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宋繼柳的心裏想:“這些碎銅爛鐵,是上海市民一點一點地收集起來的。有的青年婦女,爲了抗日救國,把自己陪嫁的銅洗臉盆也自動獻出了,有的老大爺,爲了支援戰争,把自己心愛的銅煙袋嘴兒擰了下來,還有的人,爲了保住這些銅鐵,被鬼子漢奸打得頭破血流,到死沒有說出埋藏這些物資的地點!”
邵釀泉接着道:“同志們,總的說來,這些東西,可真來之不易呀!我們得想盡一切辦法,保住這些物資!”
宋繼柳:“目前,敵人也正缺少這種物資。他們爲了弄到這個,正在到處搶劫搜翻。因此,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些貨落入敵人之手!”
怎麽辦?這個問題,宋繼柳和邵釀泉早有思想準備。現在,宋繼柳胸有成竹地向汪滔命令道:“你同老董同志帶領工人糾察隊,掩護着運送貨物的工人快走注意:“不一定要按照計劃送到指定地點。”
汪滔着急地間:“你們呐?”
宋繼柳斬釘截鐵地說:“不要管我們!執行命令!”
葉文津從旁插言道:“同志!我和幾個隊員跟你一塊兒留下吧?”
宋繼柳又向葉文津說道;“不,你們都和老汪一起去掩護工人!”
汪滔盯着宋繼柳愣了一下。這時,他從看慣了的熟知各種表情變化的宋繼柳的臉上,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不走是不行的了。”于是,他捅了正然發怔的葉文津一把,硬違背着自已的心願說:“葉同志,聽從他命令吧!”
接着,邵釀泉和董金梁、汪滔、葉文津等人和所有工人糾察隊員們,掩護着運輸隊,順着一小巷又迅速地前進了。
與此同時,宋繼柳和高玉林二人,跑進了旁邊的一條斜向小巷子,迎着敵人飛跑而去。當他們從小巷子趕到敵人的行軍路線的左側時,停住了腳步。随後,他趴在牆拐角舉目一望,隻見敵人離運輸隊的距離更近了。
看樣子,再要遲延,敵人随時有可能發現運輸隊的目标。
怎麽辦?隻有在這無奈之下開槍的辦法了!于是,他們将匣槍提在手中,瞄準敵人稠密的地方,一摟扳機兒,嘎嘎嘎,匣槍吼叫起來。
三個敵人應聲倒下去,另有幾敵人一個倒栽蔥從馬背上滾下來,失去主人的戰馬在大街裏奔馳着,時而伸開長長的脖子發出一陣陣哀聲喪韻的嘶叫。
整個敵群,象一個大馬蜂窩似的,頓時大亂。
在這當兒,宋繼柳他們就象生怕敵人不敢向他這裏來,隻好拼命地連打了幾槍單發。這麽一來,敵人可能已經發現宋繼柳這邊人數不多了,伴随着一陣沖鋒号聲,他們便一窩蜂似地撲了過來。
二人邊打邊撤,且戰且走。敵人尾随其後,拚命追趕。後來,當敵人發現宋繼柳隻是二人時,他們那種不可一世的狂氣勁兒更上來了。你瞧,這些家夥們又是尾追,又是包抄,小炮聲聲,機槍陣陣,人喊馬嘶,軍号長鳴,直鬧得硝煙滾滾,飛塵滿空,就象面對着千軍萬馬的大敵一樣。
這時候,一人二槍的宋繼柳和高玉林,面對着這幫小題大作的飯桶們,情不自禁地相對一笑。
“喔哈哈!這聲勢還滿不小哩!”宋繼柳自言自語地說了這麽一句,又朝敵群投去蔑視的一瞥,罵道:“協***,真是一群飯桶!”
說罷,他提着匣槍同高玉林一道,又繼續向後撤去。
就這樣,宋繼柳二人充分利用縱橫交錯的小巷子爲掩護,牽着敵人的鼻子越走越遠,越走越遠,讓他們在這茫茫的上海灘上進行着“武裝大遊行”!
在這段時間裏,敵人雖枉費了大量的子彈,可他們并沒傷着宋繼柳和高玉林這二位老遊擊戰士、老地下工作者的一根毫毛。這兩位地下工作者,一面迅速地但又是從容不迫地撤退着,又一面沉着還擊,彈無虛發,使敵人的背後,留下了一大溜屍體,還有那嗷嗷亂叫的傷兵!
可是,光這個打法能行嗎?打到多咱算個頭兒哩?
宋繼柳他們在且戰且走的路上,一直琢磨甩掉敵人的脫身之計。他們走着打着想着,走着打着想着,他們想了好長時間,也沒想出個好法子來。
怎麽辦?隻好繼續邊打邊撤,且戰且走,尋找着甩開敵人的時機。
當他們撤退到一大巷附近時,子彈打光了!
這時候,敵人見宋繼柳他們的槍聲越來越稀,越來越稀,最後不響了,他們便更加瘋狂起來。你看呀,無數顆子彈,日日地叫着,從宋、高二人的頭頂上飛過去了,無數顆子彈,噗噜噗噜地響着,鑽進宋繼柳二人身邊磚縫裏去了。青磚地被子彈打得冒起朵朵土花,宋繼柳二人身邊周圍的地皮,就象下大雨一樣,稀裏嘩啦。
敵人兩頭堵截已形成了。
宋繼柳和高玉林面對着從兩面撲來的敵人,别無他路可走,隻好紮進一個大院落。
敵人立刻将村子院落包圍起來。他們怕這個好容易被圍住的地下工作者跑掉,又設崗,又布哨,裏一層,外一層,把個附近幾條小巷子圍了個水洩不通。然後,又象一股風似地卷進巷子和大院落來,實行了挨家挨戶的大搜捕。
不一會兒,這幾條街就翻了個過來。
内中的市民,不論男女,也不分老少,全被強盜們趕到附近一個大場裏。
隻有宋繼柳的同志、邵釀泉的戀人——王熙葉,一人例外。
這又是怎麽回事兒?事情是這樣的:宋繼柳和高玉林進院落後,知道自己再也沖不出去,便朝他們的暫住點奔去。真好,他們還沒到,就碰上王熙葉。也許有人會說:“太巧了!”按說,也不算什麽巧。你想想吧,宋繼柳同高玉林正背着槍聲從外巷往家奔,王熙葉正迎着槍聲從家中往外頭上奔,他們半路相遇,這能算什麽巧哩?那麽,王熙葉爲什麽迎着槍聲跑出家?她要到那槍聲大作的巷頭上去幹什麽?
因爲她不放心,要到槍聲起處去探望戰友,并想幫助自已的戰友幹點什麽。哦!這麽說,王熙葉已經知道現在正跟敵人交火的是宋繼柳或其他同志了?不!她怎麽會知道哩?她是完全不知道的!可你要知道,經過幾年戰火熏陶的王熙葉,已經不再是從前那種樓上小姐式的王熙葉了!
而今,在王熙葉的心目中,戰友,不再僅是她單純的同志了,而是心愛的地下工作者!另外,幾年來的地下生活,還使王熙葉這個城市女子有了這樣的常識:既然巷頭上槍聲大作,不是親人遇鹼,便是兩軍交火!她基于這種認識,便想,“戰友遇險需要同志營救,兩軍交火需要百姓幫助!我怎能安坐家中不問?……”
王熙葉在這種想法的支配下,隻要聽到附近響起梧聲,從來不是躲得遠遠的,而是迎着槍聲趕上去。有一回,一位受了傷的地下黨的同志,正準備用最後的一顆手榴彈和敵人同歸于盡的時候,王熙葉一步趕到了,她将那位傷員掩藏在一地下室裏,又用那傷員僅有的那顆手榴彈,将追捕的敵人引開。
還有一回,我們幾個地下同志,被“七十六号”的特工頭子李士群抓捕時交上了火,王熙葉又一步趕到了。她利用城裏婦女不易引起敵人注意的便利條件,将我們這幾地下工作者的一封聯系信件,火速送到了另一地下單位,爲一次成功的相救做出了貢獻。幾年來,被王熙葉營救的地下工作者何止一個兩個?王熙葉幫助地下黨做的事情又何止一件兩件?
因此說,今天宋繼柳、高玉林和王熙葉的“相遇”,也算巧,也不算巧。所以說它“也算巧”,是從王熙葉那一方面說的,因爲她萬沒想到的是,她正要去幫助的戰友,竟是她的崇拜的宋隊長和同志高玉林!大概正是由于這個緣故吧,現在王熙葉一見到宋繼柳,道路是感到有些驚奇!
可宋繼柳和高玉林并不鹹到驚奇。
盡管這時的王熙葉還挎着一個背包,宋、高二人依然是對這樣的“巧遇”,沒有絲毫驚奇的感覺。這是因爲,鋤奸隊和地下黨是了解他的“同志”的。
二人既了解王熙葉爲什麽正在迎着槍聲跑,他也了解同志的胳膊上爲什麽還挎着一個大包——這個大包裏,有幾個幹巴饅頭,還有一些核桃、花生和柿餅子什麽的。幾年來,這個裝飾用的大包,是王熙葉手邊的常備之物。一旦上級讓她去傳送信件,她提起這個背包就走,以走親探病爲掩護,完成上級交給她的任務。
一旦聽聽到槍聲往外跑時,她也總是把這個大包提在手中,爲的是:萬一跟敵人相遇,好以走親探病的身分掩護自己,若是自己的同志需要她外出,她有這個大包在手可以馬上就走,用不着窩回家來再做什麽喬裝改扮的準備了。
由此足見,既然了解上述情況,他們顯然是不會爲和王熙葉的“巧遇”而鹹到驚奇的。可是,二人雖不感到驚奇,喜悅的感覺,高興的感覺,卻還是有的,而且是很強烈的。
可也是啊!由于“做生意”的原因,盡管宋、高一直在這一帶轉遊,可是,到今天說話,他們和王熙葉已有四個來月沒有見到面了!你想啊,宋繼柳和高玉林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突然見到了自己的同志——王熙葉,他們怎能不喜悅?怎能不高興哩?當然是喜悅的,高興的!而且是應當喜悅,應當高興的!
不過,宋、高之所以喜悅和高興,主要不是因爲他們之間別來日久,更不是因爲他在這安危莫測的嚴峻時見到了他的同志,那麽,使宋繼柳和高玉林喜悅、高興的主要原因由何而來呢?
主要是:二人在意識到自己難以突出重圍的情況之下,在預見到可能會出的種種情況之後,心裏突然産生了一個念頭,這個念頭,帶來一項艱險的緊急任務,這項任務,繼柳、玉林打算交給他的同志——王熙葉同志去完成!這便是二人進院後一直往家奔的原因。你想啊,這不,他們還沒有奔到“家”,就在街巷裏碰上了王熙葉,二人不該喜悅嗎?他不該高興嗎?
按常情,一別多月的同志突然在這種情況下見了面,特別是這四個月又是在戰争中度過的,他們該是多麽親熱?又該有多少話要說哩?可是,在今天這種特定的情況下,這些志同道合的革命戰友所共有的革命責任感,不允許他們把這極其珍貴的時間用在那一方面,他們現在用那一閃即逝的目光代替了素常該說的所有話語,宋繼柳沖口而的竟是:“你到哪去?”
“我要找你!”
“你找我幹什麽?”
王熙葉這句話,在宋繼柳的感覺中,卻自然延伸地變長了—一也就是說,在這已經出口的話語之後,仿佛還有一句她自己覺着該說、而且也想說的話,隻是沒有說出口!那句話是:“有什麽任務,你就下命令吧!”
是的!這時王熙葉的心裏确實是有這樣一句話,隻是她那不大聽從指揮的嘴沒有替她說出來。不過,這也無妨。因爲她的眼神和表情,已經幫助她的嘴巴作了補充,而且,它們的補充,比她用嘴來說還要真切,還要清晰,還要明白宋繼柳說話的内涵了。
宋繼柳雖沒有說“我命令你”,可卻又是以十分明顯的命令口吻說:“你馬上出去,要想盡一切辦法找到地下黨的同志,無論我發生什麽情況,不許他們輕舉妄動!”
宋繼柳在說這句話時,心裏是這樣想:“現在巳經被圍,看來也可能被捕!我們現在已經遇險,看來也可能遇難!如果,地下黨的同志們,萬一聽到了我們在這裏被圍或被捕、遇險或遇難的消息,是肯定要拼命,要急眼的!倘若他們在無備之下,感情沖動,采取了營救或報仇的行動,那必将遭受重大損失,因爲敵人的人馬太多了,又是在這大白天的大上海,無論如何不能容許他們爲了我們兩個人的安危而采取孤注一擲的行動……”
現在王熙葉是不能馬上就理解宋隊長這話的全部含意的。可是,王熙葉對她的“同志” 宋繼柳這個人,是深刻了解的。她知道已經成了**員的宋繼柳,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所想的,所說的,所做的,都是從黨的需要和人民的利益出發的。王熙葉出于這種對“戰友”的信任,她沒在多沒想,什麽也沒問,并将千言萬語歸納成一句最簡練的話,說:“好吧!”
王熙葉要走時,宋繼柳囑咐她:“你要勇敢一些!”
王熙葉點點頭,又囑咐宋繼柳:“老大,你也要更加堅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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