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的群衆也跟着響起排山倒海的吼聲:“打倒土匪和漢奸!”
劉黑七終于露出了老土匪的本相,伸出毛茸茸的黑手,指着李大嫂:“你的,同樣地給老子去‘烤火’去!”
幾個僞軍上來要拉李大嫂,憤激的人群跟前來拉人的土匪展開了一場厮打!
劉黑七着急了,他瞪着餓狼似的眼睛掃視了一下旁邊架着的機槍,指着厮打的群衆對孫安詳嚷道:“孫團長,快給我統統的‘嘟嘟’……”
孫安詳點頭會意,紅着眼睛大聲地答道:“是!師座!一個的不留!”
敵人的機槍張口了,紅紅的火舌開始傾吐着罪惡。可與此同時,村西北方向卻響起了更加激烈的槍聲。一個哨兵慌慌張張地奔過來報告:“不,不好了,八路軍從屁股後邊打向我們!”
劉黑七側耳一聽,果然西北方向的槍彈聲、喊殺聲象暴雨傾瀉着千山萬谷,象狂風卷起了百裏春潮。這不象小小的民兵,而是象八路軍的主力。吓得他驚恐萬狀,連喊:“撤!快快的撤!……”
劉黑七一夥倉惶逃出,一口氣走了二十多裏,在柱子山一帶駐紮下來。他們用老百姓的屋梁、桌、凳做燃料,點起一堆堆定野火,熏烤着搶來的鴨,用皮鞭、槍托毆打着捕來的幹部和群衆……傾洩着種種令人發指的獸行!
夜空裏隆隆地響着幹燥的雷聲,但是一滴雨也沒有落到地上。閃電打個不停,把黑暗的天空,劃成許多尖角形的藍塊子。原野上到處閃着火光,空氣仿佛都燒幹了,取代它的是熏人的臭氣:火藥味,血腥味,毛發和破布燒焦的怪昧……
村子裏的火苗還在竄動,廢墟上,橫七豎八地支撐着焦黑的房架子;到處是打碎的瓦罐、鐵鍋和水甕;處是沾着髒水和污血的雞毛、死豬,還有躺在地上臨死前哀鳴的豬牛。
我八路軍三團長帶領着營人在搶救受傷的鄉親。那些倒卧在血泊中的群衆,有的瞪着仇恨的眼睛與痛苦作鬥争;有的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同志們懷着對敵人的大恨,撕下自己的衣服,輕輕地給大夥兒包紮。還有的同志扛來門闆,抱來被子,把受傷的鄉親向幸存的屋子裏擡送。
武工隊宋隊長也帶着戰士們在救火,同志們呼叫着,奔跑着,大桶、銅盆、水瓢都用上了,潑水聲、器皿的碰擊聲,夾雜着急促的吆喝聲:
“水,快把水桶接來!”
“快、快,送上去!”
“來,來向這裏澆,往這裏……”
在村子的另一角,在大場旁邊躺着楊柳和七百多個屍體,四周默默地圍着一大群人。那站在最前面的身材魁偉的男子,正是魯南軍區政委王麓水。他送别了七營長,布置了村裏的搶救工作,便走到這裏。他脫下軍帽,一動不動地挺立着。
此時,火堆的光焰,在他淨黑的眼裏搖晃。他想起一月前在李大嫂小屋裏歡樂的會見;他想起埋地雷時楊柳趕牛車運地雷的那種叱咤風雲的氣概……他同樣地想起了小成立可愛的瓜子臉與那天真活潑的勁兒……他不由得把手掏進袋子,摸出那個剛剛刻好,正準備送給小成立的木手槍,并把它慢慢地舉到眼前端詳着,細細地端詳着……
突然,一隊人馬旋風似地闖了進來,這是剛才戰鬥時繞到東邊擔任警戒的那一排趕來了。領頭的那個大漢寬大的臉盤在火光映照下黑得發亮,眼睛裏燃着兩股炙人的火焰。
此人先領着大夥看望了幾個身受重傷的鄉親,又踩着地下濕漉漉的血漿,奔到楊柳的遺體跟前,默默地站了下來。他久久沒有講話,臉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猛然,“嘎啦”一聲拔出大刀,高喝一聲:“有種的跟我走!”同來的戰士和民兵,又一陣風地向外奔去。
“方曉同志,你們幹什麽去?”王麓水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問道。
“報仇!”方曉同志頭也不回地答道。
“我們要爲楊大嫂和小成立等人報仇!”那一群人也憤然呼應。
王麓水顫動了一下利劍似的眉毛,泗彥村慘遭浩劫,楊柳等人的英勇犧牲,他的胸中早象怒濤洶湧的黃海,巨浪排空,驚濤裂岸,恨不得一日氣把敵人吞下,跟他們一同去殺他個人仰馬翻!但作爲一個指揮員,他壓住了感情的沖動。他冷靜地分析了一下形勢,認爲在重兵壓境,敵我懸殊的情形下硬拚的結果隻能招緻失敗,必須堅決把他們制止!
“同志們,我命令你們回來!”王麓水大聲地說。
王麓水的聲調雖然不高,但口氣斬釘截鐵,沒有一絲商讨的餘地。
方曉同志舞動的鋼刀在空中劃了半個圓圈煞住,癡癡地立在那裏一動不動。一會,他猛然扯開胸前的紐扣,大聲道:“王政委,我的心快要着火啦!”
王麓水象一座風吹不搖、雨打不動的塑像,穩穩地站着。他以一種特有的鎮靜,嚴肅地說:“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不過,革命需要我們大家的冷靜!”
方曉同志寬黑的胸脯在急劇地起伏着,激憤地說:“劉黑七欠下我們泗彥的血債,欠下我們魯南的血債太多啦!我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報不了這個仇,我對不起鄉親,對不起楊柳大姐……”
王麓水雙眉顫動了一下,仍然鎮靜地說:“方曉同志,你這種革命的責任感很好!不過,你應該看到劉黑七不僅欠下了泗彥村和魯南的血債,也欠下了我們全中國幾省人民的血債!”
“這個……”
“冤有頭,債有主,這筆血債我們是一定要讨還的!”他見大家都圍攏過來,便跨上台階繼續說:“這個血債怎麽讨還,這個仇怎麽報?難道就這樣找敵人硬拚嗎?敵人多少天來的大行動爲的什麽?我們就這樣去,不是正中敵人的詭計嗎!……”
一席話,擦亮了人們的眼睛,使大家認識到亂闖亂碰是不行的,但到底怎麽行動,一時還拿不出主張。方曉同志着急地攤開兩手問道:“你看,眼下我們該怎麽辦?”
王麓水果斷明确地布置着工作:“我們現在立即着手的工作有三項:一、拆毀通東橋,放好警戒;二、收殓死難同胞;三、召開軍民追悼大會……”
人們議論了一陣,“嘩”地一下散開,按照分工忙了碌起來。
不一會,老鄉長帶領的鄉親們從山上返回來了,老區長和各鄉的幹部也趕來了,鄰近鄉村的青壯年從莊稼地裏奔過來了。人流一股股向前湧去。夜霧裏,村口的土場上,翻倒的牛車上,燒焦的牆頭上,到處都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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