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的燈光昏暗,克裏斯路的成員早早入座,等待今夜的盛典開幕。
剪裁合身的黑色西服襯出其主人的高挑,澈站在講台前,衣服是難得的端正,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随意套在身上。
他的臉上一片鐵青,明明是新郎,卻一點喜悅的樣子都看不到。
他給了無辰最後機會,對方卻不懂得珍惜,這讓他十分生氣,但同時,他也十分懊惱,爲什麽他不早一點逼無辰坦誠。
兩種情緒相互作用,幸好他背對着賓客,不然肯定吓壞他們。
吵鬧的樂聲專門挑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澈的表情又黑了幾分。
像神父這類過于光明的角色,從來不會出現在吸血鬼的婚宴上,于是負責主婚的,一般是家族的長輩。
當家主的奧斯走上主婚台,就意味着,婚禮即将開始。
晚夕挽着蒂爾的手臂,慢慢從教堂的入口走進來,幽黑色的婚紗襯出她的身材更加曼妙,讓她成功的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奧斯睨了澈一眼,後者仍然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從蒂爾那把美麗的新娘接到自己身邊。
而他的寶貝嬌妻,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就悄悄退場,和她恰好四目相對,隻見她的眼裏盡是狡黠。
離開了衆人的視線,蒂爾迅速褪去那一身礙事的禮服,換上了方便行動的便衣。
她從化妝包中掏出了一顆用透明糖紙包住的紅色糖果,把它含入口中,便從教堂的另一個出口離開。
按照慣例,在宣誓以前,主婚人要緻辭祝願。
于是,奧斯緩緩開口,“吸血鬼,是這世上唯一擁有永生的種族,隻要心髒不停止跳動,我們就可以永遠活下去。但是,擁有無限的生命,也是一種痛苦。在座的諸位,可記得自己已經走過多少時光?有多少人闖入了你的世界,又有多少人最終離開?獨自一人活在世上,那是多麽痛苦啊。所以我們才需要以血爲盟的伴侶,試想一下,若有一人能伴在身側,緊牽自己的手,無限的時光,就不會感到孤單。但是假如身邊的人并不是你所愛之人,孤單又該如何消除?喜歡一個人,剛好那個人也喜歡自己,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世界上的剛好并不多,如果遇上了,請好好珍惜。”
賓客們不懂得奧斯的話中話,還爲之感動,但是澈知道,那并不是祝福,而是勸說。
夜色愈濃,無辰依舊保持着原來的姿勢坐在櫻樹下,隻是賢海見怎麽也勸不住他,已經離開,剩他一人。
閉上眼睛,他仿佛回到了那座隻有一方陽光的小閣樓,到頭來,他還是一個人……
突然,緊閉的眼睛睜開了,無辰猛然從地上跳了起來,眼睛帶着不可置信的驚訝,死死地盯着遠方的教堂。
那股熟悉的氣息迅速朝着他移動,越來越接近,轉瞬間,她已經到了自己身後。
無辰突然害怕起來了,他害怕那隻是他因過度思念而産生的幻覺,可是主仆間的聯系,又讓他深信不疑,她就在櫻樹的另一端!
一朵櫻花在濃濃的夜色中飄落,還沒落地,無辰已經迅速繞到樹後,從少女身後緊緊擁住她……
連如今在家族中最具威信的家主都表示支持,他實在不明白,晚夕到底在猶豫什麽?
“晚夕,”這是澈第一次這樣叫喚晚夕的名字,“這場婚禮還繼不繼續進行,由你來決定。”
他不管在座的人如何議論,他隻要一個答案!
晚夕,惋惜……
他絕不允許妹妹的生命中有任何惋惜!
無辰把自己的頭深埋在少女的頸間,汲取着她專有的氣息。
“小夕,小夕,小夕……”無辰一遍又一遍喚着少女的名字,但少女并沒有任何回應,隻是任由他用全身的力氣緊摟住她,似要把她揉入血肉之中。
少女的身軀十分柔軟,順着他的姿勢緊貼住他,微微側頭,她親吻着無辰的臉頰。
突然意識到什麽,無辰推開了少女,嘴邊隻剩下一抹慘淡的苦笑。
少女看着他的眼中充滿魅惑,甚至主動用自己的雙臂環住無辰的腰。
無辰試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找到一絲瑕疵,可惜好看的眉眼與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
但是,眼前的少女并不是他所愛的她,哪怕她們有些完全相像的外貌與氣息。
完全複制,奧斯的天賦能力,無論是對方外貌還是能力都可以完全複制,就算是本人也不會找到複制品的缺漏。
讓他最愛的人來奪取他最珍貴的東西,這就是他愛上不該愛的人的懲罰……
不過無辰是慶幸的,幸好不是她……
少女也似乎察覺自己的僞裝被拆穿了,但她并沒有手足無措,反而是像早已預料到一樣。
“有什麽想對她說嗎?”少女指了指自己那張和某人一模一樣的臉。
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張熟悉的臉,哪怕隻有一秒鍾,他也想牢牢記住她的眉眼,因爲下一秒,他就會把關于她的一切遺忘……
“本來,不想忘記的……”本來,想把她刻在心髒上,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繼續愛她……
利齒刺入血肉之中,無辰認命地閉上溢滿無奈的雙眼。
無辰,你适合微笑……
她不露痕迹的溫柔,她難以察覺的笑靥……
回憶像走馬燈一樣一閃而過,随着血液一點一點流失,腦海中,她的模樣逐漸模糊起來……
“還……來得及嗎……”晚夕低垂下頭,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
澈并沒有回答晚夕的問題,他抓住她的肩,讓她轉過身。
他一把扯下了别在晚夕的發髻上,那鮮紅如血的薔薇發卡,如海藻般的冰紫色長發傾瀉而下。
“小夕,你也是我重要的妹妹,我希望你幸福。”
最後的強心劑也打下去了,可是能不能生效,還要看晚夕對無辰的愛有多深。
不過晚夕眼中那一層水霧,讓澈安了心。
澈在晚夕身後,輕輕推了她一下,推着她往前走了一步的同時,也打開了她心中的枷鎖。
她不再猶豫,提起累贅的裙擺,第一次奔跑,跑向他所在的地方。
議論的聲音更大了,甚至坐在前排的幾位身着黑袍的男子已經站了起來,不過卻被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下主婚台的奧斯擋住了。
“我的兩個孩子定下婚約的理由,不如我們來讨論一下吧,幾位長老。”犀利的目光透過鏡片,直直壓到那幾名男子的身上。
作爲父母,他和蒂爾竟然是最後才得知子女的婚約,當時蒂爾已經十分不爽,但是想着說既然是孩子的選擇,也隻好不做追究。
可是現在卻得知了兩個孩子訂婚的原因,這口氣,就算他能忍,他那寶貝估計也不會善罷甘休。
克裏斯路稱霸于血族之中,家族成員之間,雖血脈相連,卻遠不如力量微弱的家族團結。
以家族利益爲優先,打着這樣的旗号,這幾位所謂的長老不過是想借家族的盛名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和蒂爾從很久以前就很讨厭他們的做法。
現在難得抓到他們的短處,不好好利用一下,會被上帝怪罪的。
奧斯在心中爲那幾位長老畫了個十字,絲毫不顧忌自己是吸血鬼的身份。
晚風吹拂着,帶着櫻樹的落花于空中飛舞,皎潔的月光穿透雲霧,給大地覆上一層銀紗。
少年那頭墨藍色的短發仿佛與夜色融爲一體,晚夕從不知道,原來他的身形那麽單薄。
多少個流年裏,他總是呆在她身後,隻要她一轉頭,就能看到他好看的笑顔。
她不善表達自己的情感,雖然永遠一副淡然的表情,但其實已經想了很多很多,連孿生哥哥都會誤會的冷漠,隻有無辰,能看透她的心。
有時候太過親近,反而會忽略更多。
明明不想讓他受傷,才一直不去回應他的感情,卻沒料到會傷他更深。
原來,他懂她的所有,她卻不曾了解他一分……
“無辰……”這是她爲他取的名,與頭上那片沒有星辰的夜空一樣幹淨澄澈的名字。
少年緩緩轉過身,慢鏡定格在少年的臉上,那僵硬的微笑刺痛了晚夕的雙目……
睜開眼睛,熟悉的房間,卻沒有熟悉的他……
自從晚夕取消了婚禮,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其實她很嗜睡,沒有他用好聽的聲音喚她起床,她可以睡上一整天。
但是這一個星期以來,她幾乎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即使好不容易入睡了,一些細微的聲響也會讓她驚醒。
因爲她擔心,他回來的時候,她沒有察覺。
錯過,成了她最害怕的詞彙……
“如果他一直想不起來,你打算怎麽辦?”不知從哪裏來的風刮起了窗紗,澈坐在露台的欄杆上,捧起那株藍色風信子,手指輕輕戳着小巧的花瓣。
“如果他在的話,現在肯定會戴着他的微笑面具,說什麽‘紳士不該随便進入淑女的房間’,然後就追着我跑了。”從小到大,敢在自己面前“肆意妄爲”的人,屈指可數,所以,澈是喜歡無辰的,因爲無辰不會把“王”的枷鎖套在他身上,更不會對他畢恭畢敬。
澈有時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犯賤,因爲他似乎很享受與無辰“打鬧”的時光。
“他會回來。”一定會!哪怕要等到世界迎來終結,她也會等。
他會回來……
這是晚夕唯一堅信的。
“是嗎……”澈放下手中的花盆,眼睛往斜下方瞄了一眼,剛好看到某個迅速閃躲的身影。
“小夕,是時候把那個孩子接回家了。”
見證了晚夕和無辰的聚散分離,澈比誰都清楚,猶豫會失去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