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下意識的喊了出來,本來打着璇的紙錢猛地落了下來,戊戌轉了過來,看我的臉色并不輕松。
不是何時鑽出一個渾身黑亮,雙眼碧綠的貓,刺耳的一聲貓叫之後,跳在了姥爺的身上,我心中暗叫一聲不好。
誰都知道在人在停屍的時候,不能有貓狗經過,尤其是貓,否則——
我的擔心剛剛落地,隻聽“呼——”的勁風聲,我連忙轉頭,發現姥爺圓睜着眼睛,面部所有的肌肉都隆了出來,就像一個複活的幹屍。
他已經完全不認得我了,我的一聲姥爺卡在了嗓子裏,隻見他直挺挺的伸出兩隻胳膊,做勢要來掐我的脖子。
戊戌的反應極快,在那一瞬間沖在了我的面前,姥爺一口咬在他阻擋的胳膊上,硬生生咬出一個傷口,戊戌将姥爺制住,讓他不能動彈。
“現在怎麽辦?”我害怕的問戊戌。
“别怕,等喉嚨間的那口氣散了,就沒事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頓時覺得無比的安心,他明明可以扭斷我姥爺的脖子,卻在那一瞬間甘願被咬一口,他一個外人,根本就不用守靈,卻堅持着要陪我,甚至比我還要用心。
我可不可以把他對我姥爺的尊重,轉化爲對我的尊重。
我就這麽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姥爺重新恢複了平靜,大概就是戊戌所說的,散了喉嚨間的那口氣。
如果沒有戊戌,事情将會變得一團糟。
逝者已矣,生活還是将要繼續,我的眼睛早已紅腫的流不出眼淚,我自責,爲什麽沒有在姥爺生前的時候多陪陪他,爲什麽沒有在他的身邊多照顧些他,現在他走了,永遠的走了,直到我死,也再也見不到姥爺了。
我沒有思考關于戊戌的一切,此時,他隻是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我感謝他,在我難過無助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默默的陪着我。
“姥爺,你安心的走吧,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你還是我的姥爺,盡管你打我罵我,我也要叫你姥爺。”
我握住姥爺冰涼的手,感受着這雙手曾刻畫過得歲月,姥爺的一輩子,都沒有享受過生活,都在受苦勞作,爸爸媽媽曾要把他接到市裏,但是他熱愛這片他呆了一輩子的土地,他過慣了安逸辛勞的小日子。
黑夜很快的辭退,白天再次迎來,遠處有雞叫傳來,可是對我來說,這個早晨卻是我最不願意迎來的。
停屍三天後出殡,就算是遺體,最終也将再也看不見,隻剩一張照片,人活了一輩子,遺留下來的,隻是一張冷冰冰的照片!
戊戌他還是坐在我旁邊,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我睜開酸痛的眼睛看着他,他卻是淡淡的問:“瞌睡了?”
我搖了搖頭,他站起身把姥爺不知不覺睜開的眼皮給合上,說:“頭七那一天,你姥爺會回門,我會陪着你。”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他又說:“你姥爺死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所以,很有可能會将你帶走,當然,他并不知道把你帶走你就會死,他隻是想讓你跟他一起過好日子。”
“好日子?”
他點了下頭:“就跟陽間覺得陰間不好,陰間覺得陽間不好是一個道理。”
“我可以見到我姥爺嗎?”
“可以,或者說,你以後将看到的不止是你姥爺。”
“這是什麽意思?”
他表情嚴肅,沒有笑意:“你的陰陽眼正在慢慢被打開。”
我渾身猛地一顫,自從喚醒戊戌之後,我的眼睛确實是在慢慢看到一些‘髒東西’,如果戊戌說的是真的,不就代表着,我以後會天天跟鬼打交道,我看到的也不止這些?
我想起封門村的鬼老太,還有十六樓的隐夜,如果我具有陰陽眼,是不是也可以和姥爺的鬼魂講話?
我還沒有開口,戊戌就又叮囑我說:“不要與鬼講話,也不要答應他們事情。”
“爲什麽?”
“會耗你的陽壽。”
我閉口不言語,因爲想起了隐夜,我不僅與他說話,還說了不止一句。
“那……如果他們要害我,我該怎麽辦?”
戊戌從褲子口袋中取出一個被層層紅布包裹住的東西,攤在手掌裏,是一個木質的佛牌,嵌在一個鎏金的小盒裏,不等我問,他就繞過我的脖子,幫我戴上,修長的手指,将我的頭發撩出。
“平時的時候不要露出來,當碰到不幹淨的東西,取出,會讓它元氣大傷。”
既然是對待陰邪的事物,爲何對他無效,不等我疑惑,隻見戊戌蜷縮着手掌,我抓過他的手,隻見寬厚的手掌上有一片黑色的印記,大概是着佛牌灼的。
我将他的手放下,卻沒有道謝。
我可以在這一刻不去追究以前,但我無法在這一刻去謝謝他,他隻是手掌上有個黑色烙印,我的,卻在心裏。
在爸爸媽媽出來之前,戊戌就先行離開了,我不知是因爲天亮了,還是因爲他要回去市裏。
大概,他是要趕在杜梓霜醒之前,躺在他們的雙人床上,想到這,我竟有些心酸。
我回房補覺,夢裏都是姥爺的身影,他就站在一團黑霧裏,對我說:“瑤瑤,離他遠點,他有妻子!”
“我知道,姥爺,我知道他結婚了。”
“離他遠點,他有妻子,和他一樣,和他一樣!”
白光乍現,我猛地醒了過來,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姥爺的那句和他一樣顯然不是我的猜想,那是什麽意思呢?
我已無暇揣測。
三天之後,姥爺出殡,家人圍着棺材嚎啕大哭,眼睜睜看着棺材縫一點點的被合上。
我死死的盯着姥爺最後一面,他安詳的躺着,像是睡着了,這口棺材是他永遠的家。
棺材收釘之後,被放上了帶有鬥子的卡車,車上插着引路幡,敲一下陰鑼,撒一把紙錢,我的心裏平靜的像一汪水,大哭之後,漣漪不斷,戊戌那夜對我說:“宋瑤,你要慢慢學會面對失去。”
我知道,什麽東西都是這樣,在我們擁有他的時候,意味着有天終要失去,人,物體,或者感情,都是這樣。
可是令我感懷的是他當時的語氣,帶着歎息,帶着無奈,我摸不透他的話,一直以來。
天氣不冷不熱,所有人都沉默着,等到第一鐵鍬的土蓋上棺材闆以後,哭聲又再次響了起來,我沒有大哭,我很平靜,我走開了,不想看着姥爺被一點一點的填埋。
我們總嘲笑塵土的微小,可是自己的生命又高大哪去?塵土飄飄蕩蕩卻永不消磨,而我們,活了一輩子之後,什麽都不在有。
等待新生,忘記一切。
像戊戌那樣多好,一千年的記憶都存在腦海之中,孟婆爲何要熬制孟婆湯,讓我們在喝下的那一瞬間,忘記這一輩子存在過的種種,多殘忍。
我淚眼朦胧的望着遠方,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黑色的風衣,衣角被風吹的鼓動,他帶了一雙黑色的手套,修長的手指握着黑色的傘柄,整個人,伫立在傘下。
對于這個人類的環境,這個陌生的群體,他無法插入進來,所以遙遙觀望。
沒有人注意到他,
可他的眼光卻是那麽認真,
他皮膚蒼白的可怕,這刺眼的陽光,呆得久了,連我都會兩眼發花,更何況他。
我對他做了一個驅趕的動作,意思是讓他趕緊離開,那一刻,我不是因爲厭惡,而是因爲怕他在陽光裏灰飛煙滅。
我說過我會讓他死,他也說過我不會,事實如此,他可真是料事如神。
我覺得自己有些悲哀,于是毅然轉身,在轉身的那一刻,我流淚了,
不止是對姥爺的留念,還有對自己的心酸。
我呆呆的看着那将要被填滿的墓坑,在心裏和姥爺對話,姥爺,以後我們都活得快樂點吧。
許久之後,他已經沒了身影,我卻在想,在姥爺頭七的那一天,他真的會來陪我嗎?
然而,意外就發生在頭七那一天,姥爺詐屍了!不僅如此,還咬傷了許多人,被咬傷的人都說,是幾天前下葬的姥爺。
姥姥了這樣的重磅打擊,又被送到了醫院,生命迹象微弱。我整個人精神一下子處在崩潰的邊緣,變得魂不守舍。
我回想起甯承凰說過的話,他說我姥姥和姥爺上輩子結了冥婚,如果姥姥先走到好,要是姥爺先走就麻煩了,我當時并沒有太在意,可現在這種情況不就是印證了他的這句話!
我已經失去了姥爺,不能再失去姥姥!
甯承凰的手機還是關機,我猜想他是不是丢了手機,可就算是丢了手機,号碼還可以補辦啊,發送的消息也沒有回複,我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與此同時,爸爸從墳山上回來,印證了謠言——
我姥爺,确實屍變了,墳墓被沖開了一個洞。
唯一一個有點道行的張老頭現在卻在監獄,萬念俱灰之際,我隻有撥通了戊戌的電話。
“戊戌,你能不能聯系到甯承凰,我姥爺出事了,我姥姥也出事了……”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三秒之後,對面傳來一個女聲:“戊戌是誰?你打錯了,等等——你的聲音怎麽聽起來這麽熟悉,你是——”她拉長了尾音,在回想。
我立馬挂了電話。
!!