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城隍廟門前沒有什麽香客,冷冷落落,與此相反的倒是廟的左右兩邊邊的作坊,一家家風箱呼呼,爐火熊熊,都在熔銅澆錠,十分繁忙。相關一看同一年前的冷僻大不相同,心中便有了個底子薄,可是一打聽,卻什麽也問不到。工匠們仿佛都相互商量好了,就是一句統一的答話:“不知道”。要多問兩句,他們幹脆就不理睬了。
相關知道其中大有明堂。于是便來到幫他翻啞鈴的那家作坊,但是吳老師傅偏偏不在,好在有個夥認得他,便告訴他,吳老師傅到附近城隍廟茶樓吃晚飯去了,他隻好在樓下轉了一圈,沒看見吳老師傅,便上了樓。
他剛上了樓梯,就看見吳師傅正在那兒吃包子。吳老師傅看見他,高興地叫道:“小相師父,你也來了,我請客。”上海的底層人物稱呼練武人,都在姓下加一師父,意思是同他的父親同輩父,含有幾分愛戴與尊敬。
相關聽他一聽,正中下懷,順水推舟走了過去,熱情地打了招呼。他知道這位老師傅素來就好這兩口,便點了幾個菜,要了一斤高粱酒,兩人邊吃邊談起來。
兩盅燒酒下肚,老吳的話就多起來了,于是就說道:“有人出大錢把這些作坊都給包下了,每天晚上用卡車運來雜銅、鋁件,然後将熔煉成五十斤一塊的錠子裝箱運走,價錢出得很高,但議定不準外傳,否則後果自負。作坊主們明情有些蹊跷,但在當時的上海這地方無奇不有,他們不感到大驚小怪。”
人有時就是怪,就拿這吳師父的話來說,就是“隻要有錢撈,管他張三還是李四!”于是相關一是灌了黃湯,就什麽都說給相關。因此,相關很快就弄清楚了最近這些熔煉作坊生意興旺的原因了!
相關把情況說給了高玉田,高玉田叮囑道:“你還要繼打聽,現在就去休息吧。”相關走後,高玉田卻輾轉不能入睡,在他的心中不由地出現了幾個大問号:“這批貨是誰的呢?運到什麽地方去了呢?”他是越想越了睡意,翻身爬起來,看了看鍾,已接近午夜了。于是換了一身黑衣服,悄悄地離開了武館,向翻砂作坊向奔去。
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他剛到通向翻砂作坊的路口,便見路中停着五輛裝了帆布篷的卡車。一些人正往車上擡箱子。他一下閃到一家關閉了店門的煎餅店的屋檐下,幾捆木柴成了很好的掩蔽物。他窺視了一會兒,隻聽有一人喊道:“好了,這車就裝這麽多。一起去擡,快把那下一車給裝上。”話音落地,十幾條漢子又飛快走進了另一家作坊。
高玉田靈機一動,一連幾個快步,真是輕如狸貓快似鼠,一下竄到那輛滿載的卡車類旁,向車廂内—看,隻有木箱沒有人。他一彎曲身子,鑽進了車箱,然後從木箱上攀過去,發現接近車頭處存宇一角空檔,正好能容納一人。爲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躲了進去。
約莫又過了一個小時,他聽到有五人先後跳進車廂,接着便聽到馬達發動機聲響,汽車開動了。兩支煙的功夫,汽車“嘎“地一聲停住。
高玉田不敢有半點松懈,凝神傾聽。先聽到車廂三人,先後跳出車廂,接着聽到車頭的車門一響,大概是司機下了車,隻聽車門“乓”的一聲關上了。他從角落掀起一點帆布篷,向外一看,司機從車頭繞過走了。他知道這正是脫身的力好時機,忙從帆布篷鑽了出來,從駕駛室旁下了車,看準了一大堆貨物,幾個快步竄過去,隐蔽起來。
哦,這裏是江邊一大碼頭
甯靜的夜空,月色朦胧,海港裏一艘艘大大小小的船隻,黑呼呼地仿佛伏在海裏的怪獸,長長短短去的桅杆上亮着燈火,宛若怪獸的眼睛,谲秘莫測。
高玉田伏在一節矮牆後面,看着人們将那輛卡車上的木箱卸了下來,又擡上了一艘大輪船。不一會兒就裝卸完了,五輛卡車開走了,碼上很快又恢複了甯靜。
高玉田又等了一陣,才走了出來,他觀察了一下,無論是碼頭,還是船上都是靜悄悄的,杏無人迹。
玉田向那艘輪船走了幾步,不禁吃了一驚,因爲他那雙銳利的眼睛,隐約看到了這艘臘船頭上漆着有“克拉克”二字。于是心道:“‘克拉克号’,這不正是克拉克公司所屬的船隊中的一艘嗎?難道與日寇勾結,偷運金屬材料的罪魁禍首,竟是有‘房地産大王’,‘大慈善家’之稱的克拉克嗎?看來此人狡詐多智,老謀深算,是個絕對不能輕視的人物呀!”
玉田不再遲疑了,輕輕縱身,攀着錨鏈,無聲無息地攀到了船頭邊,探頭向前甲闆窺視,層層疊疊的木箱被帆布蓋着,但沒有人影,看來值班水手都溜去睡了。爲了預防萬一,他戴上了蒙面巾,輕輕聳身了甲闆,走了幾步,掀開帆布的一角,打開一個大袋一看,卻是一捆捆水泥袋子。他忙又打開第一個木箱,裏面裝的是雲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
正在高玉田感到疑惑時,突然腦後生風,他連忙側身一閃,躲過了一掌,轉身借着朦胧的月光一看,原來是徐子俠。
徐子俠大喝一聲:“好大的賊膽!”隻見他“唰”地一聲,将扣在腰間的鋼絲鞭一下抖在手中。
高玉田一看他用的是這種兵器,加倍留神,因爲行家都知道這種鋼絲鞭,碰軟則硬,碰則軟,極難對付,忙往後一閃,“呼”的一聲,鞭子從他身邊劃過。他正要開口,但第二鞭又掃來。他一伏身讓過,忙向後退了幾步,心裏暗叫了一聲:“不好,”盡力向後一仰,但徐子俠一個箭步,—鞭抽來,高玉田突然覺得右臂一麻,鞭子斜斜掠過。
高玉田一股怒火從心頭升起,立即伸掌運氣,劈了出去。别小看了高玉田這一掌,那是他幾年來苦練得來的真功夫,他一隻“鐵砂掌”不知劈斷過多少塊石頭,眼看鐵掌馬上要劈在徐子俠的右腕上,高玉田卻微微一收,斜地劈在鞭柄上,震得徐子俠虎口欲裂,蛇鞭落地。高玉田手急眼快,一把将蛇鞭抄入手中。
徐子俠一看情況不妙,後退了兩步,沒料想到踩在一個大橘子皮上,身子一歪,眼看高玉田揚起的鞭子,就要抽在他身上。可是高玉田卻将鞭子一收,穩穩站定,壓低了聲音說:“鞭子應該抽在敵人身上。”
徐子俠一聽這蒙面人的口音似乎有些耳熟,—下翻身而起,問道:“好漢,你哪一位?”
高玉田一看四下無人,便一下将蒙面巾拽了下來。
這時,月光正亮,映照着高玉田堂堂正正的面龐。
“原來是你!”徐子俠驚叫一聲,突然看見高玉田右臂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高玉田正要搭話,突然瞥見船的中部有人影綽綽,忙壓低聲音說:“小心,别上了壞人的當!”他說完将蒙面巾一罩,一拱手說了一聲:“後會有期。”便将鞭子向甲闆上一撂,轉身躍過船弦,落在碼頭上,然後大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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