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相對于十分閉塞的革命根據地來說,從大上海換回的國産貨物也統稱“洋貨”,比如:“洋油”(煤油、汽油)、“洋灰”(水泥)、“洋布”(棉布)﹑“洋火”(火柴)、洋藥(盤尼西林等)等。此類國内“外貿”,解放前,在軍隊亦歸後勤部管。
爲了進一步擴大“進出口”的力度,陳士榘司令員正組織的三個軍分區首長和後勤部長參加的後勤工作會議。
“光靠日照的那個單線是不行的,是不可能擴大對上海進行貿易的,要想增加貿易額,就必需增加‘出口’量。”陳士榘在這次後勤工作的會說:“加大到上海貿易工作的力度才可!長風同志,你就談談你們下一工作安排吧!”
蔡長風看看了一下在會的谷牧等人說:“我們除日照之外,還準備在贛榆物色人選,讓他們再開一條進入上海的通道,可一時還沒有找到這方面的能人呀!”
“這個……”谷牧聽到這裏,用右手拍拍自己的腦門說,“我道是有一個人選,可不知他現在幹什麽?隻要他能出面,定可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呀!”
“誰?就是入地三尺,我們也要把這個大能人挖出!”蔡長風認真地說。
“他就是現贛榆僞警察小隊長,十五歲入黨的我地下工作者高玉田同志的弟弟。”谷牧不緊不慢地說。
“哎呀!谷老首長,你就别賣管子了,快說吧!真是急死了!”蔡長風着急地看着谷牧說。
“要問此人哪一個,就是用五百大洋買了一個僞警察二級警司的高玉林同志!”
“啊!這青口的‘二高’仍是我地下工作者呀?我還疑爲他們都是已經投敵的叛徒加漢奸呐!”特邀而來的宋繼柳不由地說。
“多虧谷部長現在說出了,要是被老宋給當成漢奸給鋤了,哪可就要了大命了呀!哈哈……”陳士榘說着竟帶頭先笑了。
“哈哈……”
“好了,”陳士榘雙手向下壓壓說:“這件事還是交給老谷同志就找高玉林談吧,因爲他們是單線聯系,又是上下級關系。”
“好,我這就去同他講。長風同志,你就叫人準備同他一起上上海吧!”
“好!祝你成功!”陳士榘高興地同谷牧握手說。
谷牧找到高玉林同志,把會上的情況向他介紹完了,說:“玉林同志,你是老到上海跑的地下同志,在那裏有一定的關系,此事就交給你了。”
“保證完成任務!另還要二人可否帶去?他們可是一好地下的同志呀!”
“誰?”
“贛榆青口的鄭景周(鄭從禮)和盧老闆,他們是我直接發展的同志!”
“好,你一定把他們同時帶上!另外,上面讓我轉告你,上海的一切人,包括幫會、軍統、特高克等人都可利用。萬一不行的話,可到上海南京路滄州飯店的榮華公司,找老闆張建良同志……”
于是,宋繼柳和高玉林帶青口二道街的盧老闆、鄭景周和濱海軍區後勤部負責外貿的邵釀泉、董金梁、汪滔等人,帶上雙邊的證件從日照上船了。
輪船從波濤洶湧的大海駛進了風平浪靜的海灣。顯然,輪船行駛的變化驚醒了他。高玉林用胳膊肘支起身子,打開舷窗望去,一股帶着潮濕味兒的暖風吹進窗口,向他臉上拂來。
此刻,正是破曉時分,天空映出一抹淡淡的紅霞,從光潔如油,依舊黑洞洞的海面上望去,陸地朦胧的輪廓依稀可辨,那是一片比大海更加黑沉更加結實,污穢而又僵化了的土地。
船艙裏擁擠不堪,乘客們仍然魂遊夢鄉,鼾聲大作,歎息籲籲。他輕巧地穿好衣服,來到了底層甲闆上。
這時,太陽已噴薄而出,升起在地平線上,黃色的江水泛着粼粼波光,兩岸漸漸收攏,景色清晰可見。領航員正在登船,他的汽艇調轉船頭,朝岸邊一排搖搖欲墜的青石建築駛去。
宋繼柳斜倚在船尾,足足有一個多小時,看着兩岸平坦的田野朝船後悄然滑去。生機盎然的塊塊稻田,挺拔茂盛的片片竹林,泥石矮屋組成的座座村莊,飛檐青瓦的幢幢祠廟,在漸漸升高的太陽光中閃爍發亮。
田野裏,狹長的溝渠縱橫交錯,橫七豎八,溝中的水紋絲不動,在綠野中閃出反光。那些村莊看上去寂靜安谧,空蕩無人,連犬吠都難以聽見,但田間卻是男男女女,人聲鼎沸。
這些老百姓站在沒膝的水田裏,正叉開兩腿,彎腰曲背,正在忙着幹活。他們人人戴着大草帽,錐形的帽頂上露出個小淺窩,棕黃色的帽沿遮到了肩上。還看見水牛在幾塊尚未耕耘過的,田裏吃力地走着,或沿着田埂自由自在,悠閑漫步。
隻見打着赤膊的孩子們,發出刺耳的吆喝,用棍棒把渾身沾滿泥漿的懶洋洋的水牛趕上田埂。有些孩子龇牙咧嘴,或做着鬼臉,向輪船招手。
啊,這就是上海!宋繼柳情不自禁地想道,開始有點興奮起來。啊,這就是十裏洋行!
這當口,高玉林來到了他身旁。“吳淞炮台過了吧?”他問道,長些汗毛的兩隻手握住了身邊的欄杆。
“吳淞炮台?”
“是的,現在隻剩一堆廢墟了。那大概是一八四零年的事,洋鬼子攻下上海的時候,就把它炸了。”
“噢,我想起來了,我聽贛榆在上海的老同志回家時講過。”
“那一邊挂太陽旗炮樓子,也是才修的?”
“是前兩年日本軍隊打下上海時才修的!”
這時,在他們頭頂上方的—等艙甲闆上,響起了早餐的鍾聲。打鍾的是一個臉上胡子拉碴,滿臉橫肉的小夥子,他穿着水手的白色制服,顯得有些粗野。
此時,不通風的三等艙大廳裏,擺着普通的木桌,大廳裏彌漫着食物的異味,他們的吃飯時間也到了。
“去不去吃呀?”高玉林問道。
“現在還不想吃。”宋繼柳的回答令人感到困惑。“我還想多看—會海口。”
宋繼柳一個人留在甲闆上,凝視着黃色的江水打着漩在光滑的白色船壁旁輕輕地擦舷而過。他看到了一艘艘疾駛而過的木頭大帆船,那些船上堅硬筆直的風帆宛如是用灰色的蝙蝠翅膀拼成。他仍然注視着深淺有别的塊塊綠色秧田,聆聽着從被密林環抱的村莊裏偶爾飄出的铿锵鍾聲。
太陽光開始加大了,宋繼柳的面頰開始發燙。他不情願地藏到一條救生艇的蔭影裏,兩眼依舊望着兩岸。
在宋繼柳還沒有意識到時,他期待的東西終于露面了——前方亮晶晶的霧霭中隐隐出現了上海城的倩影。首先躍入眼簾的是一棟棟高樓的參天身姿,大樓的玻璃窗在陽光下閃出晶瑩的反光。
接着,是起重機尖細堅固的黑色吊臂和船隻上那秃樹般的桅杆……
在宋繼柳盯視這座漸漸逼近的城市時,耳際猛然傳來汽笛震耳欲聾的低沉吼叫,把我們的大英雄吓了一大跳。
這時,一艘塗有鐵鏽色條紋的日軍軍艦擦過他們的船身,緩緩地朝大海駛去。有那麽一會兒,宋繼柳的目光,停在了那艘船上沿舷而立默不作聲的乘客身上,待船駛過後,他的眼睛又盯住了船尾那面無力地飄動着的日本國旗,和船尾拖出的那條被螺旋槳攪起的污濁江水。
遠處,另一艘船正在上遊轉彎,沿着我五名地下工作者坐的船的航道駛來,一個浮标處慢慢的轉船頭時,他看到桅杆上一面低垂不動的還是太陽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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