖偶然失手,但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叫‘成大事者不恤小恥,立大功者不拘小驚,我想,足下決不會就此罷休吧!”
芳子吞下一口菜,也放下筷子說道:“王縣長,大丈夫待時而爲,當今‘日化’在即,‘亂世出英雄’,你可要大幹一番啊!”
一番熱話,幾杯烈酒,使王成凱漸漸恢複了元氣,臉上先前那種死灰般的顔色沒有了,兩眼又露出了兇光,忙搭口說:“謝謝,謝謝大太君的栽培!鄙人一定當好大日本的鷹馬,同八路軍拼死到底!”說罷,掄起毛茸茸的拳頭,把胸脯子擂得嗵嗵直響。
窪田見狀,幾乎笑出聲來,心想:這個武夫,真是一隻用得的好鷹犬!
于是,這個壞東西舉起象牙筷,指着桌子邊緣轉了一周,打比方說:“‘日化’的主要辦法,是把贛榆沿海地區這樣圈起來與濱海之間——”
“好!”川島芳子道。
窪田這個壞東西把兩隻碗擺開距離,示意說:“将來是兩兵必争的要地,我們要用一把無形的鋼鎖把它牢牢鎖住,王縣長在未來的‘日化’中是大有用武之地啊!”
這個壞東西說罷,他推開坐椅,拉拉身上的衣襟,挺起胸膛,擺出一副軍人的威勢,做強做大。
“司令官大太君教導的極是,我們一定牢記心中!”王成凱道。
“昨日接到‘日化委員會’來文,後天正式開始行動。和平救**七十一旅重新恢複起來,今日我已電請王縣長爲贛榆軍政總指揮,特令你明日一早就趕回青口,一邊收拾餘部,招兵買馬,改編部隊;一邊搶修公路,迎接更大的“掃蕩!”
“是!”王成凱咚地一聲彈簧似地跳了起來。他被這個意想不到的喜悅攫住了,滿臉的橫肉象脹了氣的蛤蟆不住地鼓動,鼻孔裏幾根黑毛也沙沙地抖個不休。
窪田這個壞東西對自己的高明手腕和王成凱的順從态度都很欣賞,發出一陣滿意的笑聲,把兩隻細眼睛也笑進了松弛的眼皮裏。他先給大家斟滿了酒,然後舉起杯來連聲招呼:“來,爲預祝救出李亞藩旅長和張團長等人的成功和‘日化’的勝利,也爲王縣長高升,我們的幹杯!”說罷,舉起杯來一飲而盡。
女特務川島芳子端起酒杯呷了幾口,又挾了一口菜,咂咂嘴把杯子喝光。漢奸王成凱則仰起脖子,咕咚一聲把一大杯酒一下子倒進了喉嚨!
正當窪田這個壞東西之流酒醉飯飽之時,—個值日的軍士走了過來:“報告!贛榆宋莊鄉維持會尹會長送款子給司令。”
“叫他進來!”窪田這個壞東西打着飽嗝吩咐。
“哈伊!”
不一會,樓梯口出現了一個老頭子。
大家一看,隻見這個家夥大個肉少,幹瘦得象個秋後的螳螂,但眼裏卻幽森森地閃着光,兩肩的骨節也都嶙峋地龇在外面。
據說,自從八路軍東進以來,這個家夥對于抗日民主政府的每項政策法令,總是消極對待,總要經過七批八鬥,狗腰才能彎下來。可盡管如此,他心裏還從沒有認過半個“錯”字。因此,人稱這個家夥是隻出鍋的鴨子——隻有嘴硬。
可是,這個家夥到了這裏後,他卻完全是另一副面孔。他先走向窪田,把奴才腰彎得咯咯響,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叫了聲“将軍,您好!”擡頭一看川島芳子也在座,忙又舉手作揖,哪知屁股碰着了王成凱,慌得他又轉過身來一躬打到底。
窪田這個壞東西曾限令海州府附近幾縣的每鄉,十天之内要各繳“掃蕩”捐八百萬元,今日見他如期送款,心裏很高興,揮揮手示意他坐下,問道:“尹老先生,款子湊齊了吧?”
“我鄉的十萬元,隻收到八萬塊。剩下的還請大太君寬限幾日,到時一定如數送來!”
窪田這個壞東西鼻子哼了一聲,不滿地皺起兩潛眉毛。
尹鄉長一見心裏着慌,忙解釋說:“大太君,皇軍搞大‘掃蕩’也是爲我們安定民生,我等鄉間小民尤應盡心孝敬,隻是,隻是……”
這個家夥嗓子裏象是被一個大驢“放水工具”卡着,吞吞吐吐地倒不出話來。
“是什麽?你的快快的給老子的說!”這個壞東西問道。
“隻是**八路軍武工隊和區鄉幹部,連日來大肆宣傳,誰要是繳了捐稅,要以漢奸論處。他們又是開會,又是放哨,真是弄得我們沒手抓癢。除了幾家殷實富戶,其他的都是縮頭烏龜,不但小頂莊的孫繼道一類的小糧戶不敢輕舉妄動,就連北莊的皮家那樣的大地主,也是跑斷了腿,磨爛了舌頭,才秘密收到手。”
“八格!什麽的幹活?”這個壞東西問道。
“唉,唉唉,人情三峽水,世事一盤棋,真不好弄哪!連我這次到這新浦出來,也是拚上老本了啊……”這個漢奸的家夥說道。
“嘿嘿嘿”窪田聽罷不由得笑了起來,“老鄉長的,你的精神不振作的不行。要知道,這次我們搞大‘掃蕩’,可是世界曆史上沒有過的。上幾幹裏的平原和山區,我們要用多大的人力和物力,别說八路軍一個不留,就連**和對日本人不滿之人也一個不留。
“這個……好呀!”這個漢奸的家夥說道。
“這一來堵死了八路軍在濱海地區的活動空間,加上這沿海地區大多是一馬平川,無高山可據,掘地三尺有水,不好挖地道藏身,再推行保甲制,還不要把**、八路軍‘掃’個人毛不留!”
“好,大大的好!”女特務川島芳子道。
“但要出兵,錢可要大大的。我們也知道你們的難處,現在我們的已印好一種《征繳掃蕩捐稅布告》,上面講明,凡繳了掃蕩捐的,均作良民,大圍剿時,可以另眼看待,否則就别怪我們無情。等會你多拿些回去,在各村店路口張貼張貼。将來消滅了**八路軍,你是頭功,我們的—定要大大地獎勵你的!”
“是,是。司令大太君!”尹鄉長諾諾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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