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店小二端着一個紅漆托盤,托着一盤熱氣騰騰的紅燒大對蝦、小肉包子和一個二兩裝的長頸陶質酒壺來了。高玉田收住了思緒,這才發現這片刻功夫,樓上的顧客也幾乎坐滿了。店小二畢恭畢敬地給高玉田斟上了酒,正轉身要走,樓梯口又上來了一位。
高玉田看了來人一眼,隻見那人穿一身土布對襟服,約二十歲左右,個兒不高,倒長得眉清目秀。肩上還挎着個藍布小包袱,一看就是一過路客。
這人掃了屋裏一眼,大概看見隻有高玉田這桌是一人獨坐,便走了過來,在高玉田對面坐下,順手還将帶來的小包袱放在桌上。就在那人走過來時,店小二已露出一副鄙薄的神色,小聲對高玉田說了一句:“沒錢還想充老大,跑樓上來了!”
這個店小二現在看他往這一坐,便沒好氣地說:“請你快給我到樓下。”
來客人一愣,并沒有生氣,隻是輕聲地說:“對不起!樓下坐滿了!”
店小二瞥了他一眼,用一種嘲弄的口吻說:“上樓來吃酒菜。好吧,那就快叫我給你點上幾個熱炒,再來六個大盤子吧!”
“那就有勞你給一碗蛋炒飯吧。”那人顯然有點局促不安,還是細聲細語地說道。
店小二一聽,大嘴一撇,向高玉田看了看,好象是在暗示:“你看,我的眼力不錯吧!”
高玉田心裏也在想:“真是錢的龜子,高人三輩!這個小小的店小二的勢利眼也真夠尖的,一眼就看穿了來人是個沒油水可撈的人物。”高玉田想到這,深怕這個店小二還要說出些刻薄話來,于是就搭了腔,說道:“就讓他坐在這裏吃吧。”他用的是一種不容置辯的口氣。
店小二快到嘴邊話,給一下堵了回去。不敢再胡纏了,隻好恭維地說道:“好,好。好說!”點頭哈腰地退了下去。
那顧客見高玉田給他打了圓場,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店小二走後,高玉田不禁又觀察了一下這顧客。但那人卻斜過了身子,背着他,一動不動地望着窗外,看來隻是個不太懂世故的過路客人罷了。
不到一支煙工夫,店小二送來了蛋炒飯,那人連頭也不擡,低着頭大口大口吃着,看來是餓急了。高玉田饒有興味地看着他,把自己面前的紅燒大對蝦往桌子的中間一推,笑着說:“請嘗嘗咱蘇北的大對蝦吧。”
那人擡起頭,腼腆地笑笑,搖搖頭,又埋頭吃他那碗蛋炒飯。
高玉田不再勉強,心裏想:這是個老實人!接着他把目光轉向了窗外,隻見天色已經昏暗,街上的小攤販都在陸續收攤,行人逐漸稀落起來,他又陷入沉思……
突然,街上傳來一陣喧嘩。他忙向街心看去,隻見兩旁的店鋪裏都湧出了好多人,站在道旁象要說些什麽。接着一隊日本士兵持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槍,押着十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走過。被綁的人中有六個是青壯年,有一個是須發都花白了的老頭,而老頭身後竟是一個隻有十五、六歲的小女孩。他們個個衣衫破碎,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我地下工作者高玉田一股怒火從心頭升起,不覺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這時,被捆綁着的小女孩,不知讓什麽東西絆了一腳,摔倒在地。一名日本士兵罵了一聲:“八嘎牙魯!”就用槍托向小姑娘狠狠地砸去。
高玉田一股熱血湧上腦門,憤怒的怒火就在要眼前就要爆發了。他剛要站起來,突然一陣鑼聲傳來,心頭一震,大腦蓦地清醒起來:自己聲負重任,豈能輕舉妄動……
“當!當!”敲大鑼的人叫嚷道:“皇軍有命令,過往旅客商販,一律要去看看。如有違抗,嚴加懲罰!”
高玉田心裏一動,去看看也好。這時,店小二來了對高玉田小聲說:“昨天就是這十個人想販米,給抓住了。”他停了停,又恨恨地小聲說:“這些該死的小鬼子,拿我們中國人不當人!”
高玉田沒動聲色,起身付了賬,并多給了店小二一點小費,便在店小二連連道謝聲中向外走。這時,他才發現那年輕的顧客已經走了,連個影子也看不到了。
他尾随人群,跟着那押人的行列出了小鎮,沿公路走不多遠就看到了日軍内炮樓和鐵絲。在一個土坡前,鬼子攔住了跟看的人群,然後押着那十個人向走了十多步,把他們都綁在一口水塘邊的一排木樁上。
高玉田聽說過那殘暴的松井二郎,抓住了販米的人,就要千方百計地加以折磨。松井二郎本人出身于柔道世家,他所在的中隊的官兵都練了幾手,凡抓住的“販米”者,都成了他們練習摔打的靶子。遇到強悍者,松井二郎就親自出場,非把人個一氣摔死不可。
這個壞東西最拿手的好戲,也就是最殘酷的是有—種特别“刑法”。就是将人衣服脫光用鞭子抽出血來,然後吊到樁子上,曬幾個小時,然後,放到水塘裏浸泡一陣,再又吊上去曬。經過這樣折騰的人,那怕是鐵打的漢子,也是十有九死。
“來了,咱們可憐的中國人被押來了!”
“小心,來了!”
幾人在小聲說着。高玉田一看,從炮樓方向走來十幾個小鬼子,用皮帶牽着幾隻狼狗。狼狗吠叫着,奔跑着。一轉眼,這群兇惡的人和獸,在人群前排成一行。狼狗吐着血舌,似乎隻要皮帶一松,立馬就向人群撲去……
随後一個腰挎戰刀的小鬼子軍官,在幾個人的簇擁下,邁着狼步走了過來。
“松井二郎來了!”有人小聲說。高玉田反而向前擠了擠,他決心要看看這殺人魔鬼是個怎樣的畜生!
高玉田用那雙訓練有素的銳眼,把這個小眼睛、扁鼻子、厚嘴唇、八字胡的松井二郎,印入腦中。松井二郎站在小土坡上,雙手叉腰,面對人群趾氣拯揚地叽哩咕噜叫了一通。然後他身邊的翻譯才說:“太君說,誰要敢偷偷地販米,這就是下場!”
這時,高玉田瞥見剛才在飯館遇見的那年輕顧客,也夾雜在人群中,兩眼充滿怒火,上牙緊緊咬着下嘴唇,和剛才那怯生生的樣子,簡直就不是同一個人。有道是一塊錢憋死英雄漢,小人得志臉難看!
這個***翻譯講完,壞東西松井二郎一揮手,吼了一聲,十幾個牽狗的家夥大聲吆喝,十幾條惡狗也一陣狂吠,轟散人群。
當高玉田回過頭時,再看那年輕顧客,卻已不知去向。
神秘的小鎮,行人更是神秘,這不由不讓大有一種神秘之感。
高玉田默默地往回走,心裏卻象油煎火燙一般:我豈能見死不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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