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要逃去哪裏啊,母親大人?”澈一伸長腿,便擋住了蒂爾的去路。
“寶貝,你在說什麽呀?”蒂爾幹笑了幾聲,試圖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很可惜,她生的兒子太過聰明,而她的演技實在太爛……
“真是的,你這種腹黑的性格到底遺傳了誰啊?”在澈一臉了然的笑容之下,蒂爾隻好掏出自己口袋裏的血琥珀。
“有意見的話,跟你後面的男士說吧。”拿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下一秒,澈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蒂爾也察覺到了身後的氣息。
“親愛的,不如我們就兒子性格的問題來讨論讨論……”
正午的烈陽挂在天空的正中,刺眼的陽光照在身上,實在稱不上舒服。
海水漫過腳踝打濕了褲腳,賢海卻渾然不知,隻是望着海的盡頭,那道與天空相接的地平線。
他不知道他離開之後,無辰發生了什麽,如果他知道的話,絕不會扔下無辰一個。
可是時間的洪流之中沒有如果,無辰忘了一切,就是事實。
“嗖——”
賢海伸手擋住了朝着自己腦門飛來的硬物,但手心傳來一陣酥麻,可見來者不善。
還沒來得及看清手中握住的東西,賢海已經被一記橫踢掃進10米之外的海水之中。
“是男人,就用拳頭說話。”澈脫下挂在身上的外套,把它扔向海岸旁的岩石。
外套與岩石接觸那瞬間,海中的賢海已經到了澈的面前,拳頭直接揮向澈的右臉頰,但是雙方力量過于懸殊,澈輕松閃過。
賢海來不及回防,狠狠挨了澈一腳。
“先發制人的想法不錯,可惜太天真了。”
賢海一抓到機會,就會向澈攻擊,但每次都被對方輕松躲過,幾番下來,他的體力已經有點不支了。
吸血鬼的自愈能力能讓身體上的傷痕完全消失,但痛覺會殘留,消耗的體力也無法立刻恢複,澈一拳打中了賢海的小腹,後者已經無力從地上爬起來了。
“轉生到底有多痛苦,你根本就沒經曆過。”就算不讀心,賢海也知道澈的目的是什麽,隻是……
多少年以前的往事襲上心頭,逐漸冷卻的體溫,血液逆流的痛苦,還有那雙失去焦距的眼眸……
在轉生之前,他并非一個完全的人類,他有四分之一的吸血鬼血統,他的母親,是某個純血種與人類的混血兒。
通過身體接觸,他可以窺視對方心裏的想法,加上異于常人的身體自愈能力,在他加入軍隊之後,他的平步青雲似乎成了理所當然。
他對自己的能力太過自信,行事總是肆意妄爲,卻忘了自己的能力并不成熟。
等他發現這個殘酷的事實時,他的心髒已經被奪走。
吸血鬼失去心髒,并不會死,然而,他體内更多的是人類的血。
他的母親趕到他身邊時,他已經奄奄一息。
混血兒是無法制造眷屬的,但是爲了救自己的骨肉,他的母親創造了奇迹——以她的生命作爲代價。
她把自己的心髒給了他,并在彌留之際用自己的血爲他換血,提高他的血種濃度。
這個過程是痛苦的,不屬于自己的血液流遍全身,脆弱的血管仿佛随時都會爆裂。
強制轉生,讓他的褐色短發失去了原來的色澤,胸口的血洞也立刻痊愈了。
可是倒在他身旁的母親,卻漸漸失去了體溫,往日裏充滿憐愛的雙目,此刻隻剩下一片空洞……
澈的聲音把賢海從過去的回憶中拉了回來,“說到底你隻是被過去束縛着不願意前進。”
等等,有什麽不對勁!
“爲什麽你會知道?”他的過去,連小米都不曾告知,然而澈卻似乎十分了解,這意味着什麽?
等澈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時候,聰明如賢海,已經在腦海中提出一個個假設,又一個個否定,最終得出了唯一的結論。
“晚夕讀過我的記憶。”顯然的陳述語氣,“或許,她還拿走了我的某些記憶。”
賢海突然想起那個在小米的房間裏醒來的早上,雖然記憶中找不到任何漏洞,但他絕不會貿然在愛人的房裏過夜。
是誰說戀愛中的人智商都會降低,澈在賢海身上完全看不出這一點。
原本的耍帥計劃被完全打亂了,澈隻能乖乖“就範”,他指了指賢海一直緊握的右拳。
“說實話,我并不願意把我寶貝妹妹的幸福交給你這樣的膽小鬼,可是那孩子喜歡你,我也沒辦法。你要是給不了她幸福,到時我就算用命令,我也會把那孩子搶走。”
賢海展開右掌,血紅色的琥珀和小米那顆十分相像,隻是體積小了好幾倍。
當本人意識到血琥珀是自己的記憶,血琥珀便會自動釋放記憶,最後化爲血水。
缺失的記憶再一次在腦海中浮現,包括了他那天的猶豫……
一大早起來,小米就覺得整棟别墅空蕩蕩的,走到小花園,才聽到二樓傳來澆水的聲音。
盛開的風信子是明媚的藍,滴着露珠的綠葉襯得藍花更加嬌嫩。
然而,花再美,終究比不過那個拿着銀制水壺的佳人。
冰紫色的長發随着清風微微揚起,清冷的銀瞳映着身前的藍似乎也染上了些許色彩。
她的臉在陽光之下顯得有些蒼白,但盡管如此,也遮擋不住她的高貴冷豔。
“我妹妹說,有了時間的限制,生命才有意義,愛才會顯得格外珍貴。而永遠沒有盡頭的時間,是世上最可怕的夢魇。”晚夕放下了水壺,動作極其輕柔地撫摸風信子的花瓣,“小米,你覺得吸血鬼的永恒是一件可怕的事嗎?”小米愣了,晚夕的聲音依舊清冷,她卻聽出了無奈與哀傷。
“她應該是沒有遇到真正愛的人,才會有那樣的想法吧。如果是一個人,的确會感到孤獨,但是有了真心想要去愛的人陪伴在身邊,時間的牢籠,其實并不可怕。”
澈說,她和他的妹妹很像,那估計不僅是外貌上的像,還是思想上的。
幸好,她遇上了一個讓她丢棄了自卑的男孩,讓她嘗到了愛人的滋味。
不過,說來奇怪,澈偶爾提起他妹妹的事,簡單的叙述,總會讓她對那個素未謀面的女孩産生莫名的熟悉感。
她一直都很好奇,到底是怎樣一個女孩,才能讓淡漠如晚夕表露出若有似無的寵溺?
“我的妹妹,她迷路了,那個迷宮,我和澈都無法靠近。”輕盈的身影躍出露台,淺藍色的紗裙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幸好,她現在終于找到出口了。”
纖細白皙的玉指輕輕撫在小米胸前,紅光在指尖洩出。
“歡迎回家,我的妹妹……”
滾燙的淚珠滑過小米冰冷的臉頰,回憶如潮水一般在腦海中翻滾,對啊,有些事,即便是忘了,也不能抹去它曾存在過的事實……
正值壞歲,下了整整一天的雨,空中的烏雲仍沒有消退的迹象,河水暴漲淹沒了村裏的田地,缺乏氧氣的莊家奄奄一息,失去了生機。
女人的呻吟聲斷斷續續地從村尾的茅屋中傳出,在瀝瀝雨聲中顯得尤爲凄厲。
慘白的閃電在厚重的雲層間劃出一道駭人的弧線,驚雷掩蓋了女人最後一聲慘叫。
嬰孩的哭聲終于響起,床上的女人卻停止了呼吸。
老婦還來不及悼念女兒的離世,趕緊接住嬰兒,剪斷臍帶。
那是一個女孩兒,皮膚皺巴巴的尚看不出她将來的容貌,不過哇哇的哭聲說明了她的健康,也不枉費了她母親的一番苦心。
老婦爲嬰兒洗淨身上的血水,爲她裹上有點破舊的小棉襖。
等到嬰兒終于哭累了,睜着大眼睛欣賞周圍的環境,老婦差點就松開自己抱住嬰兒的雙手。
嬰兒的左眼是天空的蔚藍,右眼卻是火紅的橘色!
毫無疑問,這是一雙惡魔的眼睛!
老婦抱着嬰兒的手顫抖着,卻始終沒有松開。
這孩子是自己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外祖母說,外面的世界對她來說太危險,所以,13年來,小米一次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家。
她的世界裏,隻有一方見丈的小茅屋,隻有算不上舒适的木闆床,隻有外祖母……
每天趴在簡陋的門上,聽着外面的聲音,是她唯一的樂趣。
所以,當她聽到門外持續了好久的小男孩的哭聲,她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沒出過門,但是她知道這間小茅屋的位置很偏僻,村裏人一般很少會來這邊,偶爾會有一兩個小孩子來這邊玩冒險遊戲。
萬一外面的小男孩受傷了,又沒人發現他……
小米不敢想象後果,但是外祖母現在不在家,能伸出援手的隻有她。
她是一個善良的孩子,但不是每份善心都能得到相應的回報。
那個被小米救助的摔傷了腳的小男孩,在看到小米那雙與衆不同的眼睛後,一掌拍開了小米正在爲他包紮的手,大喊着“吃人的魔鬼”,連滾帶爬往村裏跑,像是忘了自己膝蓋上還在淌血的事。
村尾的茅屋裏住着一個女魔鬼,這樣的消息很快就在村裏傳開,适逢近幾年天災頻發,村民都認爲是小米帶來的禍患。
于是,在不久之後的一個夜晚,村長帶着村民們,手舉火把,誓要燒死魔鬼。
火焰很快吞噬了那間簡陋的小茅屋,在熊熊烈火中,老婦始終把小米緊緊圈在自己懷中。
老婦帶着小米逃到山上,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了。
老婦身上被火焰灼燒出來的傷口開始流膿,身上已經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膚,而她懷中的女孩,雖然因吸入少許濃煙而陷入昏迷,卻毫發無傷……
旭日東升,不久後斜陽西下,一天結束,又迎來新的一天。
小米已經不記得,自己在這座荒無人煙的深山之中度過了多少個日夜。
唯一記得的,隻有來到這裏的第一天,她睜開眼睛後,看到的外祖母那已經僵硬的身軀。
而在那不久,一場持續了三天三夜的暴雨淹沒了山下的村莊。
小米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原來她真的是魔鬼的孩子……
山中能充饑的,隻有樹上所結的苦澀果子,長時間的營養極度不良,此刻的小米隻能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但她已經無力再支撐下去,苟且了這麽久,也該結束了。
她躺在樹下,透過稀疏的枝葉望着幹淨的藍天。
她曾怨恨上天的不公,爲什麽要授予她這樣一雙不祥的眼睛。
但是,走到了生命的盡頭,她又似乎看開了。
如果可能的話,她希望她的下輩子可以擺脫魔鬼的詛咒……
“來太晚了嗎?”
女子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但是小米沒有睜開眼睛的力氣。
似乎有人把她抱了起來,突然頸間一陣劇痛傳入神經,伴随血液流失的眩暈,她的身體開始抽搐起來,但是那人緊緊地抱住她,就像那一天的外祖母一樣。
是外祖母來接她了嗎?
原來死亡,是那麽痛苦……
她的思緒最終被抽離,以至于嘗不到被送入自己口中的腥甜……
華麗的水晶吊燈,仿若童話中金碧輝煌的宮殿,怪不得人人都渴望死後靈魂能升上天堂。
小米撐起身,意外的發現虛弱已久的身體此刻充滿力量,她環視四周,才發現原來自己躺在一副水晶棺材中。
那時,她還不知道,她的新家并不是天堂,而是惡魔的巢穴……
因爲有了幾年的空白,小米剛來到克裏斯路的時候喪失了語言能力,在學會認字以後,她就每天都待在大得不像話的圖書室裏看各種各樣的書。
她在這個家裏,被當成了公主,她不願意找回自己的聲音,她的新家人便安靜的陪着她适應新的環境,而這種無聲的溫柔,也讓她逐漸敞開了心扉。
她很喜歡自己重生之後的能力,隻要是她認知爲受傷的生物,都能無條件治愈。
由人類轉生的吸血鬼,所擁有的天賦能力往往取決于其生前所受到的創傷。
有時候,即使身體上的傷痕痊愈了,心裏面也會留下難以消除的瘡疤,往往這些瘡疤越猙獰,得到的天賦能力便越強大。
吸血鬼的生活,總是顯得無趣,因爲他們擁有永遠用不完的時間。
爲了打發無聊的時光,他們每隔一段時間便會隐藏自己的身份,混入人類中尋找樂趣。
但是這種樂趣又是危險的,因爲他們的時間流逝與人類的不一樣,所以他們不可以對人類産生感情,一旦開始用心,最後隻會受傷。
小米第一次嘗到這種痛心,是在她交到第一個人類朋友的時候,因爲生前的孤單,讓她忘記了澈的叮囑。
當朋友臉上出現第一條皺紋,她不得不離開,她才發現,自己與對方活在不一樣的時間裏。
類似的事一次又一次發生,當麻木成了習慣,小米也逐漸忘記了愛人的感覺。
很多年後,一張充滿回憶的合照勾起她封印多時的情感,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肆意狂流。
人類的生命雖然短暫,但卻十分充實,生命的美,在有限的時間裏才能體現。
于是,她爲自己設計了嶄新的“過去”——一個因擁有惡魔之眼而遭人唾棄的女孩。
就在那個噴泉廣場上,“她”被戀人狠心的甩開,故事就此展開。
隻是,她沒想到,會有一個男孩,突然闖入她的戲劇之中。
她沒想到,她的任性會剝奪了他的自由,他本不該出現在克裏斯路學院,如果不是晚夕察覺到“一片空白”的她,在初遇之時,對他産生了異樣的情愫,晚夕是不會篡改他的記憶,把他強行帶入故事裏。
他并不知道,他和她的再遇,并不是偶然,而是早已安排好的情節。
可是,想起了所有的她,會忍心繼續欺騙無辜受到牽連的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