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清明節前,濱海大地上一派大好春光。在那果樹叢生的地帶,春意更濃:杏花将謝,桃花盛開,梨花綻蕊,蘋果和花紅果樹的花兒也正含苞欲放,樹連樹,花疊花,織成了一片,綿延不斷的錦帳繡幔。
可是,獨有那負有鹽堿勇士美稱的棗樹,卻遲遲不願意把它那繁星般的花朵奉獻給,這浩瀚的花海,鐵幹似的樹枝刺向天空,大有不同凡俗之概。
人們遠遠望去,縱橫的枝幹點綴在這錦帳繡幔上,仿佛在百花圖卷上抹上了幾筆蒼龍般的松幹,富麗堂皇中平添了幾分雅緻的情韻。蜂蝶飛舞,鳥語啁瞅,東風掠過,濃郁的花香熏人欲醉。
但是,黃海岸上的人們卻無心欣賞這爛漫的春光,也懶得象往年那樣如護理嬰兒似地護理這些果樹,爲它們施肥剪枝。抗日戰争已經打了一年多,日本鬼子的鐵蹄踐踏了半個中國,如此多嬌的江山,正蒙受着深重的民族苦難。
可是,由于**八路軍及時地消滅了董頑一夥敗類,并在這次戰鬥中狠狠地打擊了日本鬼子藤本一夥,同時又從大是海搞來了一大批軍用物資,這大大地鼓舞了濱海抗日根據地軍民的鬥志,這才使大家夥感覺到了春天的暖意。
爲了粉碎日寇正在推行第一次“治安強化運動”的需要、報騰本爲支援董頑而對我八路軍開火之恨,爲了早日打開濱海地區的新局面的需要。爲此,我八路軍一一五師進入濱海地區後,決定乘勝追擊,打他的出其不意,準備一舉拿下黃海邊上重鎮——青口及其四周日僞軍據點。
現正在師部召開軍事會議。
這次應當參加會議的有八路軍一一五師政委羅榮桓,代師長陳光,陳參謀長;教導二旅政委符竹庭,旅長曾國華;八路軍山東縱隊第二旅旅長孫繼先,政委江華,副旅長劉海濤;谷牧(劉曼生),邱也民,朱明遠,宋繼柳等。
現在,贛榆地方主要幹部邱也民還沒來到。這個會址選在松林中,有四棵高得出眼的古松。四棵古松之間,有個贛榆班莊生産大理石石桌。石桌的四面兒,還都設有石凳。羅榮桓他們十幾個人坐下後,符竹庭上前,向榮桓請示道:“羅政委,咱等不等老邱同志?”
榮桓沒有當即回答。他透過松枝望了望天空的星辰,又屏住氣聽起四外的動靜。四外,雞不叫,狗不咬,隻有松林在發着輕微的濤聲。這時,榮桓的臉上滲出一層淡淡的、不易被人察覺的焦急神色,
“天到這時了,怎麽還沒來呢?”他自語了一句,又對符竹庭:“你跟他怎麽約定的?”
符竹庭皺皺眉頭:“若按約定的時間,該來了。”
劉曼生也有點不安地插嘴道:“是不是路上——”他說了個半截話兒,便将話頭收住了。這顯然是,在他看來,話一說到這兒,旁人就能領悟出他的意思,不必再說下去了。
這一陣,羅榮桓一直箍着嘴,沒再作聲。觀其神态,仿佛是,他目下正在自己跟自己悄悄地商量着什麽。他這個主持會議的黨委書記自已一不說話,參加會議陳光、曾國華、孫繼先等人也悶了宮。這麽一來,鬧得整個松林異常甯靜,隻有遠處的據點上,偶爾傳來刺耳的冷槍聲。
過了一會兒,羅榮桓這才帶着分析的口吻說:“老邱同志,身在‘虎’穴,出進不是那麽容易的。咱們再等他一會兒吧!”
羅政委說到這裏,先看了竹庭一眼,又将視線從竹庭身上移向孫光等人,然後變換一下口氣接着說:“咱是不是抓緊這個空兒,先由你們談談情況?”
“好吧!”孫繼先說,“我先說——”他說着捅了竹庭一把,“夥計,我說完後,你作補充。”竹庭點點頭。竹庭便詳細地陳述起當前敵我鬥争的情況來。這當兒的羅榮桓,靜靜地坐在一旁,細地聽着,思索着。
過一小會,羅政委掏香煙,想要打火點煙時,蓦然意識到,在這四鄰不靠的松林之中,不能出現火光。于是,又将香煙放在口袋裏。可是,羅政委有這麽個習慣:一到用腦子的時候,他那隻手就不自覺地去摸香煙。因此,不多時,他又不由自主地把右手摸到放香煙的口袋裏了……
竹庭把這個濱海地區的當前形勢講完了。他在結束他的發言之前,是用這樣一句話來收尾的:“總而言之,我們當前面對的局勢是:擡頭見據點,低頭是公路,我們活動的地盤兒越來越小,處境極端困難呀!”
“同志們,客觀事物的一些現象給人們的直接鹹覺,一般說來大體是相同的。可是,由于人們有着不同的思想感情和不同的思想方法,使得人們對同一客觀事物又會産生出不同的反映,進而得出各個方面的結論。”
符竹庭接着說:“就拿當前的敵我鬥争形勢來說吧,是艱苦的,困難的。在這一點上,我和大家觀點是相同的。可是,我們在認識到困難的同時,懂得困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害怕困難,還認識到經過我們的鬥争,困難是能夠克服的。我們基于這樣的觀點,所以對當前形勢的估計是非常樂觀的,信心十足的。”
“同志呀,在這一點上,我羅榮桓和竹庭同志又是不大相同的。在對問題的認識上發生了差距時,怎麽辦呢?當然是應當進行說服,達到統一。我羅榮桓做爲這個政委,顯然更不會忽視這一點的。”
不過,今天羅榮桓,盡管對革命的道理已經特别清楚,可這個山東軍區的大政委在跟別人談論什麽事情的時候,從不用空空洞洞的名詞講一大串串道理,而是習慣于用一些具體事實來闡述自己的論點。
這一點,羅政委是從書本上和戰争的實踐中得來的。和榮桓相處得比較久的同志都知道,他不論講述一個什麽觀點,常常是一張口就舉例子,要不就打比喻,算細賬。
今天,羅政委聽了竹庭的論調以後,是先從這裏說起的:“如今,敵人的據點越安越密,公路越修越多,這确乎是個事實。不過,對這個問題,要有個正确的看法。”于是,他把手掌舉起來,指着手心說:“不能光看到這一面。”他将手掌一翻,又指指手背說:“還要看到它的另一面!”
“對!是這個理!”曾國華道。
羅政委聽後,又習慣地點了一下頭,接上說:“也就是說,既要看到對我們不利的一面,爲的是好去克服它!也要看到對我們更加有利的另一面,爲的是好去利用它!”
“還有更加有利的一面?”孫繼先問道。
“當然喽!”羅榮桓盯望着特邀人員宋繼柳說,“我舉個例子吧:從前,你們鋤奸隊不是經常跟壞蛋幹嗎?有一次,你落單了,他們好幾個人圍着你,你雖會些武功,但很難取勝;後來,你一跑,他們一追,将他們的一個個壞蛋,拉成了一條長線,不是叫你一個一個地全收拾了嗎?”
“這個……”繼柳不以爲然地說,“首長,這和那咋能相比呢?”
“怎麽不能相比呢?”羅榮桓反問一句,又接着說,“敵人安的據點越多,他的戰線就拉得越長,他的兵力就越分散,就更有利于我們集中力量各個擊破!”
“對呀!”繼柳說道。
羅政委聽了繼柳的話後,緩了口氣,變換了一下口吻,又說:“他們修的公路越多,我們破路的機會不越多嗎?随着公路的增加,敵人的護路任務不也在增加嗎?因此說,敵人多修一條公路,不光是給我們添了塊絆腳石,還等于在他自己身上纏上了一條繩子!
江華接着說:“對呀。敵人多安一個據點,也不光是給我們安了個釘子,還等于給他自己的背上增加上一個包袱!除此而外,他們每多安一個據點,多修一條公路,還等于多給我們開辟了一個和他們進行鬥争的場所! 你們琢磨琢磨,是不是這麽個理兒?”
宋繼柳點點頭:“理倒是這麽個理。”可他歎息一聲又說:“可惜我們的力量太小了!”
羅榮桓搖搖頭說:“不對!”
“怎麽不對?”宋繼柳道。
“我們的力量不小嘛!”羅政委道。
“還不小?”宋繼柳又道。
“總比敵人大得多呀!”羅政委又道。
“比敵人大得多?”宋繼柳也擺開事實了,“在我們活動的這個地區,敵僞軍六七萬,我們八路軍和遊擊隊總共加起來才萬把個,敵我雙方力量的對比,好像是幾十比一呀!”
羅榮桓笑了。他說:“敵僞軍六七萬,這不假。我們隻有幾千人馬,也不假。可是,他那六七萬,分散在大大小小若幹個據點裏,等于這個!”
他在說話的同時,将右手的拳頭伸成巴掌,又将相互靠攏着的五個指頭分離開來,擎在半空不動了。爾後,他變了個語氣,又說:“我們的兵馬呢?雖然隻有這麽多人,可是,力量凝聚在一起,就成了這個!”羅政委說着,又将左手的巴掌握成了拳頭,也擎在半空,不動了。
過了一陣。
羅政委兩手一擊,又說:你們看!哪個力量大?“。
“還得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呢!”統戰部長谷牧插進來了。他忽閃着兩隻自豪的眼睛,瞟着繼柳說:“我們的八路軍和遊擊隊,還要擴軍嘛!能隻有眼下這麽多?”
羅榮桓點頭道:“谷部長說得對……”羅政委正說着。
哨兵忽然來報:“報告首長!小沙河堤上發現敵人!”
“嗅?”羅榮桓眼珠兒一轉,“多少?”
哨兵說:“我沒見到。因敵人還在土城那邊的大路上。這個情報,是土城那邊的群衆向我們報告的。那報告情況的民兵劉小二還說,大路上的敵人,正向這邊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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